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三章 酒中語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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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光逐漸穿透茂密的樹梢,不遠處的林間,泉依靠在樹幹上,花瓣不斷的飄落在他清澈的麵龐上,涼風不時掀起他細碎的劉海,他迷緊眼睛看山崖上的他們,不爽的嘟著嘴,小聲的抱怨:“你果然對他還是忘不掉、放不下啊,慕容燕。”雖然這隻是簡單的一句話,對著她的背影默默自言,冰冰的刺痛著泉原本就有點陰鬱的心。
    “如果你得知主上的意思之後,會如何選擇呢?螢火……”泉吸了吸鼻頭,無奈的語氣化進空中。
    一個清涼的背影遠去。
    他的背影越來越細小,被夜幕的鉛灰色一筆掠過,不再出現。
    崖頂的天空,漂浮著模糊不清的雲團,雲團裏藏匿醞釀的情緒無人知曉,是陰雨還是別的什麼。
    不過那些原本就不是自己所能操控的,就好像他們的遇見、分離再到邂逅,以及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都是他們自己所無法估量和操持的。
    如果年歲、記憶一直停留在十四五歲的時候,也許就沒有這樣那樣的抉擇了。
    隻是。如果。
    “夜,你給我醒醒,醒醒啊……”
    留在山崖上的螢火一直在呼喚著昏迷的醒夜,可不管她費多大的勁,喊多大的嗓音,醒夜一點反應都沒有回饋給她,難道真的是死了嗎?
    可是還有鼻息啊,沒有死呀。
    哭得像個淚人的螢火癱坐在醒夜身旁,手一下一下的捶打著醒夜的胸膛,喊得沙啞的嗓子不斷地重複著幾句話,“該死的醒夜,你休想死的這麼簡單,這麼痛快……”
    “……”
    “你知不知道,我還有很多怨恨都沒找你發泄呢,你起來聽我說啊,聽我說啊……”
    “……”
    “混蛋醒夜,嗚嗚……你還欠我的,欠我的……還來啊,還來啊……”
    “……”
    無聲,此刻是對螢火最大的打擊。
    啪。啪。啪,甚至連拍打的氣力都用盡了。
    僵硬冰冷的手掌耷拉在醒夜胸膛上,輕微的起伏讓螢火的指尖抖了抖,而後冰涼的指尖緩緩摸上醒夜的脖頸,那裏還是一片暖,比她的手指尖溫暖很多。
    指尖一下一下觸上醒夜光潔的臉,那張她曾經很喜歡的臉,那種她覺得生得太過耀眼的臉,撫摸著臉的輪廓,每撫摸一遍在心裏就回憶一遍他們的過往,每回憶一遍屬於他們的過往她的心就痛一遍。
    螢火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之間會變成這樣?
    午夜夢回時,時常在閉眼中黑暗裏見到的如月光般的少年,明明近在咫尺,明明伸手便可觸及,可為何她會覺得彼此其實還是離得很遠呢?
    醒夜死了,她竟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不僅不開心,還很難過,無法抑製住的難過。
    原來,誰死了,都無法剜去她心中的痛;誰死了,都無法拾回她失去的東西;誰死了,都彌補不了她心房的空缺。
    “夜,比起中毒後的苟延殘喘,死在我手裏會不會讓你覺得更加輕鬆呢?”螢火確定已把他的模樣深刻進了腦海中,才緩緩抽回手,“中毒,中毒……”一遍一遍默念著,沉寂很久的眸子突然一下子亮了起來。
    是啊,是中毒,中了泉的毒。可她不是有泉的玉露丸嗎?那個可以解百毒的玉露丸。
    螢火刹那驚喜起來,翻遍全身的找尋玉露丸,從衣袖翻到腰帶間終於是找到了一顆,還好,她在中了莊陌霆的毒之後就習慣帶著玉露丸了。
    “夜,你不會死了,不會死了。”
    螢火把玉露丸塞進醒夜的嘴裏,醒夜好不容易地才把藥丸給咽了下去。
    等了不知道多久,在一片沒有預期的嘈雜聲中,醒夜安靜而溫和的睜開了眼睛,月光打在他白皙的臉上,泛出淺淺的光,看著睜眼的醒夜,螢火的腦子裏出現了瞬間的空白,在見到醒夜溫潤臉上浮出的溫柔笑意之後,螢火再也忍不住的眨了眨眼睛,大顆大顆的淚珠掠過睫毛,急速的往下墜。
    一滴,兩滴,正好滴到醒夜漸漸恢複知覺的手上,情感混合著一股強大的動力促使醒夜抬起了手,當真實的觸覺反應到心裏的時候,醒夜也笑著流淚了。
    “燕子,真的、是你……”醒夜的嗓子沙啞的不像話,“我,不是、在、做夢?”
