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盧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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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風帶著寒意卷著細細的沙粒,大西北的天空還是一片蕭瑟,見不到一絲春的氣息。
一騎快馬飛奔入西寧府駐軍大營,直奔帥府營帳。
雖然冷風拂麵,那傳訊兵的頭上卻布滿汗珠,一入大營,立刻稟報:“元帥,剛接到消息,朝廷這次發下的餉銀在漢陰被劫……”
君玉不由自主地大聲道:“什麼?”
“護送餉銀的軍隊原本是要從蜀中繞道來西寧,卻在漢陰被劫,那支護送軍隊被全部殲滅,據傳聞,是川陝大盜和土匪所為……”
林寶山哪裏還坐得住,猛地站了起來:“現在軍中糧草已不足維持一個月,餉銀被劫,叫我等吃什麼?”
耿克、張原等都麵露驚惶之色,紛紛看著君玉。
耿克日前才取代白如暉從鳳凰城趕來,繼續指揮那支“峨嵋先鋒”。他在鳳凰城時,從來沒有遇到過軍餉不繼的情況,因此,看向君玉的眼神便分外吃驚。
君玉沉思了一下:“如今,全體將士都在企盼軍餉到來,可是,軍餉被劫,即使朝廷立刻再下撥,到達後也當在三月之後。事到如今,我們隻好慢慢商議對策,眾將請勿將此消息大肆聲張,以免動搖軍心,違者軍法嚴懲。”
眾人麵麵相覷,心裏的不安擴散開了去。
自去年下半年開始,周圍的各地方府衙已經陸續以各種借口開始拒絕為西北軍提供糧草餉銀。雖然朝廷屢有命令,但是鞭長莫及,各府衙又總有各種各樣合情合理的理由加以拖延或者推脫,現在,西北軍的全部餉銀已經是完全依靠朝廷下撥,如今,這批餉銀途中被劫,玉樹鎮大捷的官兵得不到任何嘉獎不說,就連士兵吃飯都快成問題了。而且,已是3月中旬,隨著夏天的逼近,很快,將士需要脫下厚厚的棉衣,無糧無餉,卻又到哪裏去買單衣?
不僅如此,那批軍餉還有一個重要用途:即向邊境的少數民族購買馬匹。玉樹鎮大捷後,西北軍各地駐營總兵力已經慢慢增加到十萬餘人,可是戰馬卻不到5萬匹,幾乎兩名士兵共用一匹戰馬。而真穆帖爾部族在大蒙古草原橫行,每次出兵,每一個騎兵至少有三至五匹戰馬可供換用。
即使是那次玉樹鎮大捷,也是憑了半夜登山臨時合圍,西北步兵才出奇不意大敗真穆帖爾,但是,大規模的騎兵交戰,西北軍尚從無勝績,近年來,對真穆帖爾的騎兵戰陣每每是心有餘悸。
為了扭轉這種情況,君玉初到西北軍中,就派出了盧淩等人在邊境開始茶馬交易,希望能自籌一部分資金以購買馬匹。但是,由於西北軍早年曆次在邊境的交易中,常常以次充好,將夾雜了銅塊或者鉛塊的白銀濫竽充數,因此深為那些少數民族痛惡,慢慢地,也學會了將劣馬、次馬用以充數,或者幹脆不與之交易。
近月來,由於財力有限、談判艱難,盧淩也不過隻購回幾百匹良駒。這區區幾百戰馬,對於西北大軍來說,無異於是杯水車薪。
到得傍晚,君玉正在和盧淩、張原等人議事,盧淩忽風塵仆仆地趕回帳營。
盧淩尚未得知餉銀被劫的消息,滿臉喜色地稟報道:“我已經談下一筆1500匹馬的交易,這批馬都是上好的良駒,完全可以訓練成最精悍的戰馬……”
他正喜氣洋洋地稟報,忽見君玉和耿克等人無奈的目光,立刻住了口,道:“那批軍餉?”
耿克搖了搖頭,簡單地給他講了一下情況。
盧淩低頭沉思一會兒,抬起頭來,道:“前段時間的茶馬交易,尚有2萬餘兩盈餘,這批馬到底如何處理?”
