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嗔含笑歎道，“老衲既與這孩子有緣，又怎麼忍心看他一個人在外麵自傷自棄？若誤入了歧途老衲不但對不起好友，還會自責一輩子。所以老衲當時承諾不用內力護身，他笑著說除非老和尚自己封住內力。老衲便依他所言自己封了內力，他卻並不像對那後生一樣射老衲渾身的穴道，隻安安靜靜的坐在墳尖上不眨眼的看著老衲，然後慢條斯理的問，‘老和尚，不知道皇帝老兒的淩遲之刑是什麼樣兒？我若把你殺了，你會不會覺得很冤啊？’老衲坦然搖頭答道，舍生取義，老衲無怨無悔。他笑眯眯的站起來說，‘老和尚，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沒人逼你。然後開始拿刺一根一根射到老衲身上，他並不是全身上下的射，隻刁鑽的揀人身上最怕疼最怕癢的地方射。老衲隻含笑看著他射，並不躲閃。最後他終於沒了興致，泄氣的往墳尖上一坐說，‘老和尚，你走吧。’老衲把那後生腳下的刺撥了放下來，給了他些藥讓他去了。”
    “那孩子隻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老衲走過去拉起他要送他回去，他像隻炸了毛的小獅子瞪著老衲問，‘你認識我？’老衲告訴他跟他爹爹是好友。他立刻不再說話，腳下用力一蹬躍到前麵攀住一根樹枝一蕩，借著樹枝彈力一下子就掠出去了老遠。這孩子心思機敏，自然知道自己抵不過老衲幾十年的功力，所以想搶得先機逃脫。老衲不費什麼力就把他捉住了，他見逃不掉就跟老衲裝笑臉說好話，老衲知道他是偷跑出來的自然更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外麵，所以無論他怎麼纏磨都牽著他不鬆手。最後他沒法了，就跟老衲保證以後不再傷害任何人了，連最討厭的蜘蛛蚊子也不打死一隻。老衲自然不能答應，苦口婆心的勸他回家，他悶了半天怏怏的說，‘回去了也還是要走的，晚走不如早走。’老衲見他心堅似鐵難以回轉，知道就是勉強他回去了也沒用，最後隻好放了他。走時他鄭重的對老衲發誓，這一生他決不做傷天害理的事，也不殺一人。”
    當初燕雙飛遇上冷月時聽他說過這個誓言，可惜這世人就像不相信他燕雙飛一樣，又有誰會相信惡名昭著的斷腸簫竟沒殺一人呢？他不禁垂下頭一手撐住臉，滿腹酸楚鬱恨的歎息道，“可惜這世上最該相信他的人，非但不信他，還刀劍相向決然相逼！”
    無嗔雙手合什唱了聲佛，歎息道，“燕施主，天意弄人，你如此傷感也是徒勞無益。”
    冷澈黯然勸道，“燕兄，大師說的不錯，你一路勞頓還是先歇息一下吧。”
    燕雙飛放下手來，搖搖頭，“我想早日去舊京看看。”
    無嗔憂慮的說道，“也好，那孩子太重感情，心思又沉，這麼多年躲著不見人，可見心裏一直沒放下這段往事。唉，當年若是沒遇到北雁飛，這孩子隻怕已經……”
    燕雙飛與冷澈一愣，急忙問道，“大師是說小弟曾遇到過當年的魔簫北雁飛？”
    無嗔點點頭，“老衲多年前曾在江湖上遇到北雁飛，兩人閑話時他提到在懸月峰中遇到過這孩子，把他帶回去住了兩個月。”
    燕雙飛疑惑的問，“這件事晚輩從未聽小弟提起，大師可否說說？”
    無嗔搖頭歎道，“這孩子自然不會跟你們說這事兒，怕也就老衲跟北雁飛知道。當年他跟老衲分手後，在江湖上流浪了沒多久就跑到了懸月峰上，當時北雁飛正好隱居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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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懸月峰險峻奇秀，山中絕壁斷崖遍布，深澗峽穀錯雜縱橫，主峰更是孤峰入雲，大有俯瞰天下之勢，峰頂一麵是絕壁千仞的涵天鏡，後麵卻是仙境一般的眠月湖。
