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梨渦梨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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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鉤吻的毒性還真是霸道,雖說在十二時辰內喝了夕拾調配的解藥,可近半個月內螢火總覺得身子疲乏,甚至撓頭發的時候會不小心抓下來一小撮頭發,脫落的頭發捏在手裏糙糙的也沒以前的光澤了,螢火心裏一嚇,莫非是那病貓調配的解藥不到位而導致自己體內依舊存有毒素,這起先是掉發保不準以後再出現什麼狀況,急衝衝的從燕園奔去朝露園,又見那一襲白衫端著藥碗在梨花樹下悠閑的喝藥。
“喂,你的解藥究竟有沒有用啊?”
“你現在不是還活著?”
自打走進朝露園開始,螢火就打算好聲好氣地詢問,哪想一出口就被那家夥反問住了,螢火捏緊了拳頭快步走到夕拾麵前,奪下他的藥碗,氣勢洶洶地看著夕拾,“可我會掉發,還渾身乏力,我懷疑……”
還沒說完,手中的藥碗又被夕拾奪了回去,“難道王妃就這麼不相信本王嗎?”
又是一句駁無可駁的反問。
她何曾不知道,自他朝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就把自己的命交到他手裏了,隻不過這家夥實在狡猾的很,光從那一半解藥之事來看,完全相信他那是不可能的,尤其在另一半解藥還未熬出來前,那幾個時辰的苦她是永遠也忘不掉的。
他不動聲色的模樣最讓螢火看不慣了,明明是他的不是還總是擺出一副和他無關的臉色,螢火抱臂圍著夕拾來回轉了幾圈,手指摩挲在下巴上,螢火說出了自己的揣測,“我還活著那是因為我答應了你很多條件,不過依照你的脾性肯定覺得我會不聽話然後就故意下點其他毒,好來控製我什麼的……”說著還不斷瞟瞟夕拾,她就是想要看他不爽的表情。
不過這樣的話顯然不夠刺激,夕拾麵色微改,輕聲細語道:“喔,原來王妃已經如此了解本王的脾性了。”他蒼白的麵色在清晨的陽光中看起來顯得有點不真實,一句疑問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愣成了肯定的句式,他總是對自己很自信。
在麵對比自己自信的人,或者自卑或者強逼自己拿出和他一樣的自信來,螢火必定屬於後者。
“陰謀算計、深藏不露,心狠手辣,無病呻吟正是王爺最好的寫照。”
“有什麼不好嗎?這些。”光聽他的聲音聽不出半分不悅。
螢火諷刺的朝夕拾抱了抱拳,聲音上揚道:“好的很。”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卻總是布滿塵霧,凝望著誰的時候瞳孔裏一片靜默,像躲在雲層之下的皎月,明明很光亮偏偏要藏匿起來,裏麵似乎沒有屬於人類的情緒,比較起來螢火還是更喜歡記憶中那一雙亮如星辰毫無城府的眼睛。
“王妃大清早來此就是為了說這些?”喝完藥的聲音顯得略啞。
就算真是如此,螢火也不會在夕拾麵前乖乖承認,嘩,袖口有條長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出,嫣紅的長鞭劃破了朝露園的寧靜,啪啪,長鞭在空地上抽了兩鞭,震起了塵埃餘留下兩道深淺不一的鞭痕,螢火抬頭看看梨花樹,再轉頭看向夕拾,嘴角揚起清麗的笑容,“當然不僅為此。”
嗖嗖,長鞭卷上梨花樹的枝頭,借勢螢火飛身上到樹梢,朝著樹下的夕拾大聲囔道:“借王爺的梨花花瓣一用。”語畢,動作奇快的摘了幾簇花瓣,然後飛身下樹,一係列的動作完成的流暢至極,讓人賞心悅目,完全讓人看不出身子乏累一說。