君玉毫不猶豫地道:“馬匹的問題暫且擱置,立刻全部購置糧食,先解決軍中的吃飯問題再說吧。”
但是,區區二萬白銀,大軍又能維持幾天?。
耿克道:“如今,軍中議論紛紛,很多人在打聽糧草問題,這卻如何是好?”
君玉沉默片刻:“軍餉被劫這種大事,原也隱瞞不了多久,與其讓眾將士胡亂猜測,不如開誠布公地和他們講明,張原,你意下如何?”
張原點了點頭:“元帥所言極是,謗之興起,原因正是消息不通、妄生揣測,如果秘而不宣,隻恐軍中更加謠言四起,軍心動搖。如今,西北軍麵臨重大困難,正需要全軍將士齊心協力。”
君玉聽得大有道理,立刻安排張原準備相關的善後處理工作。
※※※※※※※※※※※※※※※※※※※※
西北軍軍餉被劫一事,震動朝綱。
護送軍餉的軍隊原本是繞道蜀中想避開真穆帖爾騎兵的突襲,可是,卻陷入了川陝近百股土匪大盜結合起來的包圍圈,以至全軍覆沒。
在當天的早朝上,皇帝大怒,嚴令徹察,限兵部尚書張祈一月內給出交代。
朝中財政原本十分空虛,如今,如此巨大的一筆軍餉被劫,再要籌措,一時之間,哪裏來得及?眾臣心驚,議論紛紛,一時之間各種謠言漫天傳開。
朱丞相陰沉著臉色回到丞相府中。
早有朱四槐等在書房門口,朱丞相進門後,朱四槐立刻關上了大門。
“四槐,如今西北軍中情況如何?”
“拉汗教那邊傳來消息,他們於去年除夕前夜在一山穀圍攻‘博克多’,正要得手時候,卻被君玉指揮的皴猊大軍所救,功敗垂成。之前他們圍攻鐵馬寺時,又被君玉率軍營救。‘鳳城飛帥’原本在整個北方威名赫赫,自玉樹鎮大捷後,名聲更盛,真穆帖爾雖然又糾集了幾萬精騎,但是,那些部族震駭於‘鳳城飛帥’的名聲,誰也不願輕易與之交手。再加上皴猊大戰後,軍中傳聞西北軍主帥是天神下凡,軍中大部分兵將一聞是和‘鳳城飛帥’部眾交手,就趕緊回撤,不戰而退。真穆帖爾現在尚在天山一帶和外大草原活動……”
“那甚麼‘博克多’有沒有什麼異常情況?”
朱四槐搖搖頭:“他和君玉從無私下往來,察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其他教眾意見如何?”
“君玉連番大捷,又對那些教徒屢施援手,在他們教中享有非同一般的尊崇,這種情況下,無憑無據,誰敢貿然指認她是女子?”
“對了,林寶山那邊情況如何?”
“這個武夫,因為幾次大捷,君玉都讓他居功,居然對君玉感恩戴德,而且他孤掌難鳴,根本起不了什麼破壞作用……”
說話間,門口響起激烈的敲門聲。朱丞相不悅地點了點頭,朱四槐立刻去開了門,然後無聲地退了出去。
朱渝緊緊盯著父親,一字一頓地道:“這次劫餉,是不是你指使的?”
朱丞相大怒:“你說話最好小心些,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朱渝沉默著,仍然緊緊盯著父親。
朱丞相哈哈大笑起來:“嘿嘿,我還不會做出如此愚蠢之事。不過,真是天助我也。久聞川陝大盜的厲害,沒想到會厲害到這種地步。”
“押送軍餉是何等機密之事?而且是由‘千機門’的好手親自領軍,他們的保密功夫堪稱一流,川陝大盜固然厲害無比,但是他們哪裏得來如此靈通的消息?”
“這個,你就要去問那些大盜,我怎麼知道?”
