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舊事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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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梅若華三兄妹興衝衝的到園中看家丁采桂花,揀了中意的拿進來插瓶,各人房間廳堂裏都放了,凝寒院與梅清詞的清華院更是各個房間裏都放了幾瓶,然後都跑到後廳坐在梅夫人身邊,與晴雪秋痕霜清幾人圍著桌上的花篩,把剩下的桂花都一朵朵摘下來準備做桂花糕。
梅夫人瞧瞧冷月的笑臉,午飯後那點興奮的血色已經沒有了,忙拍拍手上的花粉起身,接過小丫頭遞上來的濕巾回身笑道,“月兒,到嬸嬸這裏來,別累著了。”
“哎。”冷月放下花枝下了凳子走到她麵前。
梅夫人替他擦了手,然後自己擦了遞給丫頭,抱起他坐到窗下的椅子上,拍著他柔聲道,“月兒,睡會兒吧。”
“嗯。”冷月乖乖的靠在她懷裏,很快就垂下眼睫睡著了。
梅清詞跑過來,“娘,我也要你抱著睡。”
梅夫人忙止住她嚷嚷,悄聲哄道,“清詞乖,讓哥哥抱你睡好不好?”
“不好!”梅清詞委屈的望著她。
“小妹,哥哥帶你去玩好不好?”梅若華急忙過來抱她。
梅清詞摔開他的手,紅著眼眶撇著小嘴,“娘隻喜歡弟弟,不喜歡我……”說著就要哭出來。
梅夫人忙把她拉進懷裏,“娘也喜歡清詞,清詞最乖了,娘把弟弟放到軟榻上了再來抱你好不好?”
“好!”梅清詞立刻破涕為笑。
梅夫人無奈的搖搖頭,輕輕起身走進後堂,把冷月輕輕放在窗下的軟榻上蓋好,叫跟進來的晴雪守著,才出來哄清詞,等她睡著了也抱進來放在軟榻另一頭,梅若華跟進去在旁邊的躺椅上睡下,梅夫人忙拿了一襲毛毯給他蓋上,然後輕輕退出去。
吃過晚飯之後,侍女們往後園花池上的臨風亭擺下賞月宴,梅傲臣攜著夫人、梅若華牽著弟妹,一家五口說笑著走進亭中坐下。
梅夫人對晴雪幾人擺擺手,“你們都退下吧。”
梅若華笑著起身拿過玉壺給父母倒滿酒,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換了一個水晶瓶給冷月與梅清詞各倒了一杯,雙手舉起酒杯笑道,“爹爹、娘,孩兒祝您福壽安康。”
梅傲臣夫妻笑著舉起酒杯,“好,爹娘也祝你快樂成長、學有所成。”
“爹爹!娘!”梅清詞立刻下地高高舉起果酒大聲說,“我祝爹爹和娘福如東海!”
“我也祝叔叔和嬸嬸——”冷月慌忙跟著舉起果酒,“壽比南山!”
梅傲臣開心的哈哈大笑,梅夫人與梅若華也看著冷月笑個不停,大家連酒都灑了出來。
梅清詞指著冷月嘲笑道,“你笨,那是祝壽時才說的!”
冷月立刻羞得滿臉通紅,惶惑沮喪的垂下頭去。
梅傲臣大笑著一把抱起冷月,握住他端著果酒的手舉起酒杯跟他碰了個亮響,暢快的笑道,“好好!叔叔和嬸嬸壽比南山,壽比南山,月兒說得好!”
梅夫人與舉起酒杯跟他倆碰了碰,又跟梅若華兄妹碰了,笑容滿麵的說,“好,月兒說得好,華兒與清詞也說得好,來,祝咱們一家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
“平平安安!快快樂樂!”一家人歡聲笑語的舉杯共飲。
“看,月亮出來了!”梅清詞興奮的拍手笑道。
大家抬頭望去,東邊一城萬家煙火正緩緩的拱起一輪明黃的滿月,悅目的光輝讓東麵的一方天地刹那間溫暖成了一幅安祥靜美的剪影,背後是遙遠蒼茫的川原河流。
“真美……”梅若華如癡如醉的望著那輪緩緩升上高空的圓月,喃喃的低語。
夜風徐來,帶著陣陣桂花清香,還有遠處縹緲歡樂的人聲與絲竹。
梅傲臣回頭含笑凝視著夫人,“夫人,吹一曲簫吧。”
梅若華立刻笑著捧上早已備好的玉簫,“娘,請!”
梅夫人也不推辭,含笑接過玉簫,輕啟朱唇緩緩吹奏起來,吹的正是蘇東坡的《水調歌頭》。梅傲臣含笑看著夫人,抱著冷月一手放在桌上輕輕扣著節拍。
梅若華聽得動情,一手持酒跨出涼亭步上曲廊,對月舉杯依拍而歌: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簫聲轉到下闕愈轉愈深,愈加低沉幽遠。梅傲臣忽然朗聲吟詠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和著梅傲臣明朗的吟誦,簫聲跟著撥高,忽然清亮高亢起來,然後漸轉平和安祥,緩緩收住。
梅若華放下空杯,與梅清詞一同拍手笑道,“娘,您的簫吹得越來越好了!”
“貧嘴!”梅夫人臉色微紅,笑著放下玉簫拿起桌上小巧的銀刀,把中間盤裏一個精美的月餅切成五份,插上小銀叉放在一個小碟子裏遞給冷月,再給梅清詞弄。
梅若華叉起一塊遞給梅傲臣,然後自己端一塊,坐下咬了一口讚道,“真甜!”
