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君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1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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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金鑾殿上。
    君玉站在武將的最前列,她前前後後也不過隻出席了幾次早朝,但是對這最後一次早朝依舊心有餘悸。另一列的孟元敬向她轉動了一下眼珠,君玉也轉動了一下眼珠,朝上,皇帝已經下了準許君玉一年假期的旨意,又厚賞許多金銀珠寶和幾名美女。
    眾臣麵麵相覷,誰也不曾想到君玉“留京等候安排”的結果,竟然是放假一年,均暗自揣測,皇帝是不是有“杯酒釋兵權”的想法。
    就連朱丞相都十分意外,忽然接觸到兒子欣喜若狂的目光,似乎在說:“她現在解甲歸田了,對你再沒有任何威脅了,你不用再針對她了吧。”
    宮門外的天空,秋高氣爽。
    穿越京城繁華地,走過大街小巷,遠遠地,那陌生的帥府已經在望。
    既然是過客,那麼,很快,客人就要告辭了。
    君玉看行道兩旁的樹木、花草,心情從未有過的輕鬆愉快。
    孟元敬從未見過她這般笑逐顏開,呆了好一會兒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君玉,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君玉笑顏不改:“當然是盡快離開京城了,越快越好,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地方。”
    孟元敬點了點頭,石嵐妮姐妹的密信中也提及皇帝懷疑君玉身份一事,如今之計,也的確是越早離開越好。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啟程?”
    “總要收拾個三五天吧。如果我明天就走了,豈不惹皇帝和文武百官疑心?”
    “我母親曾聽得四公子的祖母、母親們誇讚你,很想見你一麵。”
    “好啊,我早該去看望伯母的,慚愧慚愧。我明天就去,如何?”
    “歡迎之至。”
    孟元敬一夜輾轉,快到天明才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著,卻又夢見君玉已經不辭而別,悄然離開京城,不禁驚出一身冷汗,立刻翻身下床。
    孟元敬來到大門口,才發現大門緊閉,此時,才剛剛天亮。
    尚書府的仆人已經陸續起床忙碌,打掃庭院,整治蔬果宴席,準備迎接尚書大人的朋友。
    一會兒,孟母也已起床,卻遍尋兒子不著,孟母在兩名丫鬟的陪護下來到大院,忽見兒子站在門口正一遍又一遍地張望,不禁訝然道:“元敬,你在看什麼?”
    “哦,我看君玉來沒有。”
    “這麼早,他怎麼會來?。”
    “娘,君玉對京城不熟悉,也許尋不著路,我去帥府接他好了。”
    孟母奇怪地看著兒子:“尚書府又不是什麼偏街陋巷,他怎麼會尋不著?”
    孟元敬點了點頭,似乎清醒了一點兒。
    孟母看兒子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笑道:“元敬,你這樣子不像是在等朋友,倒像是在等候心儀的女子呢。”
    孟元敬猛然心驚,強笑道:“怎麼會。我是擔心君玉尋不著路罷了。”
    當太陽升到花園裏的第一棵樹梢時,門口的家丁正要通報有客來訪,卻見他們的尚書大人已經匆忙迎了出來,喜道:“君玉,你來啦。”
    君玉點點頭,身後,一名衛兵奉上一盒禮物,正是皇帝賞賜的那斛珍珠:“初見伯母,不成敬意。”
    孟元敬哪有心思看禮物,立刻將君玉迎進廳堂。
    君玉深鞠一躬,微笑道:“君玉拜見伯母。”
    孟母不由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睜大眼睛,好一會兒才笑道:“天下竟有這般少年。汪均的祖母沒有誇張啊,我今天算是見著神仙了。”
    君玉又深深行了一禮:“伯母過獎。愧不敢當。”
    孟元敬喜不自勝地道:“君玉,快別站著,坐吧。”
    君玉坐下,孟母看那雙墨玉似的眼睛是如此熟悉,心裏歎息一聲,也不提起往事,隻道:“從小到大,元敬都時常提起你,我心裏也早已把你當兒子一般。以後,你要多多上門來玩。”
    孟元敬想起君玉很快就要離開京城,今後要再見一麵都十分困難,更別提什麼“常常上門來玩”了。
    君玉卻笑著點點頭:“謝謝伯母,有機會我一定會常常來的。”
    午飯後,三人來到尚書府的大花園。
    孟母看看兒子,又看看君玉,笑道:“聽說君玉都有兩房妻室了,元敬還是單身一人,君玉如此人物,眼光也肯定是第一流的,我這裏有大堆畫卷,君玉,你幫元敬挑一挑吧。”
    孟元敬急道:“娘,你說什麼呢。”
    君玉笑道:“元敬,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麼好害臊的?”