    “是真的,夜……”
    蒼白的唇緊抿著,纖長的睫毛輕輕顫抖著,粒粒晶瑩沾濕了睫羽,螢火淺含著笑的臉整個兒的被醒夜撫在手心裏,“真好,還能這樣摸著你的臉,就我們,兩個、兩個人,這樣……”
    “嗯。”
    “燕子,我,好想你……”
    “嗯。”
    “我,我……”
    醒夜還有很多話要說,可是他的氣力實在有些跟不上了,螢火急忙捂住醒夜的嘴,哽咽道:“不要說話。我背你回去,等好了,再說。”
    醒夜嘴角噙著莞爾的笑容,幽幽道:“好。”
    螢火背著醒夜回到都督府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浮紫楓和嚴烈都等候在門口,滿頭大汗的螢火甚至在老遠就能聽到嚴烈火氣十足的叫罵聲,而浮紫楓始終未發一言,隻是安靜地等著張望著。
    “浮紫楓,我現在把他交給你。”深深看了一眼背上熟睡的醒夜之後,螢火鄭重其事地把醒夜交到了浮紫楓手裏,也就在手從醒夜身上抽回的那一刻,螢火覺得他們之間的所有牽連都因為這一次的分離而畫上了最後的句號。
    背上的醒夜已經睡著了,就是螢火把他從背上弄下來交給浮紫楓的時候,醒夜也沒有醒來。
    浮紫楓在接過醒夜的時候順便探了探脈搏,深深看了螢火一眼,才緩緩道了句:“有勞了。”之後便再無聲響了。
    反到是嚴烈,和吃了火藥似的,直接拔刀相向,怒指螢火道:“我們公子是不是你害的?”
    螢火冷冷的抽了抽嘴角,她的肩背已經很酸痛了,這一天實在發生了太多事,讓她身心俱疲,她實在沒心情再去跟嚴烈解釋什麼,繞開刀口便向府內走。
    誰知這嚴烈偏偏不是個息事寧人的主,“喂,你給我說清楚,我們公子和紫衣究竟是不是你害的?”
    螢火倦怠的眸子裏盛滿了冰冷,回眸間讓嚴烈一怔,出口的口吻更是異樣的冰冷,“你搞清楚,以你的身份根本沒有資格來質問我。”
    “怎麼,做賊心虛就想搬出身份來嚇唬人了?我嚴烈才不管你是不是逸王王妃還是什麼什麼……總之得罪了我們公子和紫衣就是萬萬不可的,休想輕易蒙混過關。”
    閉目長歎一口氣,被掏空了的身子多耽誤一刻就多一分想倒下去的欲望,收斂起防禦的刺,螢火垂目,“你真該好好學學浮紫楓。”語氣清淡而惋惜,之後便頭也不回的朝住處走去。
    “你說什麼?”嚴烈罵罵咧咧的想要追,卻被浮紫楓攔住了。
    “紫楓你讓開,我非得,非得……”
    望著螢火愈見模糊的身影,浮紫楓歎道:“你也該長長腦子了。”
    嚴烈暴突著眼珠子,抖動著手中的刀不知道如何回複,浮紫楓索性把醒夜交到嚴烈手裏,“有這功夫還不如好好伺候公子。”
    “浮紫楓你這小子,你,你……”嚴烈一邊要顧及自家公子一邊還想找浮紫楓理論,可很明顯浮紫楓此刻不想和任何人理論。
    浮紫楓何嚐不知道螢火的意思,自從浮紫衣被路人送回府邸之後,他們就命人到處查探醒夜的蹤跡,一直到晚上都查不出個所以然,根據送浮紫衣回來的人的描述,浮紫楓得知那人就是逸王妃,所以他下令不再巡查,直接在府邸外等,他相信,如果逸王妃和他家主子在一起,他們絕對是不會互相傷害的,盡管他還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妹妹也被連累其中,而且就算要幫弄清楚妹妹的事,也隻能在妹妹蘇醒過來再問。
    這之前,慶幸的是,他家公子和他的妹妹,大家都還活著……
    先行回院子的螢火一路行來都在思考著,她和醒夜之間……
