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黑白之道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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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稱有博弈(博,象棋;弈,圍棋。),並正兒八經錄入《論語》,雲:“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給予象棋、圍棋蠻高的評價。一句話便高度概括了象棋、圍棋的特性:為之能賢。但據說孔子的棋藝馬馬虎虎,下象棋,老子讓他先行兩步;下圍棋,老子讓他九子。本來,老子是希望通過圍棋,教孔子更多的東西,可惜他棋的天賦低,下來下去,也達不到臻境。可見,聖人也非全能。
    還有一種說法,孔子偏愛博棋,也是因此而與老子反臉。這恐怕與博棋的形製有關。博棋的棋子是一梟五散,即一隻大梟鳥(喻王),五隻散卒(喻民),行棋前得抽簽,誰抽中誰行,很有些順從天命的意思;且“梟”可橫行霸道,神力超人,飛、騰、躍、縱,橫行、直行都行。散卒則隻能一步一步、隻進不退地走。所以當孔子的博棋能贏老子,而圍棋仍毫無長進時,老子淡淡地對他道:“你可以回家了。”孔子茫然,不知自己什麼地方錯了。老子又道:“錯不在你,人性各異,勉強不得。文如其人,棋也一樣。你意在博道,而非弈道。博道雖弘,但……你回去吧。”辭淡而言正,孔子不能再說什麼,便離開了老子。
    孔子創造了儒學。
    許多人不知道他講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級分明的出處,其實是來自博棋的啟發。而這,是老子的道學所不能容忍的。因為老子最大的理想是“寡民小國”,最好是一家成一國,如此,世人便無比平等,沒什麼鳥君鳥臣之分,世界便無比和平……孔子走後,老子曾哭了三天三夜。不是因為他苦苦培育的學生“背叛”了他,而是傷心那麼天才的孔子,居然也品不到他道學的真諦。世無知音啊。老子長歎一聲,便去了人煙稀少的西部。
    但值得老子感到欣慰的是,後人都說弈道(圍棋的黑白之道),充滿著道家的精義。
    老子當死而無憾,因為兩千多年的風風雨雨,非但刮不走他,反而更讓人見了風骨。
    神也下棋。
    有人說中國人沒神,即使有,那也是充滿人性的。從大神帝台玩的棋來看,我認為此話言之有理。
    《山海經》中次七經上雲:“苦山之首,曰休輿之山。其上有石焉,名曰帝台之棋,五色而文,其狀如鶉卵。帝台之石,所以禱百神也,服之不蠱。”帝台的棋子像鶉卵,有五色的花紋,可見十分之美麗,令人怦然心動。它不分強弱,不分高低,不分貴賤,不分大小,顯然與後來的圍棋子一樣。帝台這棋,是否就是圍棋?書上沒直說。帝台怎樣下棋,是否一對百神?書上也沒說。但卻可看出它不是博棋、象棋。而且帝台這五色棋能令百神癡迷,即使百神遨遊遠空,隻要五色棋一擺,百神就禁不住紛紛降臨。天天下,日日下,是因為這五色棋使人“不蠱”,使人超越自我。
    言外之意是神亦和人一樣有“蠱”,有迷茫、犯錯的時候,所以要通過下棋來使自己“不蠱”。另外,神亦和人一樣有喜怒哀樂,下棋必有輸贏,贏了歡,輸了悲,是自然的事。神也和人一樣愛好真、純、美。棋子是休輿山的石,是自然之石,有真意;棋子取自然之色,生自然之紋,獨具純粹;棋子五色,美。
    百神愛棋,乃盎然著人性。
    棋尚且使神“不蠱”,何況是人?