    北雁飛愛眠月湖綺麗多姿的風景，已在此隱居三年，每日一早都會去湖心岩上打坐，吸取天地靈氣習武修身。
    黎明的眠月湖羞澀漸褪，四周幽靜而又喧鬧，當第一縷曙光從天而降時，巢中酣睡的鳥兒們就睜開了眼睛，迫不及待飛上枝頭呼朋喚友，各自亮開了嗓門開始歡歌起舞了。
    穀中的氣候溫暖宜人，才是仲春時節就已百花怒放了，清新濕潤的微風慢慢攪動著沁人的花香，漸漸拂開了湖上繚亂如紗的水氣，一縷燦爛的陽光破雲而出，斜斜的落在輕波碎浪的湖麵上，仿佛灑落了一湖璀璨奪目的鑽石。
    北雁飛深深的吐了口氣，緩緩睜開眼睛從湖心平滑如鏡的凝雪石上起身，輪廓鮮明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悠然抬頭環視了一眼遠處的山光水色，然後收回目光凝神斂氣沉腰錯步，正準備練武卻忽然又停下了，微微皺眉站直了身體。
    微寒的春風中，一縷細弱的簫聲似有若無斷斷續續的傳來，幽幽咽咽明明滅滅，仿佛深宵一縷無處可依獨自彷徨的遊魂。
    北雁飛驟然撥起身形，衣袂拂風幾個起落就已上了北麵的側峰，停了一瞬立刻影子一樣向東麵的主峰掠去。
    眠月峰頂，一個極單薄的身影凝立在一輪火紅的旭日中，燦爛的陽光熱情的沐浴著他，溫暖了那身皎如霜雪迎風飛舞的衣袍，卻讓他看上去更加遙遠聖潔。
    淒愴蕭澀的簫聲被天風吹落山巔，空穀傳聲綿綿不絕，天地間萬籟俱寂，再不聞一聲鳥獸啼嘯。
    北雁飛不覺定下腳來，立在峰側遠遠的凝望著那個身影，心裏暗暗驚歎。
    山巔那個身影收起玉簫，高高的昂起頭來一動不動的望著頭頂晴朗的天空，過了片刻忽然像鳥兒一樣展開雙臂，向身下雲霧翻騰的深淵飛了下去。
    北雁飛大吃一驚，奮不顧身的掠下懸崖急追下去，在半中間一掌斬下岩縫裏一根藤條，運起功力一手插進岩縫一手扯起藤條，猛然一抖倒卷上來纏住直往下墜的人，大喝一聲奮力往上脫手蕩去，跟著借力向上翻起，搖搖欲墜的落在崖邊上。
    歇了一口氣，北雁飛緩步往摔在亂草中的那個人走去，看了一眼不禁怔住了。剛才隻看了一眼背影他就覺得此人年紀不會大，卻沒想到竟隻有十一二歲，而且竟然還是個容顏如畫的孩子。北雁飛見他一動不動的臥在草中，臉色慘白雙眼緊閉，知道一定是剛才拋上來震動太大摔昏了，便坐下來伸手扣住他的脈門，緩緩輸了一股真氣進去。
    那濃密曲卷的長睫微微顫動了幾下，仿佛幼弱的羽翼緩慢無力的掀起來，露出一雙清冽明澈的眸子，空茫無神的停滯了片刻，迷惑猶疑的轉動了幾下，終於集中焦距停在了眼前一張俊美的臉上，微微愣了一下，跟著又皺起了一雙漂亮的劍眉。
    “好漂亮的眼睛！”北雁飛暗讚了一聲，目不轉睛的看著地上這張美麗的小臉兒慢慢變出一點一點的表情來，心裏覺得十分有趣，便也不說話。
    果然地上的小孩兒一雙睜得溜圓的大眼睛瞪了他半晌，終於忍不住氣惱的開了金口，“你是誰？”
    北雁飛故意皺眉道，“真沒禮貌，好歹我才救了你呢！”
    小孩兒臉蛋一紅，隨即卻羞怒的瞪了他一眼，“誰要你救！”
    北雁飛俯身湊近笑眯眯的瞧著他，“你行啊，乳臭未幹竟能爬上這涵天鏡，不錯！我說小家夥，你這才從蛋殼兒裏爬出來幾天，就急著回去投胎了？”
    小孩兒頓時氣得眼睛都紅了，猛然撐起來大聲道，“你才是從蛋殼裏爬出來的！要你管！”
    北雁飛誇張的往後一縮，“喲，好凶啊！”
    小孩兒不再理他，悶頭扯下腿上的藤條用力的擲在地上，爬起來轉身就大步往懸崖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