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醉金樽  第二章 當時隻道是尋常(中)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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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師回朝後是慣例的封賞如常的慶功,不知哪個好事者提議酉時起舉行宴會,於是風歸影被早早拉過來招呼賓客,像是戲台上被絲線牽引而不得自主的木偶。
    而在宴會之前,豐年瑞自動請纓去安頓十萬士卒,風歸影自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到怡紅院安頓士兵是吧,他同意,不要在街上強搶民女就行了。至於水雲遊,被下了禁口令以後神色抑鬱,像是受了莫大的冤屈一般,看著風歸影的眼神楚楚可憐。風歸影心中一橫眯眼一笑,直接把他發配到財物清點處去了——麵對無數的賞賜物,就算說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話,也決不會有人聽到的。
    什麼都不用操心了,風歸影打了個哈欠,有些困頓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來回走動的宮娥婢女,飲宴言歡的高官貴族,輕撿盤中的珍饈,緊握杯中的瓊漿,凝視扭動的腰肢,整個大殿歌舞升平,熱鬧歡快,一派喧囂無處藏。
    席間是一如既往的溢美,大家都心照不宣,明白對別人的讚美,也是幫自己鋪平道路的好機會。
    “哈哈哈,風大將軍英雄出少年,日後封王襲爵,可不要忘記了我們這群朋友!”
    風歸影唇角一勾,勾出一個完美的弧度,學著那人也是施禮:“一定一定,大家是好友,自然是應該有福同享的。”
    他忍了又忍,終於是忍住了,沒有補上一句“有難同當如何”。這樣的話,是打亂這種紙醉金迷的氣氛的——這裏不需要。
    “風大將軍這話可是說得對極了!來來來,大家敬風大將軍一杯!”
    那人身旁又是一位紅衣高官,似是見不得風歸影出盡風頭,於是高舉酒杯,訕笑道:“風大將軍可知,你的人頭在淩國,可是值錢得很呐。”
    風歸影聽得他的弦外之音,隻略一挑眉,輕笑道:“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的性命那麼值錢麼?倒是出個好價錢,把我賣給他們算了。”
    “風大將軍真會說笑!”紅衣高官啜了口酒,促狹道,“你的人頭在冰國,可是可以抵得上萬戶侯!”
    “真可惜呢,”風歸影也啜了口酒,好整以暇的笑了笑,“我以為我的頭,好歹是應該可以賣個王的。沒想到我才值那麼一點兒錢。”
    “那可不能這麼說,要是把風大將軍給賣了,我們日子可就不好過了!”紅衣高官又是一陣促狹的笑,“誰不知道風大將軍是左仆射大人的至親獨苗,你要出了什麼意外,左仆射大人可就要白頭人送黑頭人啦。”
    這話分明就是說,風歸影之所以能登上今日之位,全靠風家在朝廷中的勢力,靠的是他父親——左仆射風聽雨的蔭庇,否則以風歸影連奪文武狀元鼇頭,對戰淩國所向披靡的戰績,早已被無數隱藏在暗處的利箭穿心而過,到地府找閻王做客無數回了,哪能站在這裏與他們談笑吹噓?
    風歸影也不惱怒,依舊是微微一笑,向那紅衣高官敬了杯酒:“慶同天大人這話可是說的對,晚輩敬你一杯,還望大人日後多多關照。”
    慶同天得意的點點頭,允了風歸影的讚美。毛頭小子既懂得尊卑,也不必再為難,他於是舉杯笑道:“來,我們再敬風大將軍一杯!”
    場麵稍稍有些緩和,不知道誰不識時務,直直的又是一句:“左仆射大人感染風寒,今天沒有來。風大將軍回去,可得和他老人家好好慶祝一番。”
    這話一出,席間頓時僵冷起來。風家父子政見不一,已經鬧得勢成水火,這件事在座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甚至於今天風歸影凱旋歸來,風聽雨竟謊稱染疾沒有登場,這更是擺明了給朝中大臣看——左仆射和鎮北大將軍,父子兩人鬧翻了。
    作為太子寂明喧近臣的風歸影,與朝中大權在握的風聽雨,這兩個人的名字一般是不可能出現在同一場合的,除非那人是決定了要找麻煩。
    風歸影循聲望去,原來是自己的好友渡江雲,這位太子幕僚身任翰林院高職,自然是不怕把兩人的名字相提並論的。風歸影也是一笑:“定會與老父慶祝的,多謝大家關心。”
    “太子殿下亦是身染風寒,風大將軍可別忘了探望。”
    風歸影又是舉杯一飲,與他犀利的目光遙遙對視:“定是如此。”
    渡江雲這話裏隱含著的意味,也隻有相視的兩人明白罷了——風歸影,不要忘了,你是左仆射的兒子,更是太子的近臣。
    “探望之事容後再談吧。來來來,我們再敬風大將軍一杯!祝風大將軍屢戰屢勝,不負‘戰神’美名!”
