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雲出岫  第二十八章 稚子之惑(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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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個莫名其妙的畜牲!”奚漠風口中恨恨的話音還未落畢,一道凜冽的寒光就驟然閃過,隨即,那匹已經安靜停駐的馬便嘶出一聲慘鳴,重重地倒在地上,殷紅的血很快就浸濕了它身下的那片土地。
    前一刻還讓眾人心驚不已的這匹百裏良駒,轉眼就已經隻能躺在地上抽搐著一口一口吐著鮮血了。
    而奚漠風的臉上,還濺著幾滴帶著餘溫的血液,他眼中冷傲的殺氣也尚未退散。周遭寂靜了半晌,一旁的隨侍才忽然想起了什麼,連忙上前兩步將汗巾呈到了他麵前。
    但奚琮瑕,並不打算讓這件事就此過去。
    “你這個混賬東西!”出雲國的君主再次震怒了,這怒氣甚至比先前更甚,“你……你居然敢在朕的麵前亮兵器見紅!”
    奚漠風看著他的父親,他的君主,咬咬牙,倔強的神情掩飾不住。
    “兒臣並非有意冒犯父皇,”他跪在地上,但心還是懸在高高的地方,“父皇也看到了,若不是這匹瘋馬,兒臣也不會誤傷二王兄,而這畜牲剛才還險些衝撞了父皇,不殺了它,隻怕還要有禍事。”
    “住口!”奚漠風身上的戾氣,令奚琮瑕隻覺得背脊一陣陣發涼,“你沒見到清嶺已經製住它了麼?你現在還不知道你到底犯了什麼錯!”
    “兒臣不知。”
    “好……好,”奚琮瑕的聲音因為盛怒而有些顫抖,“你不知道,朕就讓你知道知道。來人,把奚漠風給朕拖下去!”
    拖下去。
    這簡單的三個字,卻帶著各種無限的可能。也許是在君主平靜之後僅僅是一個閉門思過的處罰,也許是幽禁,也許是褫奪王位,也許是打入天牢。
    也許,是立刻杖責,甚至——砍頭。
    周遭的人心裏頓時起了波瀾。尤其,是奚冰塵。
    他沒有想到奚漠風的衝動竟然會幫了自己那麼大一個忙。但是,那匹馬竟然會在剛才突然發狂卻是他和鸞慕英都著實未曾想到的。
    奚漠風被禁衛架住了胳膊,牙關卻沒有放鬆的意思。其實,他隻需下軟,奚琮瑕也未必真的忍心對自己的兒子作出更重的什麼處罰,但盡管眼眸裏已覆上了一層淡淡的水汽,奚漠風還是沒有說出半點求饒的話。
    看著這樣的奚漠風,不知為何,雲若之覺得很同情他。
    “陛下。”那是一個如微風拂過的聲音。
    奚漠風抬眼看去,目光便倏地凝住了——是她。
    國師蘇綰月從一旁款款步了上來,“昭王殿下行為雖有失當之處,但方才那馬發狂時,昭王殿下卻救了臣一命,可見王爺本性善良。陛下若認為王爺有幾分暴戾衝動,不妨讓殿下隨臣侍弄幾日花草,誦經靜心。”
    誰也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竟然會是在奚琮瑕心裏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國師站出來為奚漠風說了話。
    於是結局,便不再有多少種可能。奚琮瑕當場就同意了她的提議,罰奚漠風隨國師學習半年,其間若有不守言行或衝撞國師之處,就會立刻被收返。
    這,便是出雲帝國這一時期著名的曆史事件——“春獵事件”。
    奚冰塵一言不發地走在廊道上,心裏卻片刻都沒有停下思忖的節奏。
    昭王愚蠢的表現對自己來說本來是天大的好事,可沒想到蘇綰月卻出來攪了局。
    難道……他頓住了腳下的步子,昭王並不如自己想的那麼浮躁無知?他救蘇綰月的行為會真的是出於內心的良善麼?奚冰塵搖搖頭,覺得奚漠風不應該是那樣的人,那個好戰暴戾的家夥幾時懂得善念為何物了?但,會是刻意施恩麼?也不像。如此,他根本沒有必要再去宰了那匹馬。
    一旁的鸞慕英見奚冰塵停下腳步卻遲遲不說話,暗忖著他是不是正在狐疑自己辦事不力。於是低聲道,“殿下,這件事,臣也未曾料到。”
    他指的,是那匹馬後來又再衝撞校場之事。
    奇怪,他明明是按照蕭雪遙的指示所為,在圍場時故意將奚漠風二人引到一起爭鬥,然後偷偷用銀針紮破了自己掛在腰間的那個香囊,如此一來,奚歸涯那匹早已被蕭雪遙施了巫術的馬就會在火焰石從空中劃過的時候躁狂,繼而揚蹄追逐。
    但不應該會出現事後那馬在場外的馬廄裏竟然再次躁狂的狀況。
    奚冰塵還是沒有說話,鸞慕英覺得有些不對勁,於是抬眼看去,發現他正凝視著某個方向,微微蹙起了眉頭。
    那裏,就在前方不遠處的石橋上,雲若之正握著自己被扭傷的手腕緩緩行著。
    “舍緣。”奚冰塵忽然喚了一聲。
    然而當他的隨侍上前兩步近身的時候,他卻又再止住了。
    “算了,不必了。
    他忽地旋身就走,沒有再回過頭看那個方向一眼。
    “雲淑娥!”