    就是那一段不長不短的路讓螢火徹底想明白了,醒夜肯以命向她賠罪,這就足夠了,經曆過生死之後,解開心結之後,兩個人也都可以重生了,重生之後就再也無瓜葛了,就像兩個彼此陌生的人一樣。
    ——醒夜,也許這麼做有些殘忍和無情,但是,你知道麼?從七年前那次分離之後,我們就各自走向了不同的軌道,即使因緣際會的偶遇,也不會改變彼此在各自軌道中行走的路線。
    ——事過境遷、往事已矣,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永遠都沒有重來的機會,所以醒夜,醒來之後就忘了我吧,也忘掉七年前的事,然後重新開始吧。
    現在和她在一條軌道上的是另一個人,想起這個人,螢火突然很想去見見他。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的緣故,就在螢火想起這個人的時候,這個人的聲音也正好傳了過來。
    “回來了。”
    止住了腳步,在微光中找尋出聲的身影。
    蒙蒙的亮光,介於黑夜與白晝間,光點落在他水藍色的錦袍上,一陣風吹過,吹得他肩頭的發絲有規律的輕擺。
    垂柳的條條倒影影在他的身上、臉上,把他的身子和臉分成了幾種顏色,時而明亮時而黯淡,時而清晰又時而模糊,讓人看不真切。
    螢火忽而想起,自己讓他在這裏等著她回來的,難道他在外麵等到現在嗎?
    “喝一杯,如何?”夕拾舉了舉酒杯。
    泛白的石桌子、泛白的瓷凳子、蒼白的臉色、蒼白的唇色,如沾塵霧的眼眸,如沾塵霧的表情,無一不糾纏著螢火的視線,她傻傻地看著朝她舉杯而起的夕拾,看他細碎的笑散落在微風中,繾綣縈繞。
    喝了一夜的酒,等了一夜嗎?
    螢火走了過去,接過夕拾手中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咂了咂嘴,“再來一杯。”
    螢火挑了夕拾左手旁的位置坐下,摒去所有塵囂和倦怠,側過頭對他皎潔一笑,“一直在這裏等我?”
    夕拾斟滿酒,把酒杯遞到螢火麵前,笑得狡黠,“本王能說不是嗎?”
    結果酒杯,螢火笑著說道:“讓王爺久等了,我自罰一杯。”
    仰頭飲盡酒的時候,餘光輕瞥,瞥見夕拾偶爾一個凝眉,眉宇間散發著或輕或重的心思。
    “王爺有心思?”
    “有心思的不該是你嗎?”
    一言堵回了螢火即將開口或者打算開口的客套話,今天發生的事,他又不是一點也不知道,她完全沒有必要在自己勉強逞強或者刻意隱瞞什麼。
    進喉的酒辣麻了舌尖,麻木中,螢火的思緒被拉得老遠,隔著垂柳的倒影,夕拾似乎能夠看得到螢火的心思,隻是他無從說起,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
    風很涼,螢火一聲不吭,一杯接著一杯的灌自己酒,夕拾說:“本王還沒喝呢……”
    螢火霸道的搶過了酒壺和酒杯,“王爺不該喝酒,這酒我替王爺喝了。”
    兩個人的對酌瞬間變成了螢火一個人玩命的自酌,什麼話也不說,隻顧著喝酒,一壺接著一壺,像是有預兆一般,夕拾竟在桌邊備了很多壺酒,或許是特意留給她的,也或者是特意給自己準備的。
    夕拾近距離的看著螢火,看著她一杯一杯的喝酒,這不是喝酒而是借酒消愁,估摸著喝酒的頻率,夕拾猜得出,她心裏的愁緒一定比下肚的酒還要濃還要酸。
    喝的半醉不醉的時候,螢火頓然停了下來,酒杯磕著桌沿發出咯咯的聲響,而後打了個酒嗝,恍惚的開口道:“王爺,你一定覺得好奇吧?”
    “好奇什麼?”