梅夫人一邊吃一邊給梅傲臣倒了一杯酒,拿過暖壺中的果露給冷月與梅清詞倒上,又把各色月餅切好,給他們倆個添到碟子裏,梅若華站著幫忙把桌上果盤裏的瓜果切好,插上叉子,給冷月與梅清詞喂了一塊,然後自己挑了一塊蜜瓜吃。
月上中天,越發清光流轉,月下花池清波搖搖,四麵花木鬱香習習,景色愈加幽美迷人。
晴雪與霜清送夾衣披風過來,梅夫人接了先給冷月穿好,再給梅清詞加了一件,梅若華接過披風給父母披上,然後自己披上披風。
梅夫人瞧瞧冷月,柔聲道,“月兒,你身體還虛,晚上月餅吃多了怕會積食,吃點水果吧。”
“嗯。”冷月聽話的放下小碟子。
“月兒,吃這個。”梅傲臣剝了板栗遞給他。
梅若華吃了些水果,又走出涼亭,慢慢往曲廊上踱去,不久,清明的夜色中響起優美宛轉的笛聲,悠揚的隨風飄來。
梅傲臣悄然對夫人笑道,“華兒的笛子又長進了。”
梅夫人微笑道,“這孩子偏愛笛子,經常不離手。”
“娘,爹爹,聽我彈琴好不好?”梅清詞忙放下叉子抱住梅夫人。
梅傲臣笑眯眯的點頭,“好,聽咱們清詞彈琴。”
梅夫人起身把她送到亭外的曲廊上,轉角處放著一架古琴,她坐上琴凳低頭專注的彈奏起來,彈的是傳統名曲《漢宮秋月》。梅傲臣抱著冷月,看著對麵月光下的母女倆,麵上露出親切溫馨的笑容。
一曲彈完,母女倆攜手回到涼亭,梅若華也從另一麵走進來,笑著抱起妹妹,“小妹的琴越發彈得好了,哥哥都趕不上了。”
梅清詞得意洋洋的笑道,“那當然!”
梅夫人見冷月一直安靜的坐在梅傲臣懷裏沒說話,俯身瞧著他微笑道,“月兒,你想不想學琴?”
冷月羞怯的答道,“我母親教過我吹簫。”
“哦?那月兒吹給我們欣賞欣賞可好?”梅傲臣驚喜的瞧著他。
“小弟。”梅若華立刻遞過玉簫。
冷月猶疑的望了望梅傲臣夫妻,看到他們鼓勵的目光,終於接過玉簫湊近唇邊,咽咽的吹起來,吹的也是《水調歌頭》,然而韻味卻大不一樣,比梅夫人吹的更加幽深低宛,多了一份柔縵淒迷,恍若一個縹緲的夢境。
梅若華聽得癡了,呆呆的望著父親懷裏低頭專注吹簫的冷月。
梅傲臣驚異的與梅夫人對視了一眼,對這孩子異乎常人的才情,又是驚喜又是隱隱的擔憂。
一滴淚,無聲的滴落在一隻蒼白纖弱的小手上,映著清透的月華,襯得那隻手玲瓏如玉。
梅傲臣心底黯然歎息一聲,憐惜的伸手覆上那點淚光握住冷月的手,一手拿開玉簫柔聲道,“月兒,別吹了,你身體剛好,不能太勞累了。”
梅夫人悄然拭去眼角的淚花,微笑著接過玉簫,“月兒吹得真好,把嬸嬸都比下去了。”
冷月羞赧的笑了,“不,我喜歡聽嬸嬸吹,嬸嬸吹的很溫暖,就像窗紗上寧靜悅目的燈光。”
梅傲臣生怕他再想自己的家,忙笑著轉開話題,“華兒,對此良辰美景,你可有應景之作?”
“爹爹又想考孩兒詩詞了。”梅若華赧然的笑道,在涼亭中來回踱了幾步,抬頭望望外麵花池上幽冷的月光,又回頭看看冷月望著自己清冽明澈的眼睛,忽然悠然吟道,“皎皎冰魄轉晴光,家家月餅共花黃。孤輪何來團圓意,獨淩廣寒對煙華。”
這詩中隱隱喻意讓梅傲臣心裏驀然一悸,頓時沉下臉來,“不好,什麼亂七八糟的!平日裏不用功,這會兒隻好敷衍!”
梅若華一愣,怏怏的垂下頭去。
梅清詞立刻大聲道,“爹爹,清詞也會吟詩!”
梅夫人看了兒子一眼,笑著拉過女兒,“好,清詞吟一首來聽聽。”
梅清詞昂首挺胸的站著,脆生生的吟道,“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梅傲臣笑著點頭,“嗯,咱們清詞吟得真不錯,來,爹爹獎一塊月餅。”舉起叉子喂給她。
“我也會吟。”冷月仰臉羞怯的望著梅傲臣。
“好,咱們月兒也來一首。”梅傲臣高興的笑道。
冷月應聲吟道,“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此生此夜不常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梅傲臣一愣,不禁怔怔的看著懷裏的冷月,見他一雙大眼睛正一眨不眨期待的望著自己,忙強笑著點頭道,“嗯,月兒也吟得很好,來,叔叔獎勵一顆板栗。”
梅夫人強按著心底的淒楚迷惘笑道,“夫君,天也不早了,孩子們怕也累了,還是早點進去歇息吧。”
“好,咱們回去吧。”梅傲臣忙點點頭,把冷月遞給她,俯身抱起梅清詞,“華兒,扶著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