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折鏡花 第四十三章 緇塵素衣人空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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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殺禦林軍一事隨著太子下令不再追究而被迅速掩蓋下來,慶同天的死則被認為是仇家下的毒手而不了了之。朝廷裏每天都會發生形形色色的暗殺案件,有人莫名其妙的丟了性命,也就有人想法設法去抹掉這些事情的所有痕跡。即使是慶同天這般的四品大員,也不例外。
風歸影閉門不出,隔絕了與外界的所有聯係,也隔絕了任何可以找他麻煩的機會。閑來無事,喂貓成了他的日常愛好。侍女們每天就看著他端著一個灌銀飯碗到處遊蕩,尋找那隻不知躲到哪裏睡覺的小貓琉璃的蹤跡。
這又是相同的一天。風歸影把整個風府翻了一遍,那隻避世而居的懶貓卻蹤跡全無。他悻悻地走回房間,卻見那渾身雪白的小家夥正安安靜靜地伏在那白玉琉璃盞上,融暖的陽光籠罩著她,她安靜闔目睡得深沉,完全就不知道風歸影懊惱得想要提著它的尾巴把它倒著吊起來打了。
似是聽得風歸影的腳步聲,小貓不情願地睜開碧綠如玉的眼眸,從琉璃盞上一躍而下,緩慢而優雅地提步過去。
“你這小畜生。”風歸影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卻見琉璃抬頭一臉無辜地凝視著他:“喵。”於是再也說不出一句責備的話。
因為琉璃是隻懶貓。
這是和她相處了數天後,風歸影所生出的對她唯一卻又異常貼切的評價。
對於琉璃的懶惰行徑,風歸影甚至有縱容的傾向。他坐在地上,看著那團白色大快朵頤,拖長音調問道:“我說琉璃,你除了喵還會不會說別的話?比如說你是哪裏貓氏,原名什麼,芳齡多少……”
“喵。”琉璃停下了啜飲的動作,敏捷地跳到了風歸影膝上,又是悠長的一句:“喵。”
風歸影伸出食指逗了逗她,她被騷得癢了,便挪了挪自己略顯肥胖的身軀,張開小嘴,吐出粉色的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指。風歸影也覺得有點癢,順勢把她一把抱起來,驀地發現掌心一沉,於是眯眼打量著她,訕笑道:“我說你懶,你偏不信,天天還吃那麼多。這才幾天,就胖成這個樣子了?”
琉璃用小臉蹭了蹭他的掌心,不情願地又“喵”了一聲。
“琉璃,我來看你了。”湘廣陵推門而入,大步流星走了進來,手中還抓著一根係著純銀鈴鐺的光滑緞帶,紫色的綢緞和著湘廣陵的堇色長發,別有一番景致。她把鈴鐺往琉璃麵前晃了晃,嫣然道:“看看我買了什麼,漂亮吧。”
見她對著這隻小貓自言自語,明顯的樂開了懷,風歸影隻哭笑不得,全然忘了自己方才也是這般的自說自話:“湘君,她聽不懂人話的。”
湘廣陵根本就不理他,目光灼灼隻投向在他大腿上玩耍的那團白色:“琉璃,今天吃得飽嗎?那死家夥有沒有克扣你的貓糧?”
“我說湘君,我就隻會克扣雲遊他們的軍餉——而且那也是為了幫他們先儲蓄起來,防止他們太浪費了一下子把錢都花光。對於克扣貓糧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我實在是做不出來。”
“那倒不一定。風大將軍的人品,我可是懷疑得很哪。”
“我就知道,湘君一向把我想得不堪。”風歸影揉了揉琉璃柔軟得如同肉球的身軀,“你看她都成一團雪球了,還能吃不飽?”
“還敢說你不是惦念著她的貓糧?”湘廣陵白了他一眼,“人家琉璃以前多可憐,現在不就胖了點兒麼,你嚷嚷什麼?”
“好,我不說話,你永遠在理,我永遠理虧,我不說話還不行麼?”
講多錯多,特別是對於喜歡無理取鬧的女人,還是識趣地躲一邊為妙。
風歸影沒有再說話,湘廣陵給琉璃係好了緞帶,琉璃便從風歸影大腿上一躍而下,不知又躲到哪兒睡懶覺去了,隻剩她走路時細碎的叮鈴聲,和著初冬時節裏微薄的陽光,依舊隱約在房間裏浮動。
她依舊蹲在他的腳邊,似是累了,她便直接坐在地上,目不轉睛的望向他:“下午要開幕僚會議。”
風歸影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也隨她一同坐在地上:“我知道。”
“那你知曉這次會議的主題是什麼?”湘廣陵疲憊地靠在他肩上,頓了頓方又臉轉向風歸影,“你可以不去的。如果你不去,我陪你。”
那一瞬間湘廣陵甚至有種不由自主的衝動。她想跟他說,你哪裏都不要去了,寂國的江山那麼大複原那麼遼闊,可是沒有一處地方容得下你。如果你願意,我甚至可以原諒你,可以原諒你對我大哥做過的一切事情,可以嚐試去遺忘與你有關的一切仇恨。
隻要你願意跟我離開。
但是這樣的想法隻是浮光掠影般的在腦海裏出現了一瞬。她很快就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多麼天真,多麼幼稚,多麼的愚不可及。
我要寂國的戰神跟我走,跟我回去他一直以仇視的淩國;我要寂國的鎮北大將軍拋棄一切跟我回去,要他從此成為一個叛國投敵的逆賊——這樣的想法,這不是笑話又能是什麼?