    孟母喜滋滋地道:“還是君玉有見識。元敬,帶君玉去書房看看那些畫卷。反正你拿不定主意,讓他幫你挑一挑也好。”
    君玉已經起身,孟元敬無奈,隻好也站起身來,走在前麵。
    書房裏,寬大的書桌上堆滿了卷軸。
    君玉一幅一幅地攤開,畫上的女子千姿百態,或輕描淡寫或濃墨重彩或精工細描,看得一會兒,隻看得她眼睛都有點兒花了。
    再看旁邊的幾幅,原來是孟母早就挑選出來的比較中意的候選人。君玉細看一幅做了紅色記號的圖畫,畫上的女子眉眼如煙,神情楚楚,一身綠色鳳尾裙,飄飄若仙,弱不勝衣。她拿了圖,笑了起來:“元敬,你看這個可好?。”
    孟元敬心裏像結了一層冰,漠然道:“是麼,你覺得很好麼?。”
    君玉的笑容有點僵住,又拿了另一幅畫:“哦……那,再看看這個吧,這個……”
    孟元敬的聲音更冷:“在你看來,每一個都很好吧。”
    君玉的笑容徹底僵住,手也尷尬地停在半空。
    這些日子以來,君玉一直為回京應對的事情擔憂不已,即使笑時也有刻意掩藏的苦意。孟元敬好不容易才見她這般笑逐顏開的模樣,現在,那笑容又如此僵住。他歎息一聲,忽覺心有不忍,便強笑道:“君玉,我想起你就要離開,心裏很亂。”
    君玉沉默了一下:“你永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以後,無論千山萬水自會再見。”
    “可是,我並不想隔了千山萬水才隻能見你一麵。”
    “你和我不一樣。你有母親需要贍養,有舅母、表妹需要照顧,每個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是身不由己,不似我這般無牽無掛。”
    “你果真無牽無掛?”
    君玉想起拓桑,心中忽然一陣刺痛。即使牽掛,又能如何?。
    孟元敬凝視她半晌:“無論你在哪裏,都要讓我知道。”
    君玉點了點頭:“我無論到了哪裏,都會讓你知道的。”
    “無論你在哪裏,我都會去找你。”
    君玉愣了一下。
    孟元敬沉聲道:“君玉,無論你在哪裏,我都會去找你的。”
    君玉也看著他,堅定地道:“元敬。你不用找我。”
    “為什麼?”
    君玉沉默著。
    “因為拓桑?。”
    君玉依舊沉默著。
    孟元敬的聲音無限酸楚:“拓桑是‘博克多’,你們永遠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君玉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目光:“元敬,我辭官離京並不是因為某個人或者擔心身份敗露。戰爭已經暫時結束,我也厭倦了這種人與人之間的殘酷博殺。更做不來朝堂上的權謀計較。無論拓桑這個人出不出現,我都會做出相同的決定。我習慣一個人過海闊天空的日子。”
    “兩個人也可以海闊天空。”
    “兩個人?!”君玉微微一笑:“兩個人就不再是海闊天空,而是身敗名裂、一場悲劇。”
    那樣平靜的微笑,看在眼中竟然是如此令人痛徹肺腑。孟元敬啞聲道:“如果那個人是我,我寧願身敗名裂。”
    君玉還是微笑著搖了搖頭:“元敬,再見了。你永遠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今後的日子,你一定要幸福。”
    君玉的一隻腳已經邁出書房的門口,孟元敬猛地衝了上去,從背後拉住了她的手臂:“君玉,今後,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君玉停下腳步,眼中滴下淚來。
    好一會兒,她才輕輕撥開了孟元敬的手:“元敬,再見。我就不向伯母辭行了,你代我向她說一聲。”
    孟元敬手裏一空,君玉已經大步遠去。他追出幾步,卻徒然停住,腦海中,是小君玉當年在黑夜裏離開千思書院的果決模樣,不同的是,這一次,他不是在黑夜裏,而是在滿園的陽光裏,眼淚掉了下來。
    三天後,一切已經準備就緒。
    君玉已經跟西北軍眾將領交代了一切要事,眾人均以為她是告假一年,以後自會繼續入主西北軍中,所以都並不傷感。
    君玉告辭離去,盧淩和耿克二人跟了出來。
    君玉停下腳步,笑道:“如今,你二人就好生留在朝中聽候命令吧。”
    “寨主……”盧淩和耿克交換了一下眼色,齊聲道:“周以達等人已經留下了,我們就沒有必要再留下,我們已經決定一起隨寨主回去。”
    白如暉在戰爭剛結束後就直接返回了鳳凰寨,和東方迥一起維持著鳳凰寨的交易網絡和情報係統。
    盧淩道:“因為戰爭,鳳凰寨的交易損失不少,我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寨中日子更適合我們,所以決定追隨寨主,回寨繼續經商,請寨主允許。”
    君玉點點頭:“那好,明日就一起上路吧。”
    傍晚十分,趙曼青又檢查了一遍行禮,再看看諾大的帥府,忽然歎了口氣:“相公,我們明天就走麼?”
