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舊事 第三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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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裏三人正慌著,梅傲臣身邊的小廝快步跑來,“大公子、林小姐,老爺讓三公子即刻去書房。”
三人一驚,梅若華急忙問,“知道老爺叫三公子什麼事嗎?”
小廝搖搖頭,“小的不知,老爺隻說讓三公子馬上去。”
冷月按著心裏的驚疑應道,“我知道了,馬上去。”
梅若華攜起他的手安撫道,“沒事,你先去,我把書處理好就來。”
林楓宛也微笑道,“快去吧,一會兒我請娘過去瞧瞧。”
“嗯,那我去了。”冷月微微定下心來。
三人一起出了漣苑,冷月獨自往書房來,房內外靜悄悄的,梅傲臣正在窗下常坐的靠背椅上出神,臉上的神色有些恍惚。
冷月輕輕走過去,忐忑不安的叫道,“爹爹,您叫孩兒?”
梅傲臣回過神來,抬起頭來一動不動的看著冷月,沒有說話。
冷月見梅傲臣久久不開口,心裏越發驚疑不定,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梅傲臣忽然垂下了頭,黯然的歎息道,“月兒,爹爹——對不起你呀!”
冷月大吃一驚,慌忙跪下去,“爹爹!您這話是從何說起?爹爹與娘對我勝似親生,恩比天高,何來對不起孩兒的地方?”
梅傲臣垂頭定定的瞧著他,傷感的搖頭道,“不,月兒,你本是個天資極聰穎的孩子,爹爹常擔心對你不夠細心疼愛,怕自己愚鈍淺薄,把你教育不好誤了你,若是你雙親都還健在,你一定比現在更優秀更出色,你也一定是天下最無憂無慮最幸福的人!是爹爹對不起你呀……”說著竟滾下淚來。
“爹爹!”冷月又驚又急,頓時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雙手攀著他的腿爬過去抱住他,“爹爹!你別哭呀!月兒哪裏做錯了惹您生氣了,您就打月兒罵月兒,你別難過呀爹爹!爹爹!你不要哭啊爹爹,是月兒不好,都是月兒的錯,爹爹你告訴月兒,月兒都改再不惹您生氣了……”
“夫君!這是怎麼了?”梅夫人笑著走進來,站在梅傲臣身邊柔聲道,“怎麼兩父子都哭起來了?夫君,若是孩子錯了,你隻管好好教導他就是了,怎麼自己反倒傷感起來了?若是傷了身子豈不叫孩子們心裏不安?”
“爹爹!您別難過了,是月兒有錯您就打月兒吧。”冷月撲跪在他懷裏,顧不得自己臉上眼淚直掉,舉起雙手去替他拭淚。
梅傲臣心裏一酸,一把拉起他來抱在懷裏,就用袖子給他擦了滿臉的淚痕,然後拿起身邊小幾上的一卷紙遞給他,“你看看這個。”
冷月小心翼翼的打開紙卷一看,立刻手一抖掉在了地上,他慌忙跪下去,“爹爹!我錯了,您罰孩兒吧,月兒再不敢了,隻求您別氣壞了身體,是孩兒錯了!”
梅夫人疑惑的撿起來一看,竟是一張梅雪圖,清冽冷寂之極的意境中竟蘊藏著蓬勃的生機,手法與筆力峭拔獨特,極其嫻熟,落款簽著梅家獨有的梅花小篆:漣苑公子。很顯然,這是冷月的筆墨。
梅傲臣把冷月拉起來,心平氣和的看著他,“月兒,你跟爹爹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冷月羞愧的垂著頭,“我看到書畫店裏掛的梅花圖,就畫了一幅拿去給老板看,老板就收了。”
梅夫人這下心裏明白了,這孩子竟然背著他們去賣畫了,難怪梅傲臣會如此生氣傷心。
梅傲臣神色如常的拿過夫人手裏的畫,“嗯,那老板很有眼光,月兒的畫是越畫越好了,不出兩三年就能自成一家,咱們江南這一帶的後起之秀,怕是無人能及了,爹爹很欣慰呀!”
“爹爹!孩兒錯了,求您責罰!”冷月聽梅傲臣讚賞,心裏越發難受,眼淚又斷珠似的落下來。他當時並沒有想別的隻想得到那本書,又不敢讓家裏人知道,所以就畫了一幅畫偷偷拿去畫店裏試,沒想到那老板竟要了。此刻他才意識到犯了大錯,若是外麵的人知道他這梅家的養子還要畫畫去換錢,那世人會如何看待金陵名門梅家?又會如何議論這江南一代才子大儒梅傲臣?
梅傲臣扶起他的臉,慈愛替他擦了淚,柔聲細語道,“月兒,爹爹說的都是真話,你的畫確實很不錯了,但是爹爹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去賣畫呢?是你娘給你的錢不夠用嗎?那你為什麼不告訴爹爹呢?”
冷月垂著頭,嚅嚅的說,“不是的,是月兒偷偷去買書了,不敢跟娘拿錢。”
梅傲臣不解的瞧著他,“買書是好事呀,為什麼不敢跟娘說呢?你買的什麼書?”
冷月不敢看他,頭垂得更低了,聲音也低得幾乎聽不到,“是……《石頭記》!”
梅傲臣一愣,抬起頭來與夫人相視一眼,臉上不覺都露出釋然失笑的神色來。
見梅傲臣不說話,冷月急忙跪下去央求道,“爹爹,我知道錯了,我不該跑到外麵去賣畫,我回去就把書燒了,以後再不犯錯了,您別生孩兒的氣好不好?”