螢火揚著手裏的花瓣,“我是為這個而來。”
話裏深意便是,她不是為和他這病貓王爺說話而來,采摘梨花才是主要事情,問話是順便而已。
夕拾眯著眼睛凝著螢火,見她采摘到梨花似乎特別高興的模樣,心裏不太明白她要用這些來做什麼,嘴上卻閉口不問,直直地看著螢火踩著歡樂的步子踏出朝露園為止方才收回視線。
晌午十分,逸王府的廚房裏,一個袖口挽得高高的身影在爐灶間忙碌著,清麗的臉蛋上撲滿了黑色白色的粉末,黑色的是煙灰、白色的則是麵粉,靈動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著冒著煙的鍋蓋,噼裏啪啦響著的柴火和麵臉的粉末都未影響她的視線,待到鍋蓋騰出層層白霧的時候,她迫不及待的揭開鍋蓋,手掌扇風間一陣清雅的梨花香氣竄入鼻頭,讓人忍不住口水直流。
看著霧氣中那一塊一塊的梨花糕,螢火滿意至極,有好久好久都沒有親自下廚做過梨花糕了,看著那小方塊的糕點,一些美好的記憶便不期然地躍進腦海,光想著就足以讓螢火臉上展露出燦爛甜美的笑容了。
她已經等不及的想要嚐糕點了,光著手去端,結果被燙了滿地跳,紅紅的指尖本能地捏緊雙耳,她還記得老爹和姐姐說過的,被燙了捏住耳朵就不燙了。
這心急果然吃不了熱豆腐,這下不光著手去端鍋裏的碟子了,放下挽起的袖子隔著袖子去端,這碟子端到半空中一塊梨花糕就進了嘴,酥酥的入口香甜,那口感那味道連螢火自己都忍不住誇讚自己,“啊呀,好吃啊,真好吃……”
自己吃完幾塊,忽然想起什麼,螢火端著梨花糕就往朝露園的偏廳跑去。
偏廳。
夕拾正在侍女的伺候下準備開始用午膳了,這頭一個滿臉黑灰白粉的女人突然闖了進來,夕拾詫異的連筷子都停在了半空中,隻見那女人漾著一臉笑,端著一碟子什麼東西朝飯桌走來。
啪,一碟子擱在桌上,發出不小的響聲,女人擦了擦鼻尖額頭的汗水,沾了白麵的手指指了碟子裏的梨花糕,說道:“梨花糕,嚐嚐。”
夕拾打量了半天,從那眼睛從嘴角的梨渦判斷,這女人是他的王妃沒錯,可這副模樣實在離奇的很,做個糕點也不至於把自己搞到灰頭土臉吧。
看了一會,夕拾決定不理會螢火,筷子還是去夾早就準備好了的菜肴,可還沒夾到就被另一雙筷子給截住了,那張忽黑忽白的笑臉上眉頭蹙起,一臉不悅的表情,“喂,果真不給麵子?”
夕拾不動不語,盯著那張讓他想發笑的臉,半天不開腔。
而螢火也緊盯夕拾,她好心好意做的糕點被拒絕的這樣徹底,她咽不下這口氣,於是眉頭越蹙越緊。
好在一旁伺候的水伯也是見機行事的人,見自家王爺王妃對峙著就由他來打破僵局吧,水伯走到螢火旁恭敬地說道:“王妃,還是由老奴來為王爺試食吧。”說完,水伯就伸筷子過來了。
嘎,水伯手裏的筷子還沒碰到碟子裏的梨花糕就直接被螢火掰斷了,螢火怒瞪著夕拾,“我-親-自-來-試。”抽回筷子插住一塊梨花糕就往嘴裏塞,她就不信這梨花糕還能毒死人,什麼皇家成員用膳前必須有人試毒,試完方才可以讓主子食用,這該死的規矩這該死的病貓王爺真是可惡的離譜。
嚼著梨花糕,螢火還不忘擠眉弄眼,好讓夕拾看清楚她做的東西究竟有沒有毒,一塊兩塊之後,終於等到夕拾開腔了,“先把臉洗幹淨,看著這樣的臉本王沒胃口。”
“你……”
在水伯看來,自己的王爺完全沉浸在欺負自家王妃的樂趣中,王妃的眼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好像要吃掉王爺一般,水伯生怕王妃一個忍不住要發怒,很適時的讓侍女遞上錦帕,就算擦拭臉的時候,王妃還是怒瞪著他家王爺的,盡管是奴顏,但是水伯發現自家王妃這臉擦幹淨了還真不是一般的好看,望著那張臉洋洋得意著自家王爺娶到了個美人。
“這是你做的?”