朱丞相笑得十分得意:“任君玉有通天之能,現在糧草不繼,看她又如何能繼續威震四方。虎視眈眈的真穆帖爾探知消息後,怎會錯過這絕好的手機。哈哈哈哈……”
“你不將君玉趕盡殺絕,你是絕不罷休的了。”
“有這種機會讓老天替我除掉她,也免得你擔心我朝堂揭露她的女子身份。她就這般兵敗或者就此死去,也免得我多費手腳,不是更好?”
“你可知道真穆帖爾一旦占據西北西南,揮軍南下隻怕指日可待?”
“豈不正好?現在北方邊境暫安、福建一帶的倭寇也基本被肅清,那昏君正蓄謀著要在朝中鏟除異己,如今發生此事,豈非是天助我也,讓他忙碌?”
朱渝盯著父親得意洋洋的麵孔,隻覺得背心一陣冰涼:“莫非你……莫非你……”
朱丞相瞪著雙眼叱道:“你隻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何須多問。”
朱渝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轉身往外走。
“天色已晚,你又要外出?”
“怎麼?現在我連出門的權力也沒有了?”
朱丞相厲聲道:“河陽王夫婦近日要來探望女兒,從今天開始,你晚上再不許外出,如果到時郡主在河陽王麵前有什麼不滿之意,你叫我如何交代?”
朱渝冷笑一聲:“我自會交代。”
“你怎麼交代?自成親以來,你幾曾正眼看過郡主?她已經在你母親麵前哭訴過多次。郡主金枝玉葉,相貌出眾,哪一點配不上你?小部分見風使舵的大臣已經開始對我陽奉陰違,河陽王是我們的姻親,休戚相關,這個緊要時刻,萬萬不能讓他們有任何不滿。”
“他們有什麼不滿的?丞相府富貴榮華也沒委屈他女兒。”
“你早前花天酒地我從不管你,可事到如今,你還不收斂?”
“嘿嘿。這不正是你從小對我的期望麼?”
朱丞相氣得渾身發顫,說不出話來。
“我隻會玩弄女人,向來做不出什麼憐香惜玉、低眉順眼的事情,郡主那邊,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那君玉呢?昏君都不急,你為她著什麼急?”
朱渝像被誰在心口狠狠地打了一拳,頹然靠在一排巨大的書架上,閉著眼睛,半晌不語。
朱丞相歎道:“君玉即使真為女子,也和我們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富貴?榮華?名利?地位?她如果真是蘭茜思的女兒,那她一定和蘭茜思一樣,是任何東西都打動不了的鐵石心腸。為什麼到現在你還不清醒?還在癡心妄想?”
朱渝慘笑道:“其實,我和其他人一樣,不過是你穩固自己勢力的一顆棋子罷了。”
“畜生。你可知道,我全然是為了保住朱家闔府滿門的榮華富貴?!”
朱渝盯著父親,朱丞相也怒視著兒子。
厚厚的書房門外,一頭稀疏黃發的朱剛正欲敲門,卻被朱四槐阻擋了。
朱剛大怒:“你這奴才,好生無禮,我有要事見父親,你何故阻擋?”
