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頭從酒館出來，有些醉意了，步伐有些不穩。他搖搖晃晃地走在街上，揚了揚頭。自從喬家的老爺子去了之後，他就一直這樣去附近的酒館買醉，然後睡在喬府的石頭獅子旁邊，由小廝們再抬進去。小廝們背後議論他說，說是個管家，倒是比那些少爺們譜還大。不就是老爺子在的時候得過些臉，救過老爺子一命，由此便囂張了開。醉了之後就罵，不分青紅皂白。可如今，他還管的上哪門子的事兒？分明是白供了個主子。對大太太說了，卻又沒了聲響，如此也隻好忍著。老張頭，背靠著牆，稍涼些的牆麵給了他清醒的餘地。弄堂裏昏黃的路燈照亮了他眼前的一片地。蛾子圍著那暗暗的光源，不住地向那燈撞去。
    老張頭分明是最清醒的，至少他這麼認為。喬家剩下的幾個少爺都是些敗家子兒，而喬家終究是要被他們幾個虧空光了的。老張頭日日買醉，為的就是保了自己，甭讓那些子人辭了去。他做了這些，不是因為可以傍著喬家有銀子花，隻是，他記得喬老爺子的臨終囑托。他從兜裏摸索出了一根煙，又摸出了一根火柴，點上，然後從口中噴吐出了煙霧。心中暗暗思忖著，喬老爺子會不會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會的，他又猛地吸了一口煙。
    突然，他看見了弄堂角落裏隱了一個人影，正注視著他。他酒意正濃，便嚷道：“誰在哪兒？出來！否則……否則爺爺讓你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然後便是一陣放肆的笑。那人影緩緩地走了出來，穿了一件黑馬褂。而人影後麵又跟出了一個人，帽子壓得很低，在昏黃的燈光下投下了深深的陰影，看不出來他的麵目。老張頭見了他們渾身顫栗了一下，酒醒了一大半。“老張頭，你……不會不認得我了吧？”戴帽子的人說道，聲音低沉。“啊……爺，認得認得。”他馬上變得恭維起來。“我不需要你這個樣子！”戴帽子的人厲聲說道。“你也知道，你的喬老爺子已經作古，你就把那張……那張……對，《九張機》拿出來。我讓你走。”他的聲音放緩了一點。“唷，爺。您可找錯了人，《九張機》不在我這裏。”老張頭哈哈一笑。“老張頭，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這樣撕破了臉，可就不好玩了。”他冷冷地說。在他旁邊的黑馬褂亮出了銀白的刀刃。老張頭的笑凝固在了臉上，讓人看上去似乎有些猙獰。“我不會說的！”他嚷。“不會說就不說，何苦嚷的那麼大聲兒啊。”他戲謔地說，然後示意身邊的黑馬褂。黑馬褂上前，扼住的老張頭的喉嚨，把他頂在了牆上。“我再問你一遍，告訴我，《九張機》在哪兒？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和你耗。”他看了看懷表，晚上十一點。“老爺不會想讓我告訴你的。”老張頭突然笑了起來。“有本事，就殺了我！”“嘖嘖，是麼？我總會有辦法知道的。”他湊近了老張頭的臉。然後在老張頭的衣服袋子裏摸索了一陣，找到了一個破舊的紙片，看了一眼。“我知道，你看中的東西永遠都會貼身放。你倒是在這兒栽了。”
    帶帽子的人轉過了身，走向弄堂口，“哦，對了。阿三，把他幹掉吧。要做的漂亮。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然後，便隱沒在了夜色裏。
    老張頭隻感到腹中劇痛，然後視覺便開始模糊了，那把匕首深深插入了他的腹中。
    不可以，不可以就這麼死掉……如果我死了，《九張機》就會永遠消失了……
    他最後看見的，是上海灘的天空，然後濃濃的黑暗吞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