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章 迷路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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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中,隻聽得見火爐滋滋燒著的聲音,還有炎舞吞口水的聲音。
她看著被燒到滋滋作響的水壺,覺得很刺耳,她想起來踹掉水壺,那種滋滋聲,讓她很煩躁。
而且背部很痛,趴著的她隻要稍動動就會牽扯到背部的傷口。
“是渴了嗎?”
她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水杯,一時腦子還沒反應過來,這男人……
“我不喝。”
看著她逞強的模樣,以及泛白的嘴唇,他噗哧的笑了出聲:“乖了,來喝水。”
說罷,用手臂很輕的托起她的下巴,把水杯移到她的嘴邊,一點一點,慢慢的喂她喝水。不熱不冷,剛剛好的溫水。喂好,他還不忘擦擦她嘴角的水漬。
她睜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看著他,一瞬間產生了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她覺得他很溫暖。
“我的刀呢?”可炎舞始終是炎舞,任何人都碰不得的冰冷促使她對一切都是如此冷漠。
她掙紮的起來,傷口痛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她卻倔強地咬著自己的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縱使,很痛,痛得發抖。
突然間,她被一種溫暖包圍,一種前所未有過的溫暖。那是人的懷抱。他的懷抱。
為了阻止她強行下床,他雙臂箍緊了她。
“你的刀,我收好了。”他的聲音無限溫柔。
“拿我的刀來。”
“你傷成這樣,還要刀幹什麼?”
“殺了你――”
“現在你殺不了我喔。養好傷來殺我呐。”他孩子氣的嘲笑她。
“我現在就能殺了你。不用你――救……”她試圖掙開他的懷抱,遠離那種陌生的溫暖。
“救你?我隻不是把你從路邊順便撿了回來,這樣也算救?”
“你……”
“姐姐,你又任性了哦……”炎舞一直覺得堇的笑就象一個孩童,一個手染鮮血的無情殺手居然能笑得這般開懷和天真。炎舞記得,他還未開始殺人前都不曾笑得如此開懷和天真。
眼前的男人正是殺手堇,卻不知為何,炎舞總是想起那個叫做‘葉清裳’的孩子。
時間變遷,不變的是那容顏,炎舞凝視他麵龐的那一瞬間,仿佛被什麼東西拉了回去……看著,看著,有些冰冷的東西,似乎在悄悄融化……
炎舞仰著頭呆呆地看著堇,半晌說不出話來。
“姐姐,你再休息一會兒,我去給你熬粥。”堇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寵溺地拍拍炎舞的腦袋就朝門外走去了。
看著堇蹦蹦跳跳跑出去的背影,炎舞還在失神。
這個孩子居然還會熬粥嗎?他是什麼時候學會的呢?
在殺人之餘?
無解的答案,讓炎舞心頭一熱。
掙紮著移動身體,被子滑落肩頭,她愣住了,光裸的肌膚暴露在外,炎舞掀開被子一看,自己上半身都是光裸著的,隻有從背後到胸前裹著一圈一圈的白紗布,在扭動脖子的瞬間,她眼見潔白的紗布上有殷紅滲出,她不小心扯開了傷口。
這傷口,是在對決逸王暗衛的時候被螢火從背後偷襲而導致的,從肩頭一直到椎骨,長長一道傷口豎貫了整個背部,該死的螢火,下手還真狠。
可是她還無暇顧及對螢火的埋怨,她此刻在意的事,自己的衣裳是被誰換掉的,還有她的傷口又是誰處理的。
誰幹的?隻能是他!