    “對,明天一早就上路。”
    三人來到臥室,關好房門,君玉微笑著看看趙曼青和莫非嫣,笑了起來:“莫非二位夫人還對此戀戀不舍?”
    莫非嫣看了她一眼,才道:“如今,你官也辭了,今後做何打算?”
    君玉道:“我想創辦一間書院,也不知現在條件成不成熟,等先回了鳳凰寨再說。”
    趙曼青沉不住氣,終於開口道:“我看,你那朋友孟元敬對你挺好的,你總要為自己的終身大事考慮一下。”
    “怎麼考慮?公告天下我是女子,然後嫁給他?”
    君玉笑了起來:“這倒奇了,人人都知道君公子有了兩位夫人,自己某一天卻成了別人的夫人,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莫非嫣也沉不住氣了:“你別老是說笑,這事,你最好認真合計一下。孟元敬和你是青梅竹馬的朋友,他品行端正,長得也帥,我看最是合適不過……”
    君玉搖搖頭,大笑:“二位夫人就不用為我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
    丞相府。
    朱丞相隨手抓住一隻杯子,幾乎砸在了兒子的臉上:“畜生,你是不是瘋了?”
    朱渝的母親、朱剛母子都坐在一側,大氣也不敢出。
    朱渝一把接過那隻杯子,懶洋洋地道:“我清醒著呢。”
    朱丞相頭上青筋暴跳:“你叫我如何向河陽王交代?郡主到底哪一點不好,你要如此對她?”
    “她好不好我不知道,可是,她占錯了位子。”
    朱剛囁嚅道:“大哥,你竟然連郡主都敢休?”
    朱渝的母親驚得戰戰兢兢:“渝兒,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是不是瘋了?”
    朱渝卻一副十分輕鬆的模樣,轉身就要往外走。
    “畜生,你到底要瘋到什麼地步?我告訴你,你可以滾,郡主不能休。”
    “那我滾好了。”
    朱渝的母親大急,哭了起來:“渝兒,你到底怎麼了?”
    朱丞相怒喝一聲:“出去,出去,你們都給我出去。”
    朱渝母親和朱剛母子不敢抗命,惶恐不安地走了出去。朱渝依舊站在門邊,還是神態自若的樣子。
    “畜生,你過來……”
    朱渝搖了搖頭:“無論你說什麼都沒有用的。”
    朱丞相恨聲道:“你以為這樣,君玉就會看上你?”
    “如果不這樣,她更不會看上我。”朱渝笑了起來:“我是孤注一擲,拚死一搏,是你激我的,你忘記了?”
    “畜生……”
    朱渝狂笑著,大步走了出去。
    太陽方才升到頭頂,一行人馬已經離開京城五十裏開外了。
    前麵是一片小小的樹林,秋日的陽光照耀在幾棵紅色的楓樹上,楓葉紅燦燦的,很是悅目。
    一聲馬嘶,樹林裏,一匹馬慢慢走了出來,馬上的人白衣如舊、玉佩不再。
    眾人訝異地看著他,君玉對盧淩道:“你們先在前麵等我。”
    盧淩、耿克立即帶了莫非嫣等先行離開。
    朱渝看著對麵高坐馬上的少年,陽光從樹葉的縫隙灑在她的臉上,似乎給她臉上塗抹了一層不可方物的光芒。
    此時,君玉的目光正看過來,朱渝接觸到她的目光,不知怎地,忽然覺得耳邊有細微花開的聲音,頭頂的陽光都不由得黯淡了下去,他心裏狂跳,腦海裏一片空白。就如他第一次在千思書院見到那雪地上微笑的少年時刻。
    君玉微笑:“謝謝你,朱渝。”
    朱渝回過神來:“怎麼,君公子要舉家潛逃了?”
    “暫且離開,告假一年而已。”
    “這官樣話,對皇帝說說可以,我知道,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君玉點了點頭:“原也瞞不住你的。”
    這張麵孔就要消失!這張麵孔馬上就要消失!朱渝的心一直往下沉,想伸出手,卻沒有勇氣;想抓住什麼,卻總是徒勞。
    “你打算去哪裏?”