朱剛早前在家裏十分沒有地位,但是近日來,朱丞相對他態度大為改觀,因此,見朱四槐還是像往常一樣擋架,不禁立刻擺了少爺架子,嚐起了耍威風的滋味。
朱四槐雖是朱家的家臣,但是,他和朱三槐兄弟深受朱丞相器重,向來深受禮遇,見朱剛如此無禮,心裏十分氣憤,朱四槐尚未開口,書房的門已被重重推開,一個人旋風般衝了出來。
“二哥……”
朱丞相怒瞪著朱剛:“叫他作甚?由他去吧。”
陽光一瀉千裏地照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一些冰凍的小河上,河水開始慢慢解凍;而遠遠地,沙土下,一些鵝黃色的小草已經稀稀疏疏地探出無數細弱的頭來。
距離西寧府不遠的青海湖卻是別一番天地,此時,湖水清澈,周圍綠樹成行,其間,成群結隊的魚群遊來遊去。
湖邊,一南一北正匆匆奔馳的兩騎快馬毫無心思欣賞這西北的綠洲美景,馬已經累得口吐白沫,馬上的人神色十分緊張,遠遠地,西北軍的駐營已經在望。
“稟報元帥,三天前,赤金族一股騎兵偷襲我大風山駐軍未果,隨後,軍營裏發生瘟疫,兩天之內,已經死亡800多人……”
“稟報元帥,結隆湖邊發生瘟疫,當地百姓死亡慘重。昨日,玉樹鎮大軍中有兩名士兵在半夜死去,目前,軍醫尚未查明死因……”
每年春天,這片土地上總有或大或小的瘟疫流行,但是,大規模地在軍中流行,卻十分罕見。大風山駐軍5千,而由周以達坐鎮的玉樹鎮則駐軍5萬有餘,如果瘟疫在這兩個地方流傳開來,後果不堪設想。
探子繼續道:“玉樹鎮軍中糧草尚不足維持半月,又探知赤金族大軍正在往此方向集結,周將軍恐瘟疫流行之際遭到進攻,請元帥緊急指示……”
君玉皺緊了眉頭,軍餉被劫的消息如今早已傳開,真穆帖爾兵敗玉樹引為大恨,在這般良機下,卷土重來當真是迫在眉睫。
盡管朝廷已經下令各地方政府就近援助,提供糧餉,可各府衙依舊找了種種借口,遲遲拖延。大軍也不可能殺進府衙去搶劫,隻好無可奈何地等待朝廷再次下撥的軍餉。
君玉尋思西寧府的糧草最為充裕,目前尚能維持月餘,林寶山和張原等人足以維持局麵。
她當即下令,盧淩率西寧府的一名大夫先到玉樹鎮調查疫情,自己則帶了耿克和另外幾名軍中大夫準備直奔大風山。
剛準備出發,忽報白如暉來到軍營。
君玉十分意外,白如暉去年底返回鳳凰城主持事務,此刻怎會匆匆趕來?
白如暉一進來立刻道:“寨主,我是奉弄影公子之命前來的。”
原來,鳳凰寨得知西北軍軍餉被劫,弄影公子在朝中為官幾年,深知此事危急,立刻派了白如暉先行。
白如暉摸出一摞銀票,正是鳳凰寨曆年經商累積的部分資金,是西南西北各大錢莊通兌的銀票,有十萬之多,雖然也支撐不了多久,但是已足以緩解當下的燃眉之急。
君玉大喜:“弄影先生現在何處?”
“先生研究的一種新式火炮就快成功,他說等火炮成功後,會立即親自帶了火炮前來。”
君玉歎息一聲:“弄影先生醫術高超,若是有他在就好了。”
白如暉也道:“我來時,鳳凰寨尚未得知有瘟疫情況,若知曉,弄影公子一定會親自前來的。”
500精騎裹蹄輕進,特殊包紮的馬蹄盡管揚起陣陣風塵卻毫無聲訊。
大風山比鄰的大草原上的風陣陣吹來,完全是春暖花開的景象,而旁邊緩緩流淌的溪水卻透出一股微微的腥味。
還有一些土撥鼠、各種不知名的動物竄來竄去。
多年征戰的經曆讓君玉知道,這些溪水或者那些不知名的鼠類,很可能就是瘟疫的源泉,眾人都帶好了麵具,馬也勒上了嘴罩,嚴禁任何人畜隨意飲水、吃草。
一陣迅猛的馬蹄聲響起,茂密的草突然起伏不定。
耿克道:“不好,赤金族騎兵來了。”
君玉勒馬,這時,探子回報:“約有5000騎兵從對麵奔來。”
“即刻列隊。”
這時,赤金族的先鋒騎兵已經衝下,茫茫草從中刹時箭簇如雨,衝在最前麵的騎兵紛紛倒地。