    棋有神道,當亦有人道。
    圍棋是否受帝台這五色棋的啟發而造?不得而知。書上沒記載。或是,帝台本就是造棋的人?像黃帝、炎帝不都原來是人,後來才被人當神的?帝台當是凡人,隻是因其貢獻大,才被人封作神的吧。
    大概造圍棋的人的心胸極為寬闊,不是一般的寬,一般的闊,所以他造的圍棋才形同宇宙,並不是有了天便沒了地,有了太陽便沒了月亮,而是該有的都有,該存在的都存在,不曾存在的都可通過棋子的靈通百變變化出來,十分唯物主義。給你黑白棋,卻並非限於黑白,關鍵在於你處於黑方時,心中是否藏著赤橙黃綠青藍紫,若有,黑中自有七色呈現,你能多斑爛它便多斑爛,絕不減你半點顏色。若你的心是黑的,即使執著白子,也無法使你的靈魂潔白。它的鐵麵無私,無疑是確立它達到公正品位的保證。
    我不知道造圍棋的人是誰,因為他沒有留下姓名。但我猜他肯定是一個以身作則的人,既然所造的圍棋是襟寬懷闊的,他也就沒必要為自己留下什麼名。
    盡管《博物誌》上說:堯造圍棋,丹朱善弈。我就表示懷疑。堯首先是作為一個好人,一個知書識禮、充滿愛心的模範,被人衷心愛戴,然後才被推為首領,領導人民搞建設,一心一意創造幸福的生活。外,要防備敵人侵略;內,要與風災、水災、蟲災等等自然災害作鬥爭,事情多多,從一個人的實際能力去看,堯是沒有這份精力去造圍棋的。孔子也不信。因為他最是熱愛堯帝的了,一直將堯的時代當作天堂。因他這愛心深切,他曾被扣上“複古”的帽子,套用“文革”的說法,即是拉曆史車輪倒退的反革命。這實在冤枉。人之所以有別於禽獸,是因為人知好壞。是好的,不管過去了多少千年,人還會念念不忘。他並沒因自己深愛堯帝,而失去自我,不加思索就接受堯帝造棋的觀點。要不,他的《論語》早雲堯帝如何造棋、如何用圍棋教化人民群眾了。他這自主精神,無疑是他實事求是地追求真理的基礎。當然,由於堯帝的為民造福,深得人心,人們便將神奇的圍棋當作是他造的,這不但使人可以理解,而且讓人覺得他和圍棋一樣美麗。應該說,這是體現了人們熱愛好人的心願。
    但丹朱善弈,我信。
    據《路史。後紀》所雲:丹朱生性刁蠻,天天吃喝玩樂,嫖賭飲炊,不做正事,堯帝感到十分痛心。用棍棒訓教肯定是不行了,何況他堯帝心地仁慈,人權意識濃厚,十分珍惜生命,輕易不讓生命見血見傷。但既為人父,他又不希望自己的兒子繼續混蛋下去。好在他尊重知識,打心裏熱愛藝術,所以他馬上想到代表當時最高文化藝術的圍棋。逐請來高手,以棋教化丹朱。
    那高手是誰?也沒留名。令人不知他的斤兩。然而,從丹朱後來不但努力學棋,且改變了刁蠻的性格,見了老人有禮,見了美麗的姑娘不起邪念,還以棋會友,以棋創造出藝術美給人們品享的情形看,那高手定是一身仙風道骨,目光充滿智慧。他往棋枰前一坐,丹朱頓覺形汙心濁,俗不可耐。雖有堯帝老子作後盾,骨頭也無從硬起。因為高手的眼裏深含的是宇宙、是夢幻、是真是美,根本沒有堯帝的影子。丹朱仍想作最後一搏,他盯著高手道:“你眼裏沒有我皇帝老子,不怕他殺了你麼?”