    雲若之正一邊揉著自己的手,一邊倒吸著涼氣,身後的這一個陌生的聲音讓她停駐了腳步。
    那是一個王爺府隨侍打扮的年輕人,雲若之在腦海中搜索了一遍,實在想不起來自己見過他。
    “有什麼事嗎?”她淺淺一笑,算是禮數。
    他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瓷瓶,遞到她麵前。“淑娥的手是扭傷的,用這藥外敷三天必然痊愈,隻是切記不要沾水。”
    雲若之疑惑地看著他,心裏在暗自揣測這又是哪家的說客?於是手有些發僵,半晌也不敢伸出去將藥接過來。
    “你為什麼給我這個?”
    “這並不是小人給淑娥的,”年輕人笑了笑,“是我家王爺說要向淑娥道歉,小人這才建議王爺送來傷藥給淑娥用的。”
    “你家王爺?”雲若之驟然想起的那個,是奚冰塵。但她卻又分明記得眼前這個年輕人並不是他的近身隨侍,還是說他是派了別人來?她的臉有些發熱,心裏的某個地方在雀躍,也在掙紮。
    “不知,是哪位殿下?”女人就是如此,有時候似乎是明白了,但也想聽到答案從對方的口中說出來。
    年輕人笑了笑,“小人是江王府中的隨侍求安,主位正是江王殿下。”
    江王?雲若之又再一怔,那個人,他為什麼偏偏此時想起來要給自己賠禮了?
    但求安並不打算讓她繼續多想下去,也不打算再解答她的疑惑。在說明自己的身份後,他很快就旋身離開了。
    雲若之叫他不住,隻好無奈作罷。低頭看了一眼手上方才他硬塞在自己手裏的瓷瓶,若有所思。
    那個叫做奚清嶺的男人,擁有一顆稚子之心,她是不是,不該和他計較太多?
    求安回到東廂,輕輕叩響了奚清嶺的房門。
    “進來。”門裏響起了他懶懶的聲音。
    隨侍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進去,然後轉身又關上了門。
    “殿下。”求安進來後又恭聲行了一次禮。
    奚清嶺正倚在桌邊看書。
    “東西送去了?”這一句,他的語氣已不再如先前那般慵懶稚氣。
    “送去了。”求安點點頭,“可是王爺,求安不明白您在驛站時對雲淑娥所做的事,到底是為了什麼?”
    奚清嶺淡淡一笑,“那件事麼?是有心,也是意外。”
    然而求安依然感到很疑惑。
    他放下了手中的書冊,眉梢微微一動。“那個女子,還不知道在這宮裏和主位親近是一件多麼麻煩的事。若想樹大而不招風,就必須要讓別的樹以為你已經開始枯亡。”
    “原來如此,”求安恍然,“殿下是想撇清傳言中和她的關係?”
    奚清嶺不置可否地揚了揚唇角,“江王喜怒無常,要撇清和她的關係倒並不困難。隻是,本王想,她的狀況應該不會如此簡單。”
    求安並不明白他的主位是從何而得的判斷,縱使雲若之現在是個小有名氣的女官,但終究也隻是一個小小的淑娥,何況這宮中的榮寵冷漠又有誰能說得清?
    但奚清嶺隻是笑笑,淡然道,“這隻是一種直覺。”言罷,又話鋒一轉,問道,“也罷,不說她了。二叔那邊怎麼樣了?”
    求安搖搖頭,“雖是沒有了生命危險,但這箭傷著實有些狠,看來要修養好些日子,估計短時間內都要臥床了。禦醫說幸好是尚王殿下體格健壯,要是一般人受了這傷,也許就沒指望了。”
    奚清嶺口中“恩”著,若有所思地微微點了點頭。“不過,那個膽敢在宮中使用巫術的人會是誰?二叔的那匹追風馬倒是可惜了,明明是一匹難得的靈性良駒,卻也因為口不能言而遭此橫禍。”
    他似乎是在對自己說話,說到此,又輕輕一笑。
    “罷了,所謂命,原本也不過如此。這些事就留給王叔們費心吧。”
    雲若之揉了揉手腕,覺得好像已不如先前那麼疼痛。
    ——不愧是王爺府裏用的東西,果然是有神效。
    房間裏的光亮似乎漸漸暗了下來,她轉過頭隔著紙窗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方才還是陽光滿布的晴空,好像在經曆了那一場混亂之後也驟然變了顏色。
    她推開窗,外麵已是被一片陰沉沉的氣息籠罩。
    似乎,又要落雨了。
    正想要返身走開,一道白影卻在眼梢一晃而過。她微怔,旋即轉過頭看去。
    那,是白傲翎。
    她連忙把窗戶又放了下來,心裏撲撲跳得不停。剛才看見他是朝著這邊走過來的,難道,是來找她的麼?雲若之有些出神,直到她聽見那腳步聲越來越近。
    心裏一熱,她已經旋過腳步來到了門後。四周一片寂靜,她聽見門外的人已經止住了步子。
    會敲門麼?她覺得自己和白傲翎似乎正隔著這薄薄的漿紙在對視著。狂跳的心被什麼東西狠狠揪著,讓她沒有絲毫空閑去想別的事。
    然而,那門外的人最終也沒有叩響這薄薄的距離。他好像猶疑了片刻,然後又旋身走了。雲若之聽見那讓她雀躍的腳步聲忽然越來越遠,漲的滿滿的心就好像被紮破了,一口氣漏了出來,所有的也就都煙消雲散了。
    她咬了咬嘴唇,忽地一把打開了門,卻也隻是看見他遠去的背影。這一次,她也沒有再追過去。
    她將目光收回,側過身正想要將門關上,視線不經意地落在了門邊的那個物事上。
    一個小瓷瓶。
    當她揭開瓶塞,嗅到那股熟悉的藥味時,心裏,倏地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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