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午夜回來，圓月掛在樹梢照出樓梯口站著的人。沒了各種惡心的死鬼們這幢樓房前這麼冷冷地站著個人實在比爬滿爛掉一半的鬼還要詭異。
    蘇菁臉色慘白，不眨眼地看著頂樓亮著的窗口，等伯爵走進了才收回視線：“你走後他摔了一跤。”
    伯爵咬著牙：“心疼就自己去扶。”
    蘇菁搖搖頭：“你就這麼在意一個名字？”
    “這明明是兩個人！”伯爵皺緊了眉，蘇諾是蘇諾，怎麼會那是個狠絕的天師！
    蘇菁張了張口，最終把原先的話咽了下去：“你好好照顧他，晚上摔得不輕。”
    伯爵看著蘇菁隱去了身形，他現在做了上古獸族的靈守，身體掌控在檮杌手裏，靈魂一般隻能在檮杌獸身的一定範圍內活動，在外呆不了幾時。
    伯爵慢慢走上去，感官在寂靜的樓道裏分外敏銳，房間裏傳來的鹹鹹的味道，還有壓抑的小小聲音……清楚的不得了。
    開了門，心有一瞬似乎抽搐了一下，沒來得及克製住自己，一下子就撲了過去，把人緊緊摟到了懷裏。然後又被懷裏人的嚎啕大哭弄混了理智，也不擦那張臉上的眼淚鼻涕就往上親，要不是不諾下了手勁扯他的頭發，他會真的把人連骨帶皮都吞下肚去，不讓他再受任何一點傷。
    “腳痛死了！”不諾扯著伯爵金色的短發，癟嘴要伯爵送他去吾城藥王堂看醫生。
    到了藥王堂，蛇美人小巳居然也在，那隻傻到不行的小狐狸今兒個哭紅了眼在一旁硬撐著陪床，包打聽的藥王堂小夥計水麻嘻嘻笑著給不諾倒茶水，“小巳的夙願算是完成了一半了，嘻嘻，得到小狐狸人了。小東西不懂得疼人……哎呀！”
    最討厭晚上加班而一臉死相的藥王百青一個腦瓜子扇過去，心情蕩到穀底的人臭著臉：“保護病人隱私是醫德的最基本體現。”
    不諾眨眨眼睛，分外乖巧地閉上了嘴，百青睡眠不足時絕對是彪悍的。
    百青隻是瞥了一眼不諾搭在凳子上裹得嚴實的石膏腳就開始發飆：“你腦殼子有毛病啊你！！艸，上回來不是讓你不要亂動嗎？我的話喂豬了？！啊？這回又斷了你還敢給我拖了這麼久不說，你他xx的還敢沾水，不想要腿了是不是？”
    似乎所有人在醫生護士麵前永遠都是低了一等的，即使是自我療傷體係的伯爵也是，要是平常他早就上去一把把人脖子扭了，現在也隻是把不諾的腦袋往懷裏按，讓他遠離無良醫生的抱怨，不去看無良醫生伸向又斷了的小腿的魔爪。
    不諾在伯爵懷裏嘟嘟囔囔：“我從鬥裏出來，一身醃臢，不洗等著你幫我洗？”
    百青發飆的時候最討厭別人頂嘴，聽見了扯扯嘴角，細長的指甲一不小心就直接透過石膏嵌進了他的傷口處。不諾立時尖叫起來，伯爵心疼，剛想開口就被百青陰霾的眼神秒殺，眼前的這個一身漢服長發璀璨的醫生眼神裏明晃晃威脅著‘你敢多嘴試試’。
    不諾貓爪子一樣撓著伯爵胸口，在百青故意重手重腳地取下石膏順帶著掛掉一片肉的時候實在忍不住開始發飆。
    “無良醫生你輕點會死啊！”
    百青揚揚眉尖，順便跳過麻醉直接上手糾正骨頭，伴隨著不諾高分貝的鬼叫淡定道：“蘇二少忍著些，店裏都是熟人，難免傳出什麼笑話來，與其丟家族臉還不如直接抹脖子幹淨，保證有人給你哭喪。”
    “總比怕痛得要死的百神醫要好吧？”不諾不怕死地再次頂嘴。
    百青揚了揚細長的眼角，很好，夠膽。
    …………
    結局不諾敗得很慘，等腳上再次裹了草藥石膏，身上的毛衣都濕透了，被伯爵橫抱著送到殷信的店裏休整。人在路上就睡著了，揪著伯爵的風衣衣角，乖巧的一張娃娃臉，睡相上實在看不出這人脾氣壞到極點。
    快到殷信店子時不諾醒過一小會兒，迷蒙著眼睛看著伯爵，軟軟地問：“你就不能喜歡我嗎？”
    伯爵說不出話來，胸口悶得仿佛心髒隨時又會跳動起來，對這種軟軟的小動物的神情和話語，實在狠不下心。隻好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低聲囑咐他趕緊睡，等會兒麻藥過了要睡不著的。
    結果一語中畿，半夜不諾開始喊痛，翻來覆去地嚎，在伯爵懷裏滾來滾去哼唧到淩晨。
    長久未曾想起的記憶，仿佛早晨的霧氣一樣蔓延過腦海，在這個吾城緊湊又閑適的清晨，隔著微紅的窗簾記起幾百年前的那個早晨。金發的小孩兒在自己懷裏打滾，嬉笑著，叫著“哥哥，哥哥。”
    隻是，那時的孩子早已腐化在他回不去的家鄉的墓地，死於那場蔓延在整個歐洲大陸的鼠疫中，小小的身體在他懷裏斷了呼吸，漸漸變得和自己一樣冰冷。死亡來得很緩慢，聽著孩子呼哧呼哧努力地喘氣，斷斷續續地說“哥……哥，冷……”多少次想把他變成和自己一樣的怪物，哪怕是怪物，也想有他在身邊，那是，他唯一的血親啊。他的，美麗，善良的，盧瑟菲爾。
    現在，當時那種衝動與悲憤又再次在胸腔裏蕩漾呼嘯起來，一遍遍叫囂著，不放手，不能放手。一放手，就再也暖不起來了。
    “蘇諾……回來……回來，好不好？”伯爵摟住在睡夢中也皺緊了眉的人，我隻想你一輩子開開心心，一直一直那麼傻氣，開朗的在我身邊。陪著我。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