    “天涯海角,總有去處。”
    “你一路上要多加小心,如果能不回鳳凰寨,盡量不要回鳳凰寨。”
    君玉沉默了一下:“我知道。多謝!”
    朱渝心裏如擂鼓敲動,卻久久地開不了口。他知道,這已經是唯一的時機了,若再不開口,隻怕永生都開不了口。
    君玉見他那十分奇怪的樣子,早已心生警惕,卻平靜地道:“多謝你來送我,告辭了,你今後多保重。”
    眼看君玉就要打馬離去,朱渝沉聲道:“君玉,我有話跟你說。”
    君玉搖搖頭:“朱渝,你回去吧。”
    朱渝盯著她:“我,至少算得上是你的朋友吧?”
    君玉點點頭:“很早以來,我就把你當作朋友了。”
    “可是,你連聽我說完一句話的耐心都沒有?”
    朱渝臉上那種從未見過的傷感、熾熱和絕望交織的可怕的表情實在令人心裏不安,君玉沉默了一下:“朱渝,你回去吧。”
    “君玉。我喜歡你。”
    “可是,我不喜歡你。”
    “君玉。我喜歡你。”
    “朱渝,請注意你的身份。”
    “我已經寫下休書。不幾日,河陽王就會來接她回去。”
    “你的私事不用告訴我。”
    那毫不猶豫的目光太過堅定,所有的期望化為針刺。心裏像灌滿了鉛塊,每一塊都牽扯得生生地疼,朱渝冷笑一聲:“這世上,唯有拓桑,才可與你同行?”
    君玉暗自歎息:拓桑,又是拓桑!這跟拓桑有什麼關係?
    朱渝大聲道:“他是‘博克多’。他絕不能與你同行。”
    君玉也大聲道:“沒有人能夠和我同行,我也不想和任何人同行。”
    “君玉,你永遠是這麼不留餘地。”
    “因為沒有餘地可留。”
    君玉想起他碎玉的樣子,不想再繼續爭論這個話題,平靜了一下心情,微笑道:“告辭了,朱渝,你多保重。”
    馬鞭一揚,“小帥”飛奔而去。
    君玉的背影已經遠去,朱渝靠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上,無邊的絕望籠罩在他心底,幾乎讓他再也不能順利呼吸。
    拓桑!拓桑!這世界上能不能沒有拓桑這樣一個人?
    晚秋的晨風吹在臉上,寒意蕭蕭。
    此地距離鳳凰城已經不過兩百裏許。
    君玉停下馬來:“盧淩,你負責將眾人安全送回鳳凰寨。”
    盧淩領命。
    趙曼青急道:“公子,你呢?”
    “我還有一點事情,不得不處理。等事情完成,我會回到鳳凰寨看你們的。”
    莫非嫣看著君玉,自從離開京城後,她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此刻,心裏那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不禁道:“公子,讓盧淩和耿克陪你去吧。我和曼青可以自己回去。”
    盧淩和耿克立刻道:“寨主,我們和你一起去吧。”
    君玉笑笑:“不用,你們先回去,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眾人望著她,齊聲道:“你一路上要多保重。”
    君玉點點頭:“我知道。你們也要保重。”
    ※※※※※※※※※※※※※※※※※※※※※※※※
    皇帝在禦書房裏披閱奏章。
    在高高的奏折堆裏,有一封奏折特別厚。他立刻將這封厚厚的奏折抽了出來,展開,越往下看,臉色越是巨變。
    侍立一旁的公公見狀道:“皇上,這是拉汗教的使者送來的,正等你召見呢。”
    “立刻傳拉汗教的使者。”
    孟元敬匆忙來到宮門口,忽見朱渝也匆匆從另一個方向趕來,不禁大為意外。
    “朱渝,你有何事?”
    朱渝冷冷地道:“皇帝召見,不知何事,你又有何事?”
    孟元敬更為吃驚:“我也被召見,不知何事。”
    兩人剛到禦書房門口,隻聽得一聲暴喝:“趕快傳下金牌,傳令兵馬大元帥君玉即刻取消假期,回京聽命。”
    一侍衛道:“君元帥等人已經啟程一個月了,隻怕已經回到鳳凰城了,怎麼還追得上?”
    “立刻追到鳳凰寨,一麵金牌不夠就下兩麵,兩麵不夠就下三麵、四麵,直到追回來為止。”
    “遵旨。”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心裏無不震駭,立刻明白是皇帝大大懷疑君玉的身份了。二人雖不知皇帝到底掌握了什麼真憑實據,卻都是同樣心思:此時此刻,無論如何也不能暴露了君玉的身份。
    二人一進禦書房,隻見禦前帶刀侍衛汪均麵色不安,皇帝臉上則是陰測測的笑容:“二位卿家,知道朕何事召見麼?”
