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不用上鞍了，牽過來就行了！”
    “客官你……”
    “錢我放這了！再會！”
    “不是啊，我是說……”
    一陣塵土飛揚。城門口的小馬倌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被馬蹄子濺上了一臉的泥，眼看著那個事先和自己打好招呼的黑小子，笨拙地趴在一匹明顯沒被馴服的馬上向著城外疾奔，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客官呐——那是一匹瘋馬啊——！”
    ……
    峽穀。
    日光從混沌的雲層中透下來，把狹長的一縫天照得通亮。而除了頭頂的那條天空，視線裏全都是近於墨色的綠。
    春末夏初，本該是穀中一片青蔥的時節，可不知這個穀的氣候是怎麼回事，從陡峭的岩壁之上斜伸出來的，都是各種各樣的奇異矮鬆。並不平坦的路上亦是陣陣沙塵，不時地，馬蹄踏上堅硬的碎石塊，袁軒都能聽到石塊滑動和蹄鐵低吟的聲音。
    身下這馬真是相當邪門，就像不知道什麼是疼似的。一身棕色和暗黃的雜毛，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馬，腳力也明顯不行，可怪就怪在它不知哪來的旺盛精力，抻著脖子撒開蹄子一路撒歡似的狂奔，讓人懷疑這是它這輩子第一次跑步。要不是袁軒也有一股子邪門的狠勁，死死抓住馬韁繩還抱著馬脖子，肯定早就被甩下來不知幾次了。
    可好在方向是對的。
    袁軒已經想好了，要是到了該下馬的地方，這家夥還執意不停的話，就一剪子把它的鬃毛剪下來一截。呃…雖說不知道這招對馬奏效不奏效，現在也隻能瘋馬當瘋人醫了。
    穀內無風。天氣悶熱得奇異，就像提前進入了伏天。馬帶著袁軒一路狂奔，汗出了不少，帶起的風卻有限，撲到臉上的更多是沙子，很少有清涼的感覺。
    袁軒的視線裏，原本是不斷變換著的土黃與墨綠，此時，卻突然多出了一種黑。
    網。
    從大地之中，憑空長出來的網！看上去極細密，又極大，把前方的整個通路，都嚴嚴實實地堵住了！如果再不停下或者調頭……
    袁軒甚至沒來得及叫出聲，就連人帶馬，撞進了巨網裏。
    馬蹄“撲通”一聲陷落下去，而馬背上的人原本該被狠狠地甩到半空中的，怎奈袁軒從一開始就抓得太緊，現在已和馬成了一體，兩個活物一起在網中掙紮撲騰，卻越陷越深。
    似乎有人的聲音，從半空中落下來：“捉到了。”
    袁軒下意識地抬起頭。
    昏白的日光下，在峽穀的右側岩壁之上，好像有幾個白色的人影，零星地立在支出來的鬆樹上麵，像幽靈，又像某些大型的禽類。
    完了，這下完了。
    袁軒又掙紮了幾下，發現這網的質地非常特殊，黑色的絲線細而且滑，就像人的頭發，你越動，它纏得越緊…咦，等等，頭發？
    小剪子被從胸口艱難地掏出來，然後袁軒慶幸地發現，自己的右手還能動，於是就習慣性地“哢嚓”了一下。
    斷了。
    袁軒目瞪口呆。不止是纏著自己手臂的絲線斷了，所有的網絲，像有生命一樣，頹然地從自己身上滑落下去，漸漸地從腰上滑落到腳上，又從自己的腳上滑落到馬的身上，最後……
    他隻聽到自己身下的瘋馬發出了一聲愉快的嘶鳴。
    “我的媽呀——！”
    天…這馬準是天上的什麼星星下凡，太不一般了！剛才都摔成那樣了，現在還能繼續站起來狂奔！要不是老子反應快，早就——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那些人呢？
    袁軒驚魂未定，一邊繼續抱緊了馬脖子，一邊抬起了頭向上看。
    咦…都哪去了？
    岩壁上的鬆樹，依舊保持著無風靜止的狀態，上麵連一個人影也沒有。再看看前方，也仍是黃埃散漫的山路，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是夢。
    袁軒鬆了一口氣。
    可是，就在這一個瞬間，時間靜止了。
    不是像先前那樣變得緩慢，而是徹底地靜止。
    一個人的身影，憑空從麵前的空氣中出現，憑空伸出了一隻手，憑空用一根手指，輕輕點上了自己的額頭。
    原來靜止的隻是自己和周圍的一切，不是對方。
    袁軒清晰地聽到，自己的頭骨碎裂的聲音。
    那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就好像有一塊冰，在自己的耳朵裏被什麼東西碾碎了，發出不那麼悅耳、卻無比真實的“嘎吱”聲，再然後……
    劇痛與暈眩。
    袁軒的眼睛睜得很大，他確定，自己比當時那個被剪了頭發昏過去的少年的表情還要誇張。
    隻因為，他認得麵前的這個人。
    一塵不染的白衣，溫柔地、披散在肩上的黑發，還有…和自己同樣驚愕的眼神。
    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