風歸影見她臉色倏忽間就陰鬱下來,隻聳聳肩,無奈地勾唇一笑:“其實是對我開批判大會罷了。我是主角,還敢不去麼?”
他哈哈大笑起來,湘廣陵也咯咯笑了起來,他們的笑容裏浮動著一陣莫名的情愫。
許久,風歸影突然停下了那笑意:“你立場不堅定,隻怕幕僚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風大將軍所說的‘立場’,指的是什麼?”
風歸影話語裏毫不避諱,反而帶了調侃局促之意:“自然是指,新科推舉試狀元湘廣陵背叛幕僚,反而自甘墮落,助紂為虐,與風歸影這個亂臣賊子狼狽為奸,棄天下公義與不顧。”
“容我打斷一下。風大將軍這話我怎麼越聽越不對勁?你把我說得我像是罔顧國家民族的信托,為了私人恩怨而將江山社禝拋於腦後的奸賊似的,可是冤枉了我這個忠心耿耿碧血丹心的朝廷重臣哪。”
“那好,我換個說法——湘君出於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在禦林軍發動的暴風雨中,與一直深受汙蔑卻依舊心如明鏡的風大將軍——也就是你眼前的本人,生死相依,不離不棄,並答應一生一世照顧這個帶領你走向光明道路的恩人,至死不渝地站在我身旁……”
“風大將軍,要自賣自誇也有個限度吧。”湘廣陵橫他一眼,笑得幾乎要內傷了,“我把你整個句子改一改,那便成了——我願意一生一世照顧你,至死不渝地站在你身旁,不離不棄,生死與共——你這是在指天為誓要我娶你麼?”
“湘君,你這是角色轉換了。女孩子隻能‘嫁’,不能‘娶’的。”
“你那是什麼話,像是茶樓酒肆的三流說書裏,才子佳人相互表白時說的肉麻情話——你願意一生一世照顧我,至死不渝地站在我身旁,不離不棄,生死與共麼?”湘廣陵調侃道,“風大將軍麵皮雖厚,要真讓你指天為誓,說這種不害臊的話,你還不願意呢。”
風歸影突然握住她的手腕,肅容道:“我願意。”
湘廣陵一怔,卻並未當真,反而朝他猛地一推,臉上隱隱泛起羞赧之色:“你個傻子,我又不是在問你,你幹嘛回答?”她頓了頓,似是料到自己臉上已是緋紅一片,又清了清嗓子,故作嚴肅道:“說正題,不跟你瞎扯。”
見她強行板著臉,風歸影眼中流露出一絲狡詐的笑意,他上前一步,不依不饒地笑問:“正題就是我先回答了,現在在等湘君回答,但是湘君突然神情扭捏故作羞怯,看樣子是不準備繼續這個正題了。害我可憐巴巴地在這裏等著,根本不知道自己方才那句“我願意”到底是不是說錯對象了。”
湘廣陵扭轉頭不去看他,心理卻隱約泛起了些許甜意,像是小時候在皇宮裏偷吃雪蓮蜜一般,拌著點得意與暗喜的滋味。
風歸影鉗住她肩頭,使她的視線與自己灼灼的目光相對,一本正經道:“湘君不是說要回到正題去嗎?現在說到正事上,湘君倒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動彈不得,卻依舊是嘴硬:“誰跟你說過我是有問必答的?而且我對風大將軍的心事一點興趣都沒有,你要傾訴可以找別人,華清淺,水雲遊,豐年瑞,要不你去找你的好兄弟太子殿下也行,我一點兒都不想知道。”
“清淺太年輕了,我口中所言字字珠璣句句精髓,她自然是聽不明白的;雲遊這家夥笨到家了,我當初就是看他夠笨都讓他當我近衛隊隊長的;豐年瑞以前就是我父親的手下,年齡相差太大了難免會有心靈溝通溝壑;至於太子,那還是算了吧。跟他講心事,還不如拿塊磨光的銅鏡自言自語來得痛快……要說傾訴這等兒女私情,自然是湘君比較恰當。”
風歸影輕輕拍了拍湘廣陵的肩膀,安慰似的笑道,“湘君又想扯開話題了?方才可是你自己說要回到正題上的,湘君還沒有回答呢。”
他笑嘻嘻地看著湘廣陵掙脫了他的雙手,繼而腳下生風般往門外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