蝗蟲般的赤金族騎兵繼續洶湧,領軍的一個彪形大漢箭法十分高妙,接連射翻幾人。在如簇的箭雨中,君玉躍下馬背,飛身拉下一名赤金族的騎兵,站在他的馬背上,張弓搭箭,一箭將那名悍將射下馬來。
正衝鋒馳騁的大軍忽見一個神仙似的少年,如此高高站立在馬背上,一箭將己方大將射落馬下,而那些射向少年的箭卻紛紛墜地,不由得驚呼失聲“鳳城飛帥。”
這一驚呼震懾了後麵湧上來的騎兵,這時,忽聽得左邊草叢裏,一陣衝鋒陷陣之聲,似有千軍萬馬殺出,正是一百人馬持了弄影公子發明的那種特製小喇叭衝殺而出。
眾人震駭,以為陷入了埋伏,慌亂之間,互相踐踏、衝撞者死傷無數。
“峨嵋先鋒”一眾精兵無不以一敵十,半個時辰下來,草地上已是屍橫遍野。隻百餘騎逃竄而去。繳獲三千餘匹戰馬。
是夜,月黑風高。
大風山軍營燈火通明,沒有嘈雜也沒有喧嘩,輪值的士兵們全副武裝,每半個時辰將成批的屍首運到五裏外的一個大坑。
由於不能接觸那些屍首,他們每次都是用尖利的長矛協同將屍首挑起仍在馬車上,有時操作不當,甚至要相當一段時間才能將屍首挑上車。
這些屍首不久前都還是他們的活生生的同伴,可是現在卻接二連三地死去。進出的士兵一個個麵色死暗,不知道自己抬了這一個後,下麵會不會又輪到自己。
這是一種比殘酷的衝殺更加令人不安的折磨。
暫時安好的人和出現症狀的人被分隔成了兩大臨時搭建的帳營。
軍營外麵的防守都暫時撤離了,因為他們清楚,赤金族隻在大風山三十裏外徘徊,絕不會在這個關鍵時刻踏上這片瘟疫橫行的死亡之地。
軍營裏,沒有人真正安心睡去,一張張麵孔上都籠罩著死亡和惶恐的氣息。
五百精騎在十裏外停下,君玉隻帶了幾名大夫進入營中。
大風山的將領許明早已守在帳營,一見君玉,立刻滿臉焦慮地道:“元帥。如今,怎麼辦才好?”
君玉點了點頭,示意他鎮定下來。
這時,軍醫已經在檢查疫情了。忙碌半夜,七八名大夫彙合,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到得天明,軍中死亡人數已經高達2000多人。
君玉、許明以及一眾大夫正一籌莫展,忽見耿克帶了兩名聖僧前來,卻正是鐵棒夏奧和一名滿臉皺紋,老得不知道歲數的僧人。夏奧還扛著一個巨大的袋子。
君玉有些意外,夏奧放下袋子道:“這是一些醫治疫情的草藥,聽聞西北軍中疫情橫行,‘博克多’命我們前來,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君玉點頭答謝,卻見那老僧已經一言不發地走進患者帳營。
夏奧道:“這是醫術最高明的一位長老,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多大年齡了。”
君玉再次致謝,卻見那老僧正仔細地查看就近的一名患兵,然後,又接連查看了另外幾名士兵的情況,沉思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這種瘟疫需要大黃才能治療。”然後又說了幾種預防這種瘟疫的輔助藥材。
“大黃?!”君玉和許明麵麵相覷。
君玉雖到西北軍中不足一年,但是軍用藥品是軍中的一件大事,自然有相當的了解。目前正是大黃抽芽的季節,但是隻有山間縫隙才有野生,而如此大的疫情下,光憑那些野生的嫩芽怎麼夠用?
西寧地區的少數民族中倒有種植大黃的,但是因為產量不多,所以價格特別昂貴,如今這種情況下,一時哪裏能買來如此多的大黃在西北軍中治療?
那幾種輔助藥材倒是比較常見,但是如果要在十萬西北軍中普及預防,要購買也需要大批銀兩。
白如暉帶來的十萬銀票原本計劃著先對付一下糧草,可是,這藥材一收購下來,隻怕再也無力應付糧草了。
到底是要藥材還是糧草?
