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愚弄的滋味，總是不太好的。
    比被愚弄更糟糕的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愚弄了。
    天可能已經黑了，也可能還沒有黑，自己的行裝可能已經被整理好了，也可能根本沒有人給自己想著這件事。
    袁軒的手裏攥著一個被拆了封的木筒，這個筒裏的一張帛書已經決定了他的命運。
    現在他終於不是一個人了。
    長長的隧道裏擠滿了人，由於完全封閉，根本不能借助外界的光線，每隔幾步，在攢動的人頭上方不遠處就有一個燈座，燈座中插的不是火把，而是一種奇異的夜明植物，葉片窄而長，遠遠地看去，就像沾染著露水。
    袁軒現在不得不盯著它們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長隊在緩緩前行，空氣中彌漫著“嗡嗡”的絮語聲和排隊時特有的躁動氣息，讓人的手腳都沒有放處，哪怕是想要轉動一下脖子，都要先看好身後的人離自己的後腦勺有多遠，否則真的容易親上。
    居然有這麼多人。
    而這些人，全部和自己有著相同的命運——等待被“發配”。
    同樣是參加選拔，同樣是傷痕累累，有些人就可以青雲直上，得到眾多豪族的認可，有的人就隻能拿著一張沒有任何意義的廢紙，被冠以“俊才”的名義派遣到自出生以來就沒聽過的邊界去，而且極有可能這輩子都回不來了。
    燧人敏是前一種，袁軒是後一種。
    而且從現在的狀況看來，前一種人是極少數，後一種人才是大多數。
    袁軒這才明白為什麼選拔的結果不會被公開公示，為什麼在過程中死了人也無所謂，為什麼這個闊大而封閉的國度能在暗的侵襲下殘喘千年——那些充當守護者或者犧牲品的人力都是從哪裏來的，現在他已基本有數。
    征兵也好，選拔也好，還有許許多多自己所不知道途徑和方法…天下哪有不怕徭役的老百姓，哪有不怕打仗的兵，可是，用這種“自願”的方法就能得償所願——人們看到的永遠是扛著錢袋回家的村民和封侯拜相的年輕兵士，沒有一個人看到過被湧動的暗流活活吞噬的肢體和在地下甬道裏攢動不止的腦袋。
    隊伍長得像沒有盡頭。袁軒估計，即便是待宰的牲畜，此時也恨不得快點排到自己，因為這種壓抑躁動的氣氛讓人有抓狂的衝動。沒有人知道旁邊的人是怎麼想的，每個人都在不安，卻又不想讓別人看出自己的不安，強裝鎮定的結果隻能是大家一起更加不安。被發配到哪一處蠻荒之地都是未知數，而這一切，都取決於最前麵那個拿著印章的人，從案子上隨手抓過的紙片，抓住哪張，就是哪張，然後在印章落下的一瞬間，什麼都被決定了。
    袁軒呆呆地看著自己麵前的長龍越來越短。
    隧道的盡頭據說是船，而在這大山之中為什麼會有水路，袁軒不想知道，也根本無從知道，或許一旦被塞上船去，就會像生豬一樣被直接運走…心現在很亂，因為有很多想見的人，有很多沒有做完的事，而其中最迫切的一件，就是皎然。
    有的事情很複雜，怎麼說都說不明白，有些事情卻簡單得隻需要一個或兩個字就能解釋得清，比如說“皎然”。
    他本身就是理由。
    必須想辦法見他一麵，至少見他一麵！木笙和錦瑟也不知道靠不靠譜，當初要不是他們建議自己先安心地配合燧人敏，自己早就忍不住去找皎然了，被關起來了怎麼樣，被抓住了會送命又怎麼樣！隻要能……
    思路被打斷，因為到了。
    到了的意思是，現在袁軒的麵前就是一張滴滿蠟油的、粘糊糊的桌子，桌子後麵坐著一個麵容模糊不清、但必然應該很可憎的人，懶洋洋地拿著一個大得嚇人的印章，印章下麵是……
    袁軒的視線，越過那些亂七八糟的紙，直接落到了那人的身旁。
    有人正站在那裏，一副“我等你很久了的表情”，笑嘻嘻地看著自己。
    ……
    “現在去哪兒？！”
    “噓。”
    “這麼快，別人聽不見的！你告訴我得了，這是要去皎然被關的地方嗎？”
    在袁軒身前低飛著的人隻得回頭，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是的。”
    袁軒的心登時豁亮起來。雖然麵前還是黑洞洞的、不知哪裏是頭的隧道，但至少身旁有一個還算可靠的人，正要帶自己去一個非常想去的地方。
    錦瑟看來早就把一切計劃好了。
    “本來想一會兒跟你說的，可是怕你著急，我還是說了吧，”錦瑟慢悠悠地說，語氣聽起來很愉快，“我們沿著這條路下去，拿著你朋友給你的通行證，就能下到第一層，笙哥在那裏等著，我們會想辦法把你送到第二層，然後你就跟著小靈兒走吧，她會把你帶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