江南春 第五七章 斷橋未斷腸已斷 斷腸春色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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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冷月照例睡到日上三竿方起,吃了一盅平日裏愛吃的銀耳花蜜蓮子羹,就拿起一本書出了西泠小築,一路欣賞著園中宜人的景色,緩步穿過園林,悠然的往鬱春江行去,花弧悄無聲息的跟在後麵他也渾不在意,他夾著書在碧桃花林裏轉悠了一圈,又立在鬱春江邊看了一會兒風景,然後才走進江邊的流景軒裏,在窗前的搖椅上坐下,垂頭聚精會神的看起書來。
悄然侍立在門外的花弧,見他除了臉色依然蒼白以外,神色卻也平靜安祥,倒和往常一樣,不禁慢慢的把提著的心放了下來,隻是心裏總是莫明的有些不安。
隨後,花蕊與花蜂送了些鮮果花露茶水來,冷月一邊看著書,吃了一個平日喜歡的梨,又提起一串葡萄來慢慢的吃著,花蕊悄悄的侍立在他身後,他也不以為意。
看看日將近午,花弧悄悄的叮囑花蜂幾句,方才去了。
“三公子,”花蕊微笑著湊近問,“午飯你是在這裏吃,還是回去吃?”
“嗯,送這兒來吧。”冷月頭也不抬的說。花蕊笑著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不一會兒,花弧與花蕊提著食盒進來,三人把菜在外間的桌子上擺好,才過去請冷月。
冷月放下書過來坐下,看看桌上的菜,見五個小碟清淡的素菜,都是他平日裏喜歡吃的,另兩個碟子裏是兩個葷菜,中間一個小火爐燉著一盅湯。
冷月皺眉道,“不是說了不用弄這麼多菜麼?我又吃不了,何必費這個神!”花蕊舀了半碗湯,雙手奉給他。
花弧陪笑道,“三公子,你近日清減了不少,所以我多做了兩個小菜,隻盼著能合你的味口你能多吃兩口飯,這兩個葷菜我也沒敢多放調料,你嚐一嚐!”
花蜂與花蕊也在旁邊笑著央求道,“三公子,你就多吃一點兒吧!”
冷月抬頭看看他們三個,見他們眼巴巴的望著自己,一臉乞求討好的笑,不由自主的點點頭,微笑著應道,“好!”三人大喜,花蕊接過他手上的湯碗,花弧立刻遞過一碗飯來。
冷月果然沒有讓他們失望,吃了這碗飯又添了半碗,然後喝了半碗湯才放下碗筷。花蕊侍候他漱了口,又端上茶來。
“你們收拾了去吃飯吧。”冷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起身走了出去。
冷月立在江邊的桃花影裏,靜靜的凝望著悠悠東去的江水,一轉頭看見花弧還站在身後,不禁嗔道,“你不去吃飯,還跟著我幹什麼?”
花弧走上前來,微微笑道,“我這會兒不餓,遲點兒也沒關係的。”
冷月哼了一聲,回過頭不理他,他自然明白花弧還是在擔心他,所以不肯離開。
“三公子,”花弧遲疑了半晌,猶豫不決的說,“你別怪我們公子,我知道他心裏,其實也很難受!”
冷月愣了一下,回頭怔怔的看著花弧。
花弧垂下頭,低聲說,“三公子,這些日子,你都瘦了不少,我們看著……就……心疼!隻盼著……你與公子能……和好如初,還像從前一樣,我們就是拚了性命也是高興的!隻恨我們使不上力,半點兒忙也幫不上!”他說著抬起頭來,目不轉睛的看著冷月,“我們公子這樣對你,隻求你千萬別記恨他!我們知道你心裏苦,你就拿花弧出出氣吧,千萬別憋在心裏,你若憋出病來,我們……”說到這裏,他已哽咽難言,急忙垂下頭去。
冷月看見兩顆水珠,劃出一道清澈的微光,落在他腳下的草葉上,壓得草尖一彎,跌在草叢裏不見了影蹤。
“花弧!”冷月伸手扶住他的雙肩,“你想得太多了!”說罷鬆開他,回身走近江岸,背對著他立在水邊的急風裏。
花弧見他身上的白袍給風吹得翻飛作響,越發顯得袍寬身薄,急忙飛跑回去取了一襲銀緞披風來,“三公子!水邊涼,披上這個吧。”
冷月端立不動,由他係上披風,凝視著悠悠不絕的江水,歎了口氣,“我怎麼會記恨我大哥呢?他並沒有錯,是我錯了,我傷了他的心!”
“不!三公子!”花弧急忙諍辯,“你沒有錯!是你的心地太好了!你看到什麼受苦你心裏都難受!隻是我們公子……一向隨心所欲慣了!”
冷月搖搖頭,遙望著江麵上翻飛相戲的白鷺,自言自語似的說,“不!你不明白,是我傷到了他!以前我還曾跟他說,‘已所不欲勿施於人’這話其實還未說盡,應該還加上一句‘已之所欲亦勿施於人’才盡善盡美,因為即便是最親近的人,性情習慣也不盡相同,所以無論是自己喜歡的還是不喜歡的,都不要強加於別人!可是現在,我自己卻犯了這個錯誤,我們雖然是兄弟,可是也各有各的生活,我不該強求他接受我的觀點的,是我的錯!”
“三公子!”花弧難過的望著他,“你千萬別這麼自責,我們公子過不了幾天就會明白的!”
冷月黯然的搖搖頭,“我隻是很傷心,他竟然,不肯給我一個解釋道歉的機會!”