君玉沉思片刻:“耿克,你即刻回西寧府清點銀兩,和白如暉分頭盡量收購大黃和那幾種藥材,能收多少收多少。然後馬上分送西北軍各地駐營。大風山這邊疫情最嚴重,你親自負責,盡快將藥材送來。”
“是。”
耿克立刻領命前去。
君玉令幾名大夫留在大風山負責煎熬夏奧帶來的一大袋草藥,其他人等一起去玉樹鎮查看情況。
一切安排就緒,君玉又向那老僧深深行了一禮:“懇求大師再到玉樹鎮確診一下疫情。”
老僧點了點頭。
玉樹鎮的大營也是一片惶恐。
由於發現較早,控製得當,雖然死亡人數不到百人,較之大風山疫情輕多了,但是,由於發病的人數在增加,又糧草不繼,玉樹鎮的惶恐氣氛較之大風山更是嚴重多多。
老僧診斷的結果依舊是需要大黃和那幾味藥材診治。
傍晚,快馬飛報,赤金族大軍突襲最北端兩個據點。
這兩個據點各有5000駐軍,雖然沒有爆發瘟疫,但是糧草缺損最為嚴重,士兵們已經節衣縮食好些日子,近日內,赤金族大軍趁西北軍無暇兼顧救援之際,已經集中優勢兵力偷襲得手,幾乎將一萬饑餓困乏的駐軍消滅殆盡。
待盧淩率兵趕到,赤金族大軍已經退回茫茫大草原之中。
送走夏奧後,周以達愁道:“元帥,現在糧草不繼又爆發瘟疫,而赤金族大軍卻不時在我各駐地偷襲,長此以往,卻如何是好?”
一時之間,君玉竟然回答不上來。
朝廷的軍餉最快估計還有一月方能到達,君玉征戰多年,可是,麵臨這種非戰場上的戰爭,也不由得一籌莫展。如此景況下,別說等赤金族大軍來攻,單是那瘟疫和饑餓也會讓曾經威名赫赫的玉樹大軍自行潰滅。
她深知,如今最好的辦法是率哀兵和真穆貼爾決一死戰,以勝利獲取糧草。可是,真穆貼爾一代梟雄,早已避其鋒利,每每騷擾後立刻憑借快馬退回茫茫大草原。現在西北大軍不僅糧草不繼而且戰馬缺乏,也不能就此大軍深入。
而且真穆貼爾更懼怕大軍被瘟疫傳染,決不到瘟疫據點騷擾,卻專門選擇那些沒有瘟疫的小據點四處騷擾,以最小的代價最大限度攪亂西北軍軍心,隻等西北軍糧草斷絕後、人心惶惶時才痛下殺手。隻要這些小的騷擾不停,西北軍小的失利不斷,軍心散盡後,隻恐一旦交手,便潰不成軍。況且他兩次偷襲,殲滅西北軍弱軍近萬,對整個西北士氣無疑是極為嚴重的打擊。
大西北的天空白雲朵朵,玉樹鎮的周圍也有了綠樹新芽,可是,這遲來的春意卻不能帶給人絲毫的喜悅。君玉抬頭看了看那藍得十分純粹的天空,心裏一片茫然。
聖宮大殿。
自去年底連續遭到拉汗教的兩次大的攻擊後,聖宮的日常處理事務機構比以前加大了運作的力度。對於近鄰發生的大事也有了詳細的消息記錄和應急處理。
拓桑和赤巴總管處理完一些教中事務,夏奧走了進來。
拓桑道:“西北軍中情況如何?”
“回‘博克多’,現在西北軍中疫情橫行,大風山和玉樹鎮最為嚴重。據報有兩個據點已經被赤金族大軍偷襲,再加上他們的糧草已維持不了多久,現在軍中一片惶恐,隻怕會引發大亂。”夏奧喇嘛長歎一聲才繼續道:“君元帥十分焦慮,他這般天神也似的人物也會一籌莫展,真是令人想不到。”
赤巴也歎道:“近十萬西北大軍的安危,我教自然愛莫能助,教規也不容我們和大軍接觸,但是,君元帥於我教有大恩,而且西北軍一旦敗北,赤金族必然更會大力扶持拉汗教,到時,我教的處境也會越來越艱難……”他轉向拓桑“‘博克多’,我們能不能多派幾名醫術高超的弟子前去軍中,也略盡綿薄之力?”