    “我的故事啊。”螢火指了指自己,笑盈盈道。
    “本王不好奇。”
    螢火撅著嘴,眯眼緊盯麵無表情的夕拾,突然綻開了笑,並嬌嗔的哼了一聲,“那我好奇王爺的故事,王爺會講給我聽嗎?”分不清是喜是憂的撒嬌語態。
    沒有絲毫猶豫的,夕拾答道:“不會。”
    螢火吐著舌頭,不滿地指著夕拾道:“小氣鬼,夕拾原來是小氣鬼啊。”眉頭擰得很緊,整張臉的表情都扭曲了。
    可扭曲著臉肆意笑著時候的螢火,她的那種模樣最讓人魂牽夢縈了,至少夕拾在聽到她叫自己名字的時候,心裏是這樣想著的。
    “那我來講一個故事給王爺聽好不好?”
    “……”
    也不顧夕拾是不是願意聽,螢火咬著酒杯就開始講述了,迷迷糊糊的樣子,不清不楚的口吻,述說的故事都沒頭沒尾的,想到就說到哪,說到激動的時候,竟然能把手中的酒杯給捏碎,好在還有夕拾的酒杯可以再拿來用。
    這無疑是個混亂而悲傷的故事,而故事裏的主角便是說故事之人,很驚心動魄和百轉千回的故事,在螢火的口裏說出來除了無奈還是無奈之感,說故事的人說著的時候嗓音暗啞,眼神一動不動,不離柳條的陰影,那些一條一條拉長的倒影,也在螢火的表情鍍上了一層晦暗。
    側對著,螢火的側影一動不動,夕拾看見她的頭發被灰蒙蒙的光染上一層銀白色,黑色的頭發變得透明起來。原來,她的過去,是那樣的慘烈而痛徹心扉,悲傷的一直笑著,原來這個世間真的存在和他一樣的人。
    哢嚓。
    屬於夕拾的酒杯也終於被螢火捏碎了,掌心中的碎片並未逃脫被捏成齏粉的命運,待掌心張開的時候,螢火輕輕一吹,剛才還是個杯子形狀的東西竟然就如此簡單的化作了塵埃,在外力刻意的作用下化作塵化作埃。看著隱隱的塵埃,螢火突然一把拉起夕拾的手,拉著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部上,夕拾的身子一度跟著力道微微前傾。
    緊握著的手慢慢成掌貼在她平坦的腹部上,那裏很暖,然而她出口的嗓音卻是無比的悲涼,她說:“你看,剛才還是一隻完整的杯子,被我一捏就成了粉末。和這裏一樣……”按住夕拾的手又加重了一些力道,“這裏曾經也孕育了一個孩子,當你摸過去的時候,你能感覺到孩子的小手在動,他知道你在撫摸他呢……”說著這些的時候,螢火一臉幸福的表情,“可是,可是……”
    幸福的表情刹那冰冷下去,眸子中漾著吞噬人的可怕氣焰,“可是,才一眨眼的功夫,孩子就沒有了,沒有了呢……”說道這裏的時候,喉嚨像卡了一根長刺一樣,心底翻湧的情緒再次要傾軋而出,拚命的隱忍,忍到身子不住的顫抖,忍著咬住唇瓣,咬到發紫,她不知道,為什麼她要告訴眼前這個男人如此的細節,原本她的故事裏隱去了懷了孩子和失去孩子的那一段,可他就是很想和誰說一說,很想這痛痛快快的說一次。
    盡管夕拾說過不好奇不吃驚她的故事,可在聽到孩子的時候,夕拾的眉頭還是深深的蹙了起來。
    這時候,螢火呼吸而出的不再是怒火,而是寒氣,足以凍結周遭的寒冷氣息,聽著,感受著,不知覺的會身陷其中,失去之後,強烈蔓延的恨意足以吞噬人心,這種恨意,夕拾再熟悉不過了。
    不過在恨意之下,他更在意其他的。
    得知她曾經懷了醒夜的孩子,而後又失去了他們的孩子,盡管最終結果是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東西留下,可這也無法磨滅全部的曾經。
    至少他在意的人不該和他身邊的人有任何牽連,若是醒夜,這般牽連於他而言如同禁忌。
    “你愛他?”明明想要關心,表達出口的卻是別樣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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