    高手淡淡一笑,並不作答,隻身形微微一晃,丹朱馬上感到高手雖坐在自己麵前,靈魂卻負載著生命的太陽,在月亮、在不知哪個星球上漫遊。那份高遠,就像鳥聲咕咕咕唱在白雲間;那種超然,就像遠天的星星閃射出的光芒……
    丹朱哪還有二話可說?連忙卟聲跪在高手腳下:大師,請、請教我下棋。
    戰國,出了一個叫秋的高手。他縱橫七國,未逢對手。因圍棋也叫弈,故被人稱作弈秋。
    有皇愛棋,發旨召他入宮,以陪其行棋作樂,弈秋拒之,道:皇事一世,棋藝千秋。
    後人尊之為棋聖。
    翻遍棋書,秦始皇時代沒有一個圍棋高手。
    那天,張良路經一條小橋。
    橋上坐著個老人,赤著腳,布鞋擺在一旁。
    張良正為如何推翻秦朝而冥思苦想,頭低著,目不旁視在走著,忽聽一聲喊:“小子,慢走。”才醒過神來,望著老人:“何事?”
    “幫我穿鞋。”老人指指身旁的鞋,道。
    張良猶豫了一下,便為老人穿鞋。穿好,抬腿欲走,老人卻將鞋脫下,丟落橋下,道:“小子,幫我拾回來。”
    這不是侮辱人麼?張良心想,卻沒吭聲,颼地跳下橋,將鞋拾回給老人。老人望望他:“你為何不怒?”
    “我為何要怒?”張良答。
    “我侮辱了你呀。”
    “如果我計較了,侮辱才成立,才落到實處。可我沒,侮辱也就隻是你的一廂情願罷了。”
    老人捋捋白須,看著他道:“小子,有見識。今晚半夜到這裏來等我。”
    “是。”張良答。
    那夜,老人送了一副圍棋給他,還有一本棋書。是以,張良用圍棋裏的兵法,助劉邦推翻了秦朝。
    唐朝國盛,通國圍棋高手。
    《杜陽雜編》載:大曆中,日本王子來朝,獻寶器音樂……王子善圍棋,皇上叫國手顧順言與其對弈。……至三十三下,顧忽下一子,謂之鎮神頭,乃是解兩征的妙手。王子頓瞪目縮手,丟棋認輸。知顧乃國手第三,王子不禁歎道:“小國之一,不如大國之三,信矣。”
    王子信什麼?信大唐棋興國盛。
    自此,日本人不敢再到大唐來言棋。
    清末,日本七段棋手竹木來華,縱橫幾省無對手。
    一日到京,皇上派國手劉水魚迎戰。
    竹木和劉水魚談了一通弈旨,已知劉水魚的斤兩。開局,不但執白棋讓先,還淡然地對劉水魚道:“我讓你三子。”
    劉水魚頓臉紅耳赤,眼巴巴望著皇上。皇上道:“吾國從來寬容謙讓,客既出言,你就從了吧。”
    劉水魚豈敢不從?乖乖先落三子下枰。
    竹木下子如飛。
    劉水魚三思而行,慢得連皇上都不耐煩:“水魚你能不能行快些?”
    誰不想快?劉水魚心道,可自己的一條大龍正被竹木一截截斷開、分割,隨時都將一命嗚乎……未到午時,劉水魚的大龍果真被吃,輸得顏麵全無。
    竹木緩緩地站起身,道:“圍棋古國,居然沒人懂弈道,悲乎哉?悲啊。”
    第二天便打道回府。
    那年,是《馬關條約》簽定的前一年。
    民國期間,圍棋棋手的品位皆低。唯一能達到九段品位的是吳清源,但他是去日本學的棋,並被迫加入了日本籍。
    行文至此,本當結束了,但總覺意猶未盡,便再錄一段《李鄴侯外傳》,權當結尾。附錄之:開元十六年,(唐)玄宗禦樓大脯……及玄宗見泌(泌,李泌,字長源,七歲善文善弈)……即令吟方圓動靜,曰願聞其狀。說應曰:方如棋盤,圓如棋子,動如其生,靜如其死。……玄宗笑曰:精神大於身。泌乃言曰:方如行義,圓如用智,動如逞才,靜如遂意。說因賀曰:聖代嘉瑞也。玄宗大悅……且喻其家曰:年少恐與兒有損,未能與官,當善視之,乃國器也。
    在唐朝,棋下得好,也被珍視為國器。可見當朝對文化藝術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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