    “臣等不知!”
    一聲冷哼,一道奏折直飛下來,孟元敬接了,細看一遍,麵不改色地遞與朱渝,卻道:“臣愚昧,不明白這奏折是何意思。”
    朱渝也飛快地看了,麵色訝然:“臣也愚昧。”
    皇帝冷笑一聲:“這拉汗教的奏折有三宗:第一宗:他們的鎮教之寶‘佛牙’,經查明在寒景園中被現任‘博克多’毀滅,原因是為了救一位被稱為‘鳳城飛帥’的少年。第二宗:據‘博克多’的一名貼身侍從稱,今年以來,‘博克多’屢次犯戒外出,尤其是‘雪域節’之前,更偷偷溜出去整整五天。第三宗,西北軍主帥君玉多次出現在“智慧殿”的重大活動和節日之中。”
    朱渝故意訝然道:“這說明什麼?說明君玉和那幫苦行教徒結黨營私?”
    皇帝瞪了他一眼:“那拉汗教的使者蠢笨,你二人也真如此愚昧?這奏折表麵上看來是在奏‘博克多’不守清規,可是,幾乎宗宗都和君玉有關。君玉正是為了參加‘雪域節’所以不惜抗旨遲歸。那‘博克多’溜出來幹嗎?總不會是為了見秦小樓吧?上一次,因為‘博克多’的情詩事件,‘千機門’的好手出動,幾乎掘地三尺也沒找出那個神秘女子。如果君玉才是那女子,他們又怎麼找得到?”
    他越想越憤怒,大聲道:“好你個君玉,不但百般抵賴,更唱作俱佳地來個什麼三妻四妾,虛鳳假凰,倒唬得朕一愣一愣的,信以為真……”
    他轉眼看著孟元敬,厲聲道:“孟大人,你怎麼說?”
    孟元敬神色絲毫不變:“那‘博克多’救君玉的事情,臣也知道,當初,臣也親眼目睹。‘雪域節’臣也參加了的,而且前後始終都和君玉在一起,並且有秦小樓陪同。那‘博克多’溜到哪裏去、他的行為檢不檢點跟君玉有什麼相幹?”
    “那密折彈劾君玉是女子,易釵而弁,為什麼別人隻彈劾她不彈劾別人?”皇帝冷笑道,“君玉如此相貌,難道你二人就從來不曾懷疑過她的身份?”
    孟元敬道:“臣等從小和君玉一起在書院求學,同吃同住,對她的身份再清楚不過了,怎會懷疑?”
    孟元敬又道:“臣和君玉幼年相識,怎會連她是男是女都弄不清楚?”他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朱渝:“真不明白為何總有人對她的身份大加疑心?莫不成是因為君元帥軍功赫赫威脅到了某些人的地位,君元帥自身又無懈可擊,所以隻好空穴來風,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要知道‘莫須有’這種罪名最能害死人。莫非君元帥貌賽潘安也成了一項大罪不成?朱渝,你也算得上是她的故人,先拋開個人恩怨,說句公道話……”
    朱渝冷笑道:“君玉自然是男子無疑。至於其他的,下官可不便多說。誰不知道孟大人和君玉是知交好友,自然要為她辯護。”
    孟元敬怒視他一眼道:“拉汗教和赤金族早有秘密往來,在他們圍攻鐵馬寺的時候,曾經為君玉所擊退。真穆帖爾向來善用離間之計,他的鐵騎雖勇,但是一遇‘鳳城飛帥’即望風潰退,誰知他們是不是出此毒計,想敗壞君玉名譽,從而好為今後卷土重來掃清障礙……”
    汪均趕緊附和道:“臣也正是如此認為的。”
    朱渝截口道:“可是,君玉作為西北軍主帥,貪花好色不說,更和聖宮勢力來往密切,定個‘結黨營私’也不過分吧?”
    孟元敬怒道:“朱那什麼‘博克多’救過君玉的命,君玉也為聖宮出過幾次力氣,禮尚往來也是人之常情,何況,一些重大活動還是秦小樓相邀的。這算什麼‘結黨營私’?”
    “嘿嘿,君玉有沒有‘結黨營私’,下官不敢多說,皇上自有判定。”
    皇帝原本一心隻想弄清楚君玉究竟是男是女,可是這二人卻為了君玉是否“結黨營私”的事情爭執不休,竟然絲毫也不辯論她是否是女子的問題,言談之間,顯然根本就不屑辯論此問題。這令他原本開始確信的事情,也不禁又反複起來。
    皇帝聽得煩亂不已,道:“如此看來,君玉果真是男子?”