他居然看光了她的身子,無法原諒,她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被男人觸碰身子。
就算是堇,她也無法原諒。
經久不願意想起的回憶又開始折磨著她的神經了,一股強烈的恨意隨之襲來……
有特別的香氣飄了過來,門口的堇雙手端著一隻白碗,笑眯眯的對炎舞開口:“姐姐,粥熬好了。”
炎舞怔怔的看著堇。
“姐姐,我隻會熬粥,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堇不好意思的撓著發,一臉擔憂之色。
炎舞不說話,透過堇的身影,炎舞的眼神已經落在別處了。
堇走到床邊,並沒有將碗遞給她,而是在她身邊坐下了,柔聲說:“別動,我來喂你!”他生怕隻要一遞過去就會被她拒絕一樣。
瓷質的勺子舀起一勺粥在嘴邊吹了吹才遞到炎舞嘴邊,“姐姐,張嘴。”笑意連連,眼睛裏閃爍著溫和的光芒。
炎舞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堇拿勺子的手,冰冷的目光狠狠地掃在堇的臉上。
“別鬧,粥要灑了。”堇像在哄不乖的孩子。
“你是不是看過我的身子?”而炎舞卻滿身是刺的責問,冰冷的質問。
時間有一刹那的停滯。
堇長長的睫毛在光線下一眨一眨,薄薄的唇瓣輕輕顫顫,垂睫凝語。
清粥的幽香漫散縈繞在靜默的二人周圍。
“看過哦,姐姐的身子被我看光了喲。”堇臉帶斜逸的笑,卷起嘴角說道。
清風吹過,人影微斜。
炎舞嘴邊卷起一抹冷笑,眼睛死死盯住堇身後的桌子,“碰過我的男人,都得死。”一貫冰冷的嗓音,視線停頓在桌麵上的小夜刀之上。
嘩,炎舞掀被而起。
啪,堇手中的瓷碗摔落在地,白粥濺了一地。
兩個人直直的對視,炎舞半身裹著紗布,光潔的肩膀在風中瑟瑟發抖;堇先炎舞一步抄起桌上安置的小夜刀,緊握在手,而後緩緩遞到炎舞麵前。
炎舞利索地接過小夜刀,拇指啟開刀鞘,卻被堇忽如其來的嗓音斬斷了思緒。
“姐姐,我會對你負責的,一輩子對你負責的。”
堇的臉上沒有半絲邪逸之笑,嗓音也沒有任何輕浮之意,他是認認真真的在表白。
殘酷又寒冷的笑意爬上炎舞的麵龐。
嚓,堇再次攤開手掌,掌心一片血紅,不禁讚歎,好快的刀,好冷酷的心。
炎舞是故意的。
手腕稍微的抖動,刀鋒就刺進了堇的腹部,而後又毫不留情的拔了出來,絲絲血漬隨著層層衣衫往外擴散開來。
“姐姐為什麼不一刀殺了我?”堇好氣又好笑的問道。
“不殺你,便是還了你之前的恩惠,從此之後,兩不相欠。”炎舞的大眼睛中折射出一種無情的警告。
腹部的鮮血直淌,而堇毫不在意,隻是一個勁的笑著,一個勁的自問,“姐姐,為什麼呢?為什麼呢?”
收好刀,炎舞拿起床邊堇早早為她準備好的衣衫穿上,然後緩步走向門口,臨出門前,她緩緩地轉過頭來,淡漠的視線落在堇的身上,冷冷地說:“如果再發呆,你必死無疑。”而後,盯上他的傷口。
堇失聲而笑,茫茫然道:“既然下了手,何故還來擔心我的安危呢?”
“……”
“姐姐,你不殺我就是對我有情,你何必自欺欺人呢?”堇知道,炎舞要殺之人,不管是不是有恩於她還是認識的,她都不會手下留情,而她手下留情的時候,便是心裏起了情緒的波動,隻不過,這個倔強冷酷的女人從不去承認這些而已,所以堇不甘心的想要揭穿她的偽裝。
“我沒有。”
“你若沒有,這一刀就必定刺進我的心髒而不是腹部,這樣不痛不癢的算什麼呢?”