“廢話。”
“摘了梨花就是為了這個?”
“廢話。”
“這麼好心端來給本王?”
“我螢火可是有恩必報之人。”
“就用這個?”
“喂,有幸吃得我親自下廚做的梨花糕之人少之又少好不好。”
夕拾暗自輕笑,麵上卻不動聲色,如沾塵霧的眸子掃了一眼螢火再掃了掃碟子中大小不一的梨花糕,模樣有點醜,味道又如何呢?抱著這樣的想法,夕拾的筷子慢慢移向碟子,才夾起一塊糕點,糕點就被螢火的聲音震落到碟子中,隻聽她道:“算了,你那一小碗飯也吃不了多少,不如我們去院子裏燙上幾壺好酒,邊吃梨花糕邊賞荷塘睡蓮可好?”說著,還當真吩咐起了水伯和侍女讓他們去院子裏準備。
這水伯悶聲點頭之際,眼神一直漂著自家王爺主子,盡管是王妃下的命令若王爺主子不首肯那也是不行的,好在水伯收到了王爺主子默認的眼神,盡是褶皺的臉上堆滿了笑容,邁出庭院的步子也快過了以往,想著自家王爺或許真的可以重新找回少年時的心,哪怕隻是一瞬半瞬也好。
有花有樹有酒有甜點,風還時不時送來梨花的清香,此刻此刻怎能不愜意呢。
螢火斟了兩杯酒,一杯給夕拾,一杯給自己,“這杯敬你,謝王爺救命之恩。”
一飲而盡之後,見夕拾並沒有喝那杯酒,他隻微微搖頭,笑看著她,“本王救你是有目的的,所以不需要道謝。”
螢火毫不在意夕拾是否領情,她隻須做到問心無愧便好,夕拾不飲的酒,螢火端過來自己喝掉了,喝完,用手中的空杯掂掂地指著夕拾,很正經地說道:“你啊,真是無趣。”
微風吹動樹梢,吹落枝頭的花瓣,花瓣零落,落了一場梨花雨。
在紛紛揚揚的花雨中,螢火看見夕拾布滿塵霧的眼睛不經意地亮了起來,“心懷仇恨的人何以能笑對人生?”
螢火一怔,手中的酒杯一抖,抖落了殘留杯壁的酒,嘀嗒,滴落在說麵上,響聲輕微卻驚心,螢火含笑直對那一雙不在含糊的眼眸,“自當殺手起,我的眼裏隻有報仇和殺人兩件事,可是這並不意味著這兩件事代表了我全部的人生,比如我喜歡好酒喜歡梨花糕喜歡遊山玩水喜歡惡作劇……”停頓期間,螢火又自斟自酌了幾杯,嘴裏的酒隨著話語的深入竟失了本真的味道,望著漸落的雪白花瓣,螢火自嘲道:“殺手的結局隻有兩種,殺人或者被人殺,若真如此,何不在還能殺人的時候笑得愜意一點呢?”
點點落花,落於眉心,視線刹那一片白。
“不過這樣的心情,你大概不會明白。”
夕拾目不轉睛地盯著螢火一直笑著的臉,梨渦淺笑,把梨花花開的美都旋進其中,這副畫麵引得夕拾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輕觸上了她的梨渦,恍然失語道:“這個,是你用飛針自己戳出來的嗎?”