    朱渝笑了起來:“臣自小認識君玉,若君玉真是女子,臣豈非不是辜負了半世風流英名,瞎了眼珠?若世界上真有這樣的女子,臣拚著牡丹花下死,也要設法搏她一笑,怎敢和她作對?哈哈,隻可惜啊,她是個渾小子,怎麼看都不順眼。”
    皇帝對孟元敬本來大有懷疑,可是見朱渝如此,心裏就更加不敢確定了。他雖不滿朱渝如此戲謔的口吻,但也深知朱渝此人向來風流,如若君玉是女子,怎會處處和她作對?
    皇帝又道:“現在,拉汗教要求廢立現任‘博克多’……”
    朱渝道:“那‘博克多’不守清規,落人口實,不如趁早廢立,免得拉汗教多生借口和爭端。”
    孟元敬也道:“兩派矛盾由來已久,不如趁此機會,一舉廢掉‘博克多’,另立人選,徹底免除後患。”
    汪均心裏隻想保住君玉,也不知道那“博克多”到底是什麼人,隻覺得這樣一個不守清規的教主連累了君玉的名譽也著實可惡,立刻道:“如果這奏折果真是真穆帖爾的離間之計,那他一定還會散播謠言毀壞君元帥的聲譽,‘博克多’可以再立,可是,‘鳳城飛帥’,隻有一個。”
    皇帝自拉汗教的使者兩次密奏之後,心裏也早已對那素未謀麵的‘博克多’十分厭惡,顯然,汪均這翻話深得他心,立刻點了點頭:“是啊,‘博克多’可以再立,而威震胡漢的‘鳳城飛帥’卻隻有一個。如今之計,必得除掉那‘博克多’,以絕後患。’”
    皇帝又道:“這拉汗教的奏折雖然列舉‘博克多’三宗不檢行為,可是,仔細追究下去,又沒有一條經得起推敲,可以構成廢立‘博克多’的理由。畢竟,那些捕風捉影不足以成為證據。”
    朱渝笑了起來:“要證據還不容易麼?那寫情詩的‘博克多’,無論如何總會有些死穴的!”
    “‘博克多’在那片神秘的土地上有無上的威信,教眾遍地,而現任‘博克多’自掌教以來,深得聖宮上下擁戴,上次‘情詩事件’已讓聖宮上下大為不滿,這次若稍有不慎,隻恐釀成大亂。朱渝,你立即親自挑選‘千機門’的好手負責處理這件事情。務必在盡快時間內解決此事,有什麼問題,叫秦小樓協助。一旦證據確鑿,立刻廢立,將‘博克多’押解到京中。”
    “遵旨。”
    孟元敬自第一麵起就不喜拓桑此人,尤其是在“雪域節”上的兩次會麵更讓他對拓桑憎恨不已,現見拓桑已是在劫難逃,心中不禁浮起一絲殘酷的快意。忽又想到不知君玉會作何反應,快意之中又隱藏了一絲深深的擔憂,盡管麵色如常,手心卻幾乎滲出汗來。
    汪均道:“那,君元帥呢?還繼續追他回京?”
    皇帝沉思了一下,孟元敬立刻奏道:“皇上切切不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今反反複複懷疑君元帥的身份,豈不讓功臣心寒?而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更會借機攻擊她。她若再入軍中,又有何威信?”
    “說得也是。”皇帝皺著眉頭,道:“立刻傳旨,停止傳召君元帥。待他假期滿後自行回朝。另外,再賞賜他良田千傾,美姬幾名,記得挑選那些年齡稍長的,君元帥喜好‘姐姐’型的美女。”
    ※※※※※※※※※※※※※※※※※※※※※※※※
    走出宮門外,天色十分陰沉。
    孟元敬看朱渝,隻見朱渝也正看著自己:“孟大人,從小到大,我們終於聯手做同一件事情了。”
    孟元敬盯著地麵,沒有做聲。
    朱渝笑了起來:“我是小人,我十分痛恨拓桑,所以非要他死不可。孟大人你呢?”
    “拓桑身為‘博克多’卻不守清規,他是死有餘辜。”
    “這是安慰你良心的借口?”朱渝大笑起來:“他守不守清規與我無關,可是,若與君玉有關,他就非死不可。”
    孟元敬久久沒有做聲,好半晌才抬起頭來:“我也是小人,我也十分痛恨拓桑,可是,無論如何,你決不能傷害君玉。”
    朱渝也不回答,哈哈大笑著走遠了。
    朱渝踩著陰沉的天氣往家裏走。剛進門,朱四槐匆忙迎了過來,拉了他就往書房的方向而去:“公子,老爺等你多時了……”
    朱渝見他十分惶恐的樣子,喝道:“什麼事情如此慌張?”