拓桑沉思著點了點頭。
拓桑把手伸出窗外。
月光下,看不清楚掌紋,要看清楚掌紋,需要在黎明的晨光裏。
看不清楚掌紋,但是那張烙印在心底的麵孔卻越來越清晰。
“君元帥這般天神也似的人物也會一籌莫展,真是令人想不到。”夏奧的話一直在耳邊回響,那張風采翩然的麵孔,此刻該是如何地憂心忡忡?
心裏似乎有一把火在燃燒,窗外的冷風也平息不了那越來越強烈的焦灼與不安。
如同“換袍節”的那天,初一登台,千萬人中,他一眼看見那張熟悉的麵孔,就像一個即將溺水而亡的人忽然看到了一塊浮木。
他平靜地按照慣熟的進程接受萬眾朝拜,卻如遭雷擊,心裏狂喜,舉手抬足、念經祈禱之間,竟不知今夕何夕。可是,他連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就已麵臨離別。
那個夜晚,他在閉關的密室裏輾轉反側,胸口如萬馬奔騰,驚濤駭浪隻幻化成一個強烈的渴望:我要見她。我要見她一麵。我隻是想遠遠的見她一麵。
“博克多”的閉關期間少飲不食,隻需要半月送一次水;所以,他在三更十分悄然離去,直到數天後返回密室,連貼身僧人都不知道。
他絕不因此慶幸,他知道,有些罪過——至少佛祖知道。
他整夜跪在密室裏,轉動經筒,長頭匍匐,並非是要佛祖原諒自己,也並非是要求得贖罪後靈魂的安穩,而是全心祈求佛祖——
佑她平安吧。
可是,如今她並不平安。
她正在瘟疫橫行的西北軍大營等待著天意的裁決。
月亮已經斜了下去。
拓桑緊緊握著手裏的轉經筒,心裏那把燃燒的火焰已經快要衝出胸腔——
請已解脫無量大劫輪回的世尊教導我。
請已解脫無量大劫輪回的世尊教導我。
請已解脫無量大劫輪回的世尊教導我。
他慢慢站了起來,又匍匐下去,像有兩股相反的力量在不停的拉扯,如此反複較量,忽然,他扔下轉經筒,飛身從窗口躍了出去。
采購回來的藥材中,大部分已經送到了大風山,另外一部分則送到了玉樹鎮。
那些西北邊境的少數民族在多年和漢人的交易中,早已學會了不少奸狡伎倆,雖然盧淩、白如暉等行事十分謹慎,但他們仍然很快醒悟過來,見得如此龐大的收購,很快,大黃的價格開始飛速上漲。
又過得幾日,西北民間也出現高熱死亡病人,立時謠言四起,不止是西北軍中,西北民間也開始了大黃的搶購風潮。不僅大黃難求,就連那些輔助藥材的價格也無不飛漲,整個西北大大小小的集市上,原本並不十分希罕的大黃被搶購一空,即使少有庫存的藥店也開始囤積居奇,盧淩、白如暉等人采購回來的藥材越來越少。
大風山的疫情依舊十分嚴重,盡管早已將患兵分隔開來,但是死亡率也越來越高,幾天之內,軍中已經隻剩下2000多名士兵。臨時成立的那支挖掘藥材軍隊,早已開始了漫山遍野的自救工作,雖然掘回來不少草藥,但是用得上的卻不多。從西寧采集來的當地土大黃已經全部用在了大風山軍營,在為最近出現病狀的50幾名患者服下大黃湯劑後,藥材已經全部耗盡。
玉樹鎮的情況更是糟糕。
玉樹軍營的藥材全靠購買得來,雖然分隔開來的200餘名患兵已經全部服用了湯藥,算是暫時控製了下來,可是,到得第二天,依舊有十餘人出現高熱症狀,再無藥材可用。
玉樹是西北軍的大本營,一旦瘟疫整個蔓延開去,後果不堪設想。
當天傍晚,夏奧喇嘛又帶了幾名醫術高超的聖僧來到玉樹軍中。幾名僧人每人都扛著幾大袋各種各樣的藏藥。君玉大喜,不眠不休地陪著老僧和其他幾名僧人一起嚐試著各種草藥。到第二天淩晨,老僧忽然從一堆毫不起眼的草藥中拈出一棵細細的卷葉的草藥。
君玉看去,這種植物在西域南端、蜀地都十分常見,正要開口,忽見另一僧人麵露喜色道:“我帶了一整袋這種藥材。”
說著,將旁邊的一個大袋子倒出來,全部是這種卷卷葉子的細小幹草藥。
老僧立刻道:“趕緊煎熬這種草藥,它雖然不能治療,但是卻能有效的預防這種瘟疫。”
這種藥材的煎熬方法比較複雜,一名僧人立刻隨了火頭軍,親自去指揮煎熬。
兩個時辰後,一股濃烈的藥味在整個玉樹大營中蔓延開去。大軍列陣,每人喝下一碗湯藥。
周以達喝下自己那碗湯藥後,歎道:“現在,大家總算安心一點了。可是,糧草問題怎麼解決?”
