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從黃昏時候一直下到了傍晚。
    “師傅！我收衣服了啊！”
    “噢，去吧。”點著油燈趕工的霍師傅頭也沒有抬。
    “師傅！我把門也關上了！這雨真是大啊！”
    “行，去吧。”霍師傅向外麵瞄了一眼，心想，很久沒下過這麼大的雨了。
    “師傅！油布也撤了吧，不然嘩啦嘩啦聲音好大！”
    “隨你了。”
    “師傅！你……”
    “你小子有完沒完？！”
    “嘿嘿，完了。”說話間，那半大小子便一溜煙地衝了進來，在門口朝老頭揮了揮手，“師傅，你既然都煩我了，就放我出去玩會吧？”
    “休想！趕緊給我把這件衣服的領子包個邊！仔細我敲你我！”
    “嘿嘿，您早說啊。行，行！”這小子倒也痛快，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和他黝黑的皮膚一比那是愈發的白，“嗖”地一聲竄進屋裏，把頭上那個大得邪門的鬥笠摘了，就露出一張嬉笑著的臉來。
    雖說神情頑劣了點，但看模樣，怎麼也有十七八了，平頭，小眼睛，黑得像塊炭頭，單獨把每一處拿出來都算不得好看，不過倒也不見得醜，可是拚拚湊湊全加在一起，竟有種說不出的精氣神，反而怎麼看怎麼順眼了。
    “小猴子，別磨磨蹭蹭的！快過來給燈添點油。”
    “來啦來啦！噢對了，”那小子本來已經跑到屋的那頭了，可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竄回來，“師傅，你老是當著別人的麵叫我小名，我過兩天就滿十八了，也該叫大名了，袁軒啊袁軒！”
    “哼，什麼時候也沒看你有個大人的樣兒。”
    “這師傅你可冤枉我了……”話說了一般，袁軒忽然頓住了。
    霍師傅反而嚇了一跳：“怎麼了？”
    “師傅，有人進來了。”
    “你不是把門關上了嗎？”
    “是啊，所以我才嚇一跳啊。”袁軒說著，語氣忽然陰森下來，“搞不好是——鬼——啊！”
    霍師傅饒是習慣了他調皮搗蛋，此時也真有點發毛了：“你在這等著，我去看看。”
    “我去！”
    話剛說完，人已經竄出去了。
    油燈微弱的火苗被風吹得搖晃了兩下，複又恢複了平靜。
    “師傅——！”袁軒的聲音從外麵傳來，“是來請你的！”
    霍師傅剛把手裏的活計放下，袁軒便領著一個同樣濕淋淋的人進來了。
    “霍師傅……”
    “啊呀，這不是段小哥嗎？你這是……”
    “霍師傅，”那人抬起頭來，滿臉的淚痕隨著雨水一起淌，“我老娘…剛咽氣。”
    “啊……”
    “昨天還好好的，今天不知道怎麼就…什麼都沒準備，裝殮的衣裳也沒有……現在家裏亂成一團了，我就來……”
    “明白了明白了，”霍師傅費力地將他拉起來，又轉頭看著自己徒弟，“小猴子，去把前幾天張太太訂的那件衣服和壓箱底的那些衣服拿出來。”
    “啊？那過兩天人家來取了怎麼辦？！”
    “到時候的事情到時候再說！讓你去你就去！”
    “哦！”
    一刻鍾以後，霍師傅拿著小包裹，撐著一把油紙傘，就和小段一起出門去了。
    “師傅啊，這大晚上的……”
    “囉嗦什麼，人家有這麼大的事情，我能不去看看嗎？”
    “師傅，你想到哪去了？我想說的是，這大晚上的，又這麼大雨，人手肯定不夠，我也去幫忙！”
    小段的眼淚都快要下來了：“小猴子……”
    “你看著店就行了，”雨中，霍師傅的神情看得也不是很真切，不過感覺上，是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行！那師傅小心！”
    “怕什麼，就在臨街，我一會兒就回來。”
    袁軒直把他們送到大門口，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雨裏頭，才把門關上。
    回屋的時候才發現，那小油燈，已然熄了。
    “啊呀，這雨真叫一個大啊！”
    袁軒感慨了一通，立刻鑽進屋裏到處找洋火去了。
    “咦…師傅也真是的，說了好幾次了，火不要亂放啊，”從上麵找到下麵，還是沒看到有火柴盒的影子，“哪去了呢……”
    他的動作，忽然滯住。
    怎麼回事……
    幻覺麼…怎麼感覺，外麵屋裏的燈，好像又被點亮了？！
    袁軒膽子也是大，想也沒想，就衝著外麵吼過去：“誰啊？老子家裏窮，別打我家的主意！”
    沒有回應。
    袁軒探出頭，往外看了看。
    沒有人。甚至連貓的影子也沒有，整個房間，靜默在一片雨聲之中，隻有那盞小油燈，在風雨中忽明忽暗，像在暗示著什麼的到來。
    “怪了嘿，”袁軒走過去，趴到桌子上看著那燈，“你不是成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