    “老爺有要事找你……”
    “到底什麼事情?”
    朱四槐尚未回答,朱丞相的聲音已經響在門口:“吵嚷什麼?快進來。”
    朱渝走進書房,朱四槐立刻關上了房門。
    朱丞相幾乎是癱坐在椅子上,臉色陰沉得厲害:“郡主今天自殺……”
    “哦,死了麼?”
    朱丞相坐了起來,盯著兒子:“可惜,沒有如你所願。她剛剛上吊,立刻被丫鬟發現,救了起來,現在正在屋子裏休息,你今天一定要去看看她,好好安慰一下她。”
    朱渝滿不在乎地笑道:“又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太老套了。我早已給了她休書,是你們強行要留她在府裏,現在關我什麼事?”
    “河陽王還不知道此事,也幸得郡主生性溫順,被你娘勸下。這些日子,你娘和你二娘等人,幾乎當她太後一般小心看護著,她還是想不開,今天,你非出麵不可。從明天開始,你再也不許輕易離開相府半步。”
    “恕難從命啊,丞相大人。”朱渝揶揄地看著父親:“我明天就要啟程去聖宮了。”“你去聖宮幹什麼?”
    “奉昏君旨意押解那不守清規的‘博克多’進京。”
    “昏君要廢除那‘博克多’?”
    “正是如此。”
    “博克多的廢立又關你什麼事情?要你萬裏迢迢地去參與?”
    朱渝笑了起來:“你記不記得,拉汗教第一次密奏‘情詩’事件時,朝堂上的意見都是要殺了那神秘女子以斷絕‘博克多’的念想;可是,這一次,大家卻是統一的意見,要除掉‘博克多’,以斷絕那女子的念想。”
    “昏君的意思是要除掉‘博克多’?”
    “正是。‘鳳城飛帥’隻有一個,‘博克多’卻可以無窮轉立。誰危害她的名譽,誰就得死。”“嘿嘿,隻怕,這更是你的私心吧?”
    “哈哈,知子莫若父,還是你了解我。”
    朱丞相勉強壓抑了怒氣:“既然你明天就要離開,今晚你總要去看看郡主,無論如何安撫一下。郡主生性溫順,你稍加安撫便可讓她平靜下來,否則,若給河陽王知道,哪裏肯甘休?”
    “河陽王若知道了,正好早早來接了他女兒回去。你再怎麼遮掩都是沒用的,我會直接派人去通知他的。”
    朱丞相盯著兒子:“你是不是要逼我徹底揭露君玉的身份?”
    朱渝大笑起來:“你去揭露好了,君玉早已走得不知蹤影,那昏君知道她是女子又能奈她何?今天,你的兒子和孟元敬又在那昏君麵前大大地唱了一出雙簧,為君玉遮掩身份。昏君正愁找不到把柄對付你,現在,你的兒子立刻就可以因為一條‘欺君之罪’給他理由。哈哈,你是寧願得罪河陽王還是送上門去給昏君把柄?”
    “畜生,你是威脅我?”
    “我是在告訴你一個事實,丞相大人,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若直接揭穿了君玉的身份,那‘博克多’也用不著你多費手腳,你為何要搞這麼多事情出來?”
    “君玉光明磊落,玉潔冰清,若揭穿了她的身份,那‘博克多’固然難以幸免,可是在這個風口上,君玉的聲譽也會白白受損。”
    朱渝看看父親怒不可遏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忽然歎息了一聲:“爹,我明天就不向你辭別了。”
    朱丞相的滿臉怒容化作了全副的老態龍鍾。他看著兒子滿麵的狂熱和不甘的複雜表情,長歎一聲:“渝兒,你這樣執迷不悟,最終會毀了自己的。”
    “我已經沒有退路了,隻能這樣,否則,我一定會瘋狂的。”
    朱丞相搖搖頭,老態龍鍾地走出書房,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渝兒,此行,你要多加小心。”
    朱渝點了點頭,目送父親的背影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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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迦巴瓦的冬夜席卷著雪花。
    君玉遠遠地停下腳步,山穀裏的小木屋黑漆漆的,沒有一絲光亮。
    又往前走幾步,心裏忽然湧起一絲怯意,竟然不敢再繼續走下去。沒有等待的人,那木屋實在太過黑暗。
    席卷的雪花裏,一個黑影從木屋裏走了出來,一步一步,腳步緩慢。
    那樣緩慢的神態,可以看出他不知已經等待了多久。
    忽然,那黑影加快腳步,幾乎是飛奔上來:“君玉!”