花弧安慰道,“三公子,你別難過,再過兩天,江南苑就要舉辦碧桃花宴,公子這兩天必定回來的,到時你們見了麵就好了,他一定不會再生你的氣了!”
“嗯。”冷月點點頭,緩緩向前走去,“你去吧,才吃了飯,我一個人走走。”
花弧應了一聲,轉身離開,走了一截不禁又回過頭來,冷月正慢慢往下遊行去,江邊的風揚起了他的披風和頭發,那單薄孤獨的身影,輕飄飄的猶移在清水碧草之間,像一朵直欲被風卷去的雲絮,清麗縹緲得恍然不似人間景像!花弧不由得看得癡了。
冷月獨自立在翠寒山頂的回風岩上,此刻斜陽滿山,暮色將下,山風勁急,他站在山岩上幾乎穩不住身形,隻得下了回風岩,背靠在岩石上,放眼四顧,正是江山無限,滿目煙景如畫。他微微笑著,將江南苑裏的波光山色、亭台樓閣,小心的一一收藏眼裏心間。
翠寒山矗立在江南苑的北麵,是江南苑裏最高的山峰,北接煙波浩渺的翠寒湖;東麵玉帶溪遙接東湖,苑外是西湖的秀山麗水和杭州的滿城人間煙火;南麵果木滿坡,忘川芳草鋪地,楓冷、亂紅雙溪擁金疊玉宛曲而過;西泠西橫,山下鬱春江一江冷翠,繞著兩岸漫山遍野的碧桃花,在夕陽下正姹紫嫣紅、飛雲燒霞。
月滿則虧,花盛即衰啊!
冷月凝視著東邊天際,緩緩托出的一輪滿月,輕輕的歎息了一聲,慢慢的從懷裏,掏出那管煆玉簫,低頭拿在手上,怔怔的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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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弧哥哥!花蜂哥哥!”一直坐在鬱春江邊的花蕊忽然驚叫起來,“你們快來看啊!”
聽見花蕊的驚叫聲,正閉目打盹的花弧與花蜂不知出了什麼事,慌忙從流景軒裏跑出來,“怎麼了?蕊兒!”
花蕊仰臉指著空中向他倆叫道,“你們看!這碧桃花怎麼就謝了?”
花弧與花蜂不由得鬆了口氣,隨口說道,“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肯定是那先開的幾朵就先謝了罷,你真是,嚇了我們一大跳!”
“不是不是!”花蕊急忙搖頭,“是都謝了!所有的碧桃花都謝了!你們看啊!”
花弧一怔,忽然發現身旁才和他一同出來的花蜂,一身錦衣上已落滿了桃花瓣,頭上也是,再看看花蕊,也是滿頭滿身都是鮮豔的花瓣,回頭看看自己身上,也落滿了,不禁吃了一驚,急忙抬頭,隻見天空中飛滿了桃花,回頭看身後的碧桃樹,隻見無數的花瓣正無休無止的從枝頭上飄下來,回頭看看對麵的桃林,也正花瓣飄墜如雨,望望江麵卻隻一點魚鱗細波,不由得大驚失色,抬頭見花蜂也正目瞪口呆的望著他,很顯然,隻這點兒風力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吹落桃花的!這種碧桃樹是花之蝶專門從東海移來的珍稀品種,每年的五月下旬開花,六月中旬花謝掛果,雖然今年比往年開得早了很多,但是現在也決沒有到謝的時候。
“聽!有簫聲!”花蜂忽然驚叫道。
花弧與花蕊急忙凝神屏氣,立刻不約而同的驚叫一聲,“是三公子!”三人心神恍惚的互相看著,臉色煞白。
半晌,花弧忽然醒悟過來,急忙叫花蜂,“你快去找公子!無論如何讓他快回來!快去!”花蜂不待他說完,已施展出“幾度春風”,眨眼消失在花雨紛亂的樹林裏。
“我們怎麼辦?”花蕊驚慌失措的抓著花弧,“花弧哥哥!”
花弧緊握著她的手,“咱們去找三公子!你若先找到他,無論如何要纏住他!千萬別讓他走了!知道嗎?”花蕊點點頭,立刻放開手兩人分頭飛奔而去。
花蜂失魂落魄的飛出江南苑的大門,立刻一頭撞在一人身上,那人手起扣住他的手腕一旋一帶推開。
花蜂不由自主的跌開幾步,大吃一驚,急忙定住身形抬起頭來,“公子!”花之蝶鐵青著臉,立在台階上冷冷的盯著他。
“公子!你快去找三公子吧!”花蜂顧不得他生氣,慌忙叫道。
花之蝶一怔,立刻施展輕功往西泠小築飛躍而去。
隨後趕上來的馬車尚未停穩,夏雪浪與蘇伯玉一班人已躍下馬車,江上寒搶上台階一把抓住花蜂,“出什麼事了?冷兄弟呢?”花蜂黯然的搖搖頭,掙開他轉身離去。大家愕然的相視一眼,急忙去追花之蝶。
昨日冷月離開後,花之蝶一直心神不寧,了無心緒,今日秦雲請他們在西湖上聽戲吃酒,他一整天連話也懶得說,隻是獨自縱酒,眼見夕陽西下,落日滿湖,直覺得心裏空落無依,再也忍不住,立刻起身告辭,不容眾人說話就點著湖中的荷尖扁舟,幾個起落躍上了他的馬車,徑直飛馳而去。眾人不由得愕然相顧,見他走得倉促,隻得隨後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