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遷隻是微笑，像在看著一個亂發脾氣的孩子，無奈而縱容。他已料到了袁軒會有這樣的反應，隻不過…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
    身體被緊緊抱住，手一時都不知道放到哪裏好…對方身上帶著汗水味道的氣息並不惹人討厭，甚至還有一點溫暖的感覺。唔，這小子的頭發倒是長了一些，原來像割過的麥田，現在像荒了好久的菜地……但總不能這樣下去，於是燧人遷伸出手，像老朋友那樣，重重地拍了拍袁軒的背。
    “對不住，我那天……”
    “你的傷好了沒有？”袁軒放開他，劈頭就問。
    “傷？”
    “你不是被打傷了嗎？我都看到血了！”袁軒說著就要拉開他的衣襟去看，嚇得燧人遷忙退後一步，繼而哭笑不得：“我從未受過傷啊。”
    “可那時候你把我從山上推下去，我明明看到……”
    燧人遷笑了。
    袁軒卻蒙了。
    “你為什麼那麼篤定，”燧人遷微微一笑，“那就是我的血呢？”
    “難不成是那個穿鎧甲的人出血了？怎麼可能！他手裏那麼一大柄劍，你赤手空拳的，怎麼反而把他傷了呢？”
    燧人遷隻是笑著搖了搖頭，同時左手微微抬起。
    暗夜裏，幾點螢火幽幽閃動，起初像小雪，後來則像打著旋的鵝毛大雪——有著桃花那樣的顏色，蜻蜓翅膀那樣纖薄的形態，從燧人遷的手心中憑空出現，在夜風裏舞動了幾圈之後，光豔褪去，化入了無邊的夜色。
    袁軒傻了眼。
    鬧了半天，那時候看到的根本不是濺起來的血，而是他這種變戲法似的招數啊……
    “這段時間，我被別的事情絆住了，沒能及時來尋你，真是抱歉。還好麼，自己一個人？”
    袁軒本想咧開嘴，來一個無所謂的笑，結果卻不知怎麼沒笑出來，反而讓嘴角抽動得像抽了筋。
    “再歇息一晚，我們就起程。這一次，我一定會將你平安帶到燧人氏的地方。”
    “啊…你是特意來接我的？”
    “自然。”
    “你早就知道我在這裏？”
    “隻要想查，你的行蹤是很容易掌握的。”
    “你來了幾天？”
    “三天有餘。”
    “那怎麼不早點出來？！”
    燧人遷苦笑：“你剛到此處，還得適應兩天。更何況我要和這裏的戍長打好招呼，還要找到替補你的人選，就耽誤了些時候。”
    袁軒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別休息了，現在就走吧。”
    “啊，這……”
    “再呆著也沒意思，而且我不累，不需要休息。”
    燧人遷笑了：“你不需要休息，來接我們的車馬，卻是要休息的。”
    ……
    本以為會是一路風塵仆仆，但現在看來，有錢人就是不一樣。
    車內很寬敞，與其說是車廂，不如說是一間會移動的舒適廂房，臥榻薄衾，茶幾玉杯，牆壁和天花板都是淺青色的綢。馬的步子都比一般的馬要穩，坐在裏麵不覺得是在動，除了偶爾掀開小窗時，看到外麵飛掠而過的山巒高樹或者市井行人。
    “還要幾天啊？”
    “最多七日，就可以到達皇都了。”
    “哦。啊？！你說哪裏？”
    “皇都。”燧人遷拿著茶壺，為自己斟了一杯茶，“燧人氏的封邑，就在皇都城郭之外數百裏處。”
    袁軒又“噗通”一聲倒回到剛才躺著的地方：“我以為那是個遠得沒邊兒的地方。”
    “遠固然遠，”燧人遷笑笑，“但馬匹神駿，日行千裏不是問題。”
    “這我倒信，跑得也太快了，都趕上洋人的汽車了。”
    “汽車？”
    “哦，沒事沒事，我胡說的。”
    袁軒又在臥榻上翻了個身，對著牆閉上了眼睛。
    “幾月不見，你還是這般貪睡啊。”
    “不睡覺幹什麼啊，我可不像你，又喝茶又看書的，我大字不識一個。”
    燧人遷笑笑：“那隨意談天也好過一直睡覺。”
    “我沒什麼好說的，你要說就說吧，我聽著——”袁軒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聽睡著了可別怪我。”
    “既然如此，就說說正經事吧。”燧人遷的語氣倒沒有什麼正經的意思，還是優哉遊哉，“有關於燧人氏請你來的原因。”
    袁軒“騰”地一聲從榻上彈了起來：“你終於肯說了？”
    “我隨時都可以說，隻是你一直沒問。”
    “呃……”
    “這便要從水患說起了。”燧人遷說著，從袖中掏出了一卷精巧的玉帛，攤開在桌上，“東、南、西、北加上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八個方向，分別由不同的氏族居住掌管，世代繁衍生息，而中央之地，也就是你一直活動的地方，則是皇室宗族的直接管轄範圍，現在…”
    “你等等，”袁軒的眼睛瞪得像頭牛，“你的意思是，從我來到你們這個見鬼的地方那天到現在，我一直在‘中央’什麼的地方折騰？從來沒出去過？”
    燧人遷點頭。
    “我的媽呀！”袁軒大叫一聲，“你們這裏到底有多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