    恭維也好真心稱讚也罷,風歸影一概笑麵迎之,彷佛臉上的笑意渾然天成,完全不必在意麵對的是敵是友,自己心懷的是真情抑或假意。杯酒雜亂歡聲雷動,一杯又一杯,清冽的美酒下肚,被眾人齊齊灌酒的風歸影臉上沒有一絲醉意,倒是想把他灌醉的眾人一個個接踵倒下了。
    當渡江雲和慶同天兩人雙雙倒下後,宴會也隻剩下風歸影一人是清醒的罷了。摒退了所有宮娥侍衛,將醉倒的大臣們安置妥當,風歸影孑然一身佇立在燈影闌珊的大殿中,緩緩抽出長劍,又是清淡一聲:
    “都下來吧。風歸影,與你們一戰。”
    這話一出,梁柱上四個人影突然飄然而落,定睛一看,原來是四個黑衣殺手,正手握大刀殺意騰現,朝著風歸影怒吼一句:“狗賊,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風歸影心中隻留納悶,不知自己什麼時候改名喚作“狗賊”了,話未出口,劈頭便是一劍砍來,他閃身一躲,豈料那邊又是一把鋥光瓦亮的大刀,直直的把風歸影耳畔的幾縷黑發也削了去。
    稍一定神,風歸影驀地抽出腰間寒光凜然的“弦月”長劍,直往眼前之人刺去。那人刀法雖不及風歸影,卻也輕而易舉的躲開了,彼時身後又是一陣寒風,風歸影反手一刺,溫熱的鮮血四濺而開,一個魁梧的身影如爛泥般緩緩倒了下去。
    那黑衣殺手見同伴倒下,怒氣頓起,便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群攻。刀刀致命,氣蕩八方的招式,終於也抵不過風歸影的長劍舞動,寒氣遊弋。似是流光浮轉,那人還來不及說話,便被一道厲光生生刺進心房,此生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了。
    不過片刻,四個殺手便隻剩下兩個,那兩人似是抱了必死之心而來,也不逃脫,隻直直的盯著風歸影,眼神銳利的幾乎要眼前之人吞噬掉。靜止片刻,一把大刀猛衝而來,風歸影下意識的往後退去,豈料身後又是一股巨大的劍氣,剛猛之力顯然是運足了平生最大之力。
    電光火石間,風歸影閃身而過,他的動作靈活輕巧,仿佛初鳴乳燕,身後之人收劍不及,一把死亡之劍竟往自己同伴狠狠插去。瞬間雷霆驚變,長劍自殺手胸膛穿過,腥紅的鮮血噴湧而出,粘稠的液體沾染了漢白玉地麵一大片,在杯盤狼藉的宮殿裏顯得觸目驚心。
    終於,隻剩下最後一個了。
    風歸影嘴角勾出一個殘忍的微笑,他緩步前行,聲音清淡如水,卻如同死亡一般的讓人絕望。
    “很想知道為什麼我不一開始就把你們揪出來吧?要不要我告訴你?”
    風歸影前行一步,黑衣殺手即後退一步,他的聲音已然顫抖,卻是努力維持著平靜:“狗賊,與我一戰,不需要解釋!”
    “我有名有姓,不叫‘狗賊’。”風歸影踏過那個被同伴親手殺死的屍體,似笑非笑:“為什麼不把你們揪出來,你不想知道麼?”
    仿佛是知道自己必定會死在風歸影手上,那人現在反倒是鎮定下來,他的眼神無驚無懼,一片澄澈:“你說,為什麼?”
    “宴會一開始我就已經發現你們了,隻要你們有所行動,馬上就會被安插在這裏的禦林軍砍成碎片。不過你們也算沉得住氣,在屋梁上等了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動手。”風歸影的劍尖已經指向了那人,“由此,我知道你們的目標是我。那也更好,我可以親手了結了你們。我對於剿滅淩國的懦夫,向來很有興趣。”
    “哼!狗賊!你不得好死!”那人憤憤罵道,“小心你的項上人頭,終於是會被人取下的!”
    “我說過了,我不叫‘狗賊’。”風歸影長劍一舉,猛地往後麵一掃,一個滾圓的人頭便生生的自身後殺手的頸項上跌落在地麵上,骨碌碌的滾動著,越滾越遠。
    風歸影甚至沒有回頭去看那具沒有了頭顱的屍體,湛藍的眸子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寒意:“偷襲我是要講技巧的,以瀕死的他的水平,還差了不少。”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依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現在在做的事情不是殺人,而是看戲讀書一般的平凡瑣事。甚至他那一身如雪的白衣,竟然沒有因為打鬥而沾染上任何的血跡,隻有兩三滴殷紅的液體,零星的沾染在他略顯瘦削的年輕的麵龐上。
    這不是人,這個根本就不可能是人!
    黑衣人放下了刀,聲音沉如死水,蒼涼無限:“我行刺失敗,已沒有顏麵回去。你殺了我吧。”
    風歸影的眼神陰冷蝕骨,聲音卻是淡然如斯:“我不殺你。”
    沉吟許久,他終於又是緩緩補了句:“你還是自我了斷吧。”
    最後一聲,刀劍刺破皮肉的沉悶鈍重之音久久回蕩在人影寂寥燈影闌珊的大殿裏,忽悠著蕩漾著,終於是隨著風歸影那一身白衣的離去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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