梅傲臣笑著把他拉起來,寵愛的拭了他臉上的淚,“燒書可不好,前人嘔心瀝血寫出來的,咱們怎麼能不尊重呢?不過,你想看也不用去賣畫啊,爹爹這裏就有,你叫爹爹拿給你不就是了?”
“啊?”冷月吃驚的瞪著他,一雙眼睛瞪得溜圓,一臉的震驚迷惑。
梅傲臣瞧得好笑,故意敲敲他的頭沉下臉來,“你怎麼看爹爹的呢?爹爹什麼時候騙過你們?”
冷月訕訕的笑起來,猶疑的問,“爹爹也看過——《石頭記》嗎?”
梅傲臣不屑的哼了一聲,不以為意的說,“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爹爹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也淘氣過好奇過,該看的書看過,不該看的也看過,不光是《石頭記》,什麼《西廂記》、《牡丹亭》、《紫釵記》、《會真記》、《西遊記》、《封神榜》、《聊齋誌異》都看過,你娘也看過。”
一連串書名聽得冷月眼睛都不眨了,滿臉敬畏羨慕的望望梅傲臣,又抬頭看看笑吟吟的梅夫人,心裏像有無數隻小貓兒抓得癢。
梅傲臣笑容滿麵的瞧著他,“月兒想看嗎?”
冷月下意識的張了張嘴,又遲疑的望望他,小心翼翼的問,“爹爹,月兒能看嗎?”
“當然能!”梅傲臣爽快的笑道,“其實那些書也沒什麼不好,隻要月兒不要沉迷進去,把平時的功課學業完成好,琴棋書畫樣樣都練好了,爹爹就把書找出來給你看,不過看過之後還要寫讀書筆記,月兒能做到嗎?”
“能!”冷月立刻大聲應道,笑逐顏開的抱住他,“爹爹!月兒能做到!月兒什麼都練好了再看!”
“嗯,這就好。”梅傲臣笑容滿麵的摸摸他的頭,“以後想要什麼都跟爹爹和娘講,不要再去賣什麼。”
“我知道了爹爹!”冷月羞愧的抱住他,笑嘻嘻的把臉埋在他懷裏。
看著冷月歡天喜地的去了,梅傲臣夫妻又是憐惜又是失笑,瞧著手裏的畫歎息道,“這孩子真是天資過人啊,這張畫竟然落在了咱們金陵的收藏名家手裏,畫店老板給了四十兩銀子,轉了兩道手就翻了三倍了,人家還都以為是華兒畫的。”
梅夫人不無憂慮的說,“這孩子還小,你現在就讓他看那些閑書,會不會讓他分了心啊?”
梅傲臣搖頭笑道,“沒事,夫人不用擔心,這孩子自律性很強,自己會把握分寸的,再說孩子們的好奇心,禁錮得太緊反而不好,咱們順其自然倒更好些。”
梅夫人皺眉道,“我總覺得,月兒這孩子懂事的太早了,將來隻怕不容易……”
“沒事,不是有咱們嗎?”梅傲臣把夫人拉到身邊,微笑著開解,“這孩子自幼就遭受了那麼多不幸苦難,自然會比一般的孩子早熟,這也沒什麼,將來有華兒照看著,宛兒又把他看做親弟弟,咱們還擔心什麼?”
梅夫人沉吟道,“這兩個大的我倒不擔心,隻是宇兒與清詞、月兒他們三個,現在日日在一起玩得如此親密,我隻怕以後……”
梅傲臣思慮片刻,不覺點頭道,“你的顧慮也對,我瞧清詞這兩年好像對宇兒親密了不少,你覺得這兩個孩子在一起如何?”
梅夫人想了想,猶疑的說,“宇兒自然也沒什麼不好,況且又一向對清詞好,隻是我總覺得這孩子的性情有些沉,有時讓人看不透。我倒更傾向於清詞能和月兒在一起,隻是這兩個孩子性子都太傲,清詞那好強的小姐脾氣自然不怕,但月兒心思太敏感,又是在咱們家長大的,雖然咱們都盡力對他好,卻難保他心裏沒有寄人籬下的感覺,我就怕到時清詞傷了他……”
梅傲臣歎了口氣,擺擺手站起身來,“算了,先看看吧,清詞也大了,你多給她說說,讓她這性子改一改,她會懂的。”
這閑書的風波就這樣過去了,冷月不但沒挨罰,反而還得了梅傲臣的特許賞了一箱子寶貝書,梅若華與林楓宛也都十分高興,兄弟倆得空就窩在漣苑裏悄悄的看,冷月特意抄了林楓宛想看的那首詞給她,原來是《石頭記》裏的《枉凝眉》,那隻曲子卻是他自己普的。
林楓宛知道了自然很高興,有時到漣苑裏來就讓冷月吹,後來冷月便讓她和了曲子唱,兩人一個吹一個唱竟然配合的異常完美,晴雪一班侍女聽得如醉如癡,最後給梅若華撞見了,聽得欣喜若狂,便逼著冷月把《石頭記》中的金陵十二釵都配上了曲子,三人在一起或琴或簫或唱,日日在漣苑裏擺弄。梅傲臣聽了也很讚賞,還意猶未盡的考較兄弟倆的人物畫,讓他倆按書中描繪給那十二釵畫小像,畫好了親自拿出去找人裱好,編成袖珍小冊給他們收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