    那伸出的手如此用力,第一次的擁抱幾乎觸到了骨頭,隱隱地疼痛。
    雪越下越大,兩人幾乎在白的雪黑的夜裏站成了雪人。
    木屋的火盆已經生起。
    手還是冰涼,心卻已經火燙。
    君玉看著那雙因為等待和擔憂,所以變得憔悴不堪的目光,不由得伸出手去,輕撫了一下那樣的眉眼。
    拓桑立刻緊緊抓住了那隻手,憔悴的目光逐漸恢複了神采:“君玉,你終於回來了。”
    君玉微笑著點了點頭。
    席卷的雪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止,黎明的微光反射著外麵冷冷的積雪,火盆裏的火光也漸漸地黯了下去。
    依偎在一起的兩人睜開眼睛來,黎明的寒意,比夜晚更甚。
    朝陽已經升起,揉在臉上的雪針紮一樣的刺疼。
    君玉笑道:“這裏還有什麼好地方?”
    拓桑眨了眨眼睛:“有一群老朋友在等你。”
    換了任何人這樣眨眨眼睛,都是平常之極,可是在拓桑如此之人身上看來,就特別的古怪,君玉忍不住大笑了起來:“老朋友?”
    拓桑看她這樣大笑,自己也十分開心,拉了她的手,往後麵的山穀飛奔而去。
    太陽幾乎快要升到頭頂了,那山穀裏的一片金黃幾乎刺得人的眼睛都睜不開來。
    “看看你這群老朋友如何?”
    君玉放眼看去,山穀裏全是四處活動的皴猊,其中絕大多數有著金色的黃黃的長毛,其中,有一頭通體雪白的皴猊,更顯玉雪漂亮。
    為首的一隻皴猊聞得氣息,漫步跑了過來,正是拓桑被拉汗教和赤金族精兵圍攻時,君玉指揮作戰後撫摸過的那隻。
    那金色長毛的頭顱溫順地搖了幾搖,吐了一下猩紅的舌頭,嘴巴裏呼出陣陣熱氣。君玉伸手摸了摸它的手,樂了:“你還認得我啊,老朋友。”
    那皴猊擺了擺尾巴跑開了。
    正是因為有了這群皴猊,所以這穀地方圓百裏都沒有什麼足跡。
    太陽越升越高,在山穀活動的皴猊已經越來越少,有些跑起來,如一陣疾風,是到穀外覓食或者廝殺去了。
    這寬大無比的穀地,四處是砂石,偶爾有些土撥鼠、無名小獸從最邊緣的角落竄過,少數徜徉其間的皴猊也並不去追。
    放眼望去,穀中的一麵山崖白雪皚皚,偶爾裸露在外麵的則是猙獰黑褐色的山色,但另一麵山崖則有很多堅韌的形狀各異的細草纖葉或者是一些難以形容的似花非花的古怪植物。
    君玉知道這些植物中,很多是珍稀的草藥。在西北軍營裏瘟疫橫行的時刻,她曾在夏奧喇嘛帶來的草藥中見過一些。
    君玉的目光停在了一片紅色上。
    山崖上,那紅色太過耀眼,在陽光下,燦若朝霞,也不知是一朵什麼樣的花兒。
    拓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笑著飛身掠起,直奔那山崖。
    一會兒後,拓桑回來,手裏拿了那花兒:“君玉,給你。”
    君玉含笑接過,小小的紅色花兒,有一股十分奇異的香味。
    君玉拿了花兒,跑開幾步,拓桑也跟著跑了幾步,忽見君玉俯身抓了團雪隨手一扔,向自己打來。
    拓桑一怔,那雪團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額頭上,然後散開去。
    “嗬嗬,呆子,你不知道躲麼?”君玉大樂,再次俯身,又抓了團雪朝他扔來。
    拓桑幼年進宮,從來不曾玩過這種遊戲,但是,也立刻明白過來,大笑著也學君玉的模樣,拾了雪團向她扔去。
    君玉奔跑著躲閃,兩人速度加快,已經離開山穀越來越遠。
    拓桑的準頭實在太差,雪團每次快到君玉麵前,總是先已掉了下去。
    “哈,拓桑,你功力大大退步了。”
    “我怕打在你身上,會疼痛。”
    “呆子。”
    君玉歎息一聲,笑著搖搖頭,心裏忽然一陣悲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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