炎舞聽著堇的話,心中湧起一絲煩躁。
少頃沉默之後,她深深地吸氣,嘴邊勾起一絲苦笑,伸出手輕輕地摩挲了下自己的太刀。
“我討厭男人,你,也一樣。”她的聲音飄浮,仿佛隻是說給自己聽得一樣。
那一瞬間,驚訝、醒悟、失落……千百種情緒衝進了堇的心裏,原來不是自己不夠好,而是那個女人厭惡男人,厭惡一切男人,而很不幸的是,他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個,所以,無論他多麼努力,終究還是會被她厭惡,十年來,他所有的努力,被這一言擊得粉碎。
“姐姐……”無力的呼喚,他不知道要如何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
“姐姐,我喜歡你,我不會放棄你的。”
堇的聲音像利器穿透了炎舞的心房,裏麵頓時破了一個大洞,洞裏傳來呼嘯的風聲,風中還夾雜著幾個男人淫、蕩的笑聲,他們鹹濕的口水流淌在她身上,他們輪流在她身上起伏,享受著情、欲帶來的歡愉,而她則在一波一波的疼痛中墜入無望的深淵,毫無還擊之力,甚至連眼淚都無處流淌……
從那時候起,她就覺得自己很髒,那些汙漬,她哪怕是花一輩子的時間都無法清洗幹淨,她是一個很髒很髒的女人,而那些汙跡正是男人帶給她的,就算殺那些男人千百遍,她也無法洗淨自己身上的汙漬,所以她憎惡著男人,憎惡著自己。
炎舞的思緒在空白與黑暗之中遊蕩,這時候堇的聲音又想了起來。
“姐姐,你主動牽過我的手的,你不記得了嗎?”
一一如果厭惡男子,為何當初要主動牽我的手呢?姐姐。
一一那個時候,我一點也沒有感覺到你厭惡我的情緒呢!
炎舞的思緒壓抑的極近崩潰,在崩潰沉淪邊緣,堇還一步一步朝炎舞走去,伸出血淋淋的手,期盼著炎舞的回應。炎舞一退再退,退無可退的時候,炎舞朝著堇大吼道:“不要靠近我,不要喜歡我,下一次我一定毫不猶豫的殺了你,殺了你……”咆哮著衝出門,飛快的奔跑,飛快的奔離。
一路狂奔,腦子裏有一個聲音不斷在告訴她:你沒錯,你選擇的對,這樣就不會重複娘親的老路了。
是啊,她炎舞怎麼能重走她母親的老路,死心塌地的愛一個男人呢,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像她父親那樣,為了一點點錢把她和她母親賣去妓院,眼睜睜看著母親被男人蹂躪而死,然後那些蹂躪死她母親的男人又來蹂躪她,日複一日的活在噩夢中,她全部的人生盡毀於男人之手,她這一生都無法相信男人了,無法相信任何一個男人。
一一娘,我們逃走好不好?
一一小幸,你爹一定會來接我們回去的。
她母親給自己編織出一個希冀的幻境,期待著她孩子的父親、她的丈夫來接她回去,可是到死在男人身下的那一天,她都沒有再見過那個男人的麵。
她死的那麼安詳,就好像死在夢境中一樣,她空泛的眼睛一直死盯著窗外,形如枯槁的手一直伸向窗外,仿佛那裏有人朝她走來,來接她回去一般。
是有人來接她,不是那個男人,而是死神,而是牛頭馬麵,她的魂靈注定一輩子被囚禁在黑暗中。
那一天,被雨澆落的淡黃色花辦紛紛揚揚飄灑在母親的屍體上,母親死不瞑目的眸子像是融進了血色的香氣,混合著雨滴,染紅了她心底的每個角落。
“娘親,如果聽我的話逃走,也許今天你就不會死。為什麼你寧願相信那個男人而不相信我呢?”
母親睜著眼睛,卻再也聽不到也無法回答她。
那個賣妻賣女的男人,何以到死還要相信他?
那時候的炎舞不懂,那時候的她,隻有憎恨。
屋子外邊,陽光有點刺眼,站在風中,一身清冷。
走得很遠了,回過頭,朝著屋子方向,目光迷離。
看著炎舞逃離的背影,堇的嘴角一張一合,捂著流血不止的腹部,餘光瞥著屋子的各個角落,明明還是白天,剛才還是陽光明媚的,在炎舞離去的一瞬間屋子整個暗淡下來,一點陽光的味道也嗅不到了,這種感覺讓堇十分不喜,甚至有些厭惡。
可是容不得他猶豫,封住穴道,隨意包紮了下傷口就追了出去。
他從未想過炎舞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也沒有料到自己真心的言語會刺激到她,如此不顧自己的追出去,除了為了自己,還為了主上交代給他二人的任務,這還沒給炎舞說任務的事,就起了變化。
人心,總是難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