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賬房裏的吳先生一早便來交賬，還說要與公子商討些置辦年後新貨的事宜。當時公子還在睡覺，我便讓他在您書房裏等等。可到後來我便給弄忘了，直到這會子才記起……這吳先生該不是還在那兒等著吧？”
    我的笑容硬生生地卡在了嘴角邊上，眼角抽了抽，咬牙切齒道：“晶珠，這麼大的事你怎麼可以忘記！你可知曉吳先生是什麼人？”
    晶珠羅扇掩麵，模樣好不委屈。
    吳先生是什麼人？
    那可是爹派來京城分鋪教我生意之道、並負責監視我的老古董啊。說到底我不是怕他，是怕在背後給他撐腰的我親爹，薛慕年薛老怪。
    我忙不迭地爬下了梯子，匆匆往書房跑去。
    腦中忽然想起三年前與大哥一起上京前，我滿心以為可以見著我親爹，又順帶遊山玩水，的確是件美差，心中好不雀躍。但直到到了京城，看到京城薛府門前的陣勢，才嗟歎，一切都是夢。
    隻見門前站著三排人，最後一排據說是府邸的下人們，中間一排是薛家在京城分鋪的所有夥計，最前麵的幾位老者，便是德高望重的管事級別人物，其中那麵皮鬆垮、眼睛瓦亮的老頭，便是吳先生，這群被爹派來教育和監視我的人的首要頭頭。
    薛安瑜一臉人畜無害地指著所有人介紹了一番，隨後衝我高深地咧嘴一笑，便留下個仙人般的背影，甩手走了。
    我暗罵，果然跟爹是串通好的小狐狸。
    而後，我便在吳先生的底下過起了水深火熱的日子。日日隨他巡查商鋪、檢閱貨品、學習生意經，把我一官宦人家的大家閨秀，硬是染成了一個充滿銅臭味的商人。他教完了還定期檢查，雖然三年來我那傳說中的爹始終沒現形，但吳先生卻謹遵爹的吩咐，對我生意上的任何小錯都不放過，動則教鞭伺候。
    薛慕年，薛慕年，薛慕年，每當手掌上多了條紅印子，我便念叨著爹的名字，隻是不知何時便念叨成了薛老怪，看來我著實積怨已久。
    恰如此刻，吳先生瓦亮瓦亮的眼眸子在黑漆漆的書房裏發出嗜血的紅光，然後——
    啪啪啪啪一頓教鞭！
    終於領完了罰，又和吳先生商討了新貨的事宜，他才對我放了行。臨走前，他森森白牙裏吐出四個字：“你且再試試。”
    豈敢再試？絕對不敢了！
    可悲地歎了口長氣，摸著左手心上又多出來的兩道紅印，委屈地往大哥的屋子挪步，心想今日本公子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沒掛成花燈還傷了手心，叫我情何以堪？
    可是越往前走，我越是放慢了腳步，臉上的表情由委屈變成了震驚，又由震驚變成驚喜——
    隻見滿院子的亭廊都掛滿了花燈，按照赤橙黃綠藍靛紫的順序，一個院落一個院落地排過去，連那些我沒來得及去顧及的地方，都掛得滿滿的。心想，莫非大哥回來的時候聽說了這事，於是親手掛起了花燈？
    心中這麼念著，腳步已經飛一般地到了怡然居。
    怡然居，取義怡然自得，這個毫無文才的名字自然是出自我口中了。我深深地記起大哥聽說我的提議之後，苦著臉卻依然客氣讚道，好名字。便接受了。
    那時候我與他確實不熟，怨不得他待我那般客套。但三年相處下來，我與他真是情深意重了，恰如這點花燈的事，也隻有我這個好弟弟才願意為他做。當時我單純地如此理解我們之間的情誼。
    走進院子裏，聽聞大哥房裏傳來的一聲聲熟悉的嬌笑聲，我的腳步窒了窒，然後又繼續往前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