螢火的麵色驟然泛白,含在嘴裏的酒也險些噴出來,夕拾一語驚人驚得螢火被酒嗆到咳嗽,斜眼亮出一根飛針,”你戳戳試試。”
手還停在她的麵龐,良久才發現了自己的失態。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夕拾奪過螢火手中的酒杯,空酒杯伸到螢火麵前,輕咳了幾聲,“誰說本王不明白。”
螢火噗哧的笑出了聲,原來病貓王爺也會莫名的失態,假正經的臉還真是有趣呢,似看失了神直到夕拾晃了幾次空酒杯,螢火才反應過來夕拾是要她斟酒。
斟了一杯,飲盡,空的酒杯又遞了過來,一杯複一杯,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傳來一陣揪心的咳嗽聲,凝上他因為喝酒而略顯緋色的麵頰,眉眼中閃過一絲沉痛之氣。
螢火不是不忍而是見不得人如此揪心,“還是別喝了,萬一咳死了呢。”
夕拾不由皺眉,沉下聲回道:“在達成目標前,本王絕對不會死。”
在螢火的詫異眼神中,夕拾招來侍女,說是要再上幾壺酒,還低聲半笑很是正經的說著,“今日,王妃可否陪本王一醉方休啊?”
“咳咳……咳咳……”
他笑著咳嗽,咳嗽聲越來越重,也越來越密集,他隻是笑著,緋紅的麵頰笑到蒼白無色。螢火不知道夕拾的突然轉變是為了什麼,心思一向縝密的他何以對自己的身體如此這般不在意,這顯然不合他的處事作風,雙目鎖上夕拾愁雲慘淡的臉,螢火扯出一抹笑,她不知道他的心思不要緊,但是她知道,酒多半和愁思有關,人嘛,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煩惱,何況他還是位高權重的王爺,既然某個人那麼想喝酒,那她也不必顧忌什麼,大不了一醉方休。
對飲的時間似乎過的很快,夕陽西下,午後溫暖的風此刻吹上肌膚竟有幾絲涼意,酒壺喝光了一壺又一壺,可夕拾還在不斷讓侍女上酒。
“本王今日喝的很痛快,王妃呢?”
夕拾撐著腦袋,微有醉意,望著螢火的眼睛裏多了幾條血絲,螢火看著裝滿梨花糕的碟子,他似乎一塊都沒吃,隻顧喝酒來著,螢火還是想讓他嚐嚐梨花糕的味道,撥開酒壺,把梨花糕端至夕拾麵前,“真的不吃吃看嗎?”
夕拾支著的腦袋晃了兩晃,漂浮的目光晃了幾晃在固定在螢火表情慎重的臉上,夕拾空手拿起了一塊梨花糕,低低地嗅著梨花糕的香味,碎屑沾滿了手指,夕拾無聲的笑了起來,“本王很喜歡,可是不能吃。”
笑聲太過飄渺,讓人覺得那不是在笑,而是在難過。
“為什麼?”
“因為本王的病。”
短短六個字,讓螢火手一震,‘病’這一個字包含了她猜測不到的深意,要一個孤傲的王爺在人前承認自己的病,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心境?因為自身的病,不得不舍棄自己曾經很喜歡的東西,這又是怎樣一種心情?
收回碟子,螢火的指尖不經意地在碟邊來回摩挲,想了很久,她才開口問他,“什麼病?”
“治不好的病。”
頓時失語,經久不起漣漪的心也在語落的刹那有了細微的浮動。
碟邊的手指驟然收緊,指尖一片冰冷,她找不到話來打破此刻的沉默局麵。
花瓣落了又落,夕陽沉了不見光亮,星辰,悄悄的爬上了夜幕。
端著酒的侍女從遠處而來,冷肅的嗓音響起,“王爺,酒來了。”
話音還未落,螢火突然覺得眼前閃過一道寒光,寒光蔓延的瞬間,一股血腥味也隨之擴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