君玉默然無語,端著藥碗的手停在半空。
大小將領都將自己在軍中的積蓄捐獻了出來,但是,玉樹鎮的糧草,無論怎麼節省也隻能再維持七日而已。
而西寧府中,由於糧草大力支援其他駐地,即使官兵在春天采集野菜捕魚打獵加以輔助,也最多不過再維持十日光景。
所有的官兵都已停餉兩個月,在如此的時刻,誰也無心關注自己那份餉銀,隻求每天睜開眼睛、擦亮刀槍的時候,自己還沒遇到瘟疫,還能吃到當天的飯食就是謝天謝地了。
周以達憤憤地道:“盡管朝廷三令五申,那些府衙官員也是陽奉陰違,以前無論什麼年景,都有相當糧草提供,這兩年也沒什麼特別的災害,收成較往年也還將就,可軍餉被劫,他們卻一推再推。如果那些府衙再不提供軍餉,媽的,我們殺上門搶他娘算了。”
君玉苦笑著搖了搖頭,心裏卻暗道:“說不得真要走這條絕路了。”
在朝廷下令的初期,各級府衙也勉強湊出了一小批糧草送來,但是,西北各地也有瘟疫,常年征戰十室九空,經各府衙大小官員搜刮過後,要指望地方財政拿出十萬大軍的軍餉,無異於癡人說夢。
忙碌了一天後,回到帳營裏已是深夜。君玉疲乏地坐在椅子上,隻感覺到內心裏一種異常深刻的疲倦之意。
自從入主鳳凰寨開始,幾年下來,填滿思緒的無不是戰爭、戰場,這一瞬間,她突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厭惡戰爭,厭惡這種無止境的人與人之間的廝殺和搏鬥。
自胡族大軍被孟元敬和朱渝追逐千裏趕到邊境之外後,東北邊境已經逐漸平定;而孟元敬在福建一帶抗擊倭寇也已經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君玉暗思,如果能過得了瘟疫和軍餉被劫這雙重大難,一定全力以赴擊潰真穆貼爾,早日結束這種令人厭惡的搏殺的生涯。
隻是,這劫難,一時之間,卻又如何才能解決?心裏那種疲倦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君玉突然覺得有些惶恐,不禁閉上了眼睛,想讓心緒平定下來,再為迫在眉睫的困難找出解決辦法。
第二天一早,忽報送來一批糧草和大批草藥。
君玉立刻迎了出去,卻見這批糧草雖然不過三日之需,卻也無異於雪中送炭。
尤其是那批鄰省來的草藥中,更有諸多各地收購的稀缺的大黃,對於瘟疫橫行的西北大軍更是天大的好事。
君玉大喜,看那押送糧草的領頭人,正是駐地大臣府邸中的一名重要衛士,秦小樓幾度出行,都有這名衛士的身影。這糧草和草藥,敢情是秦小樓和聖宮籌集來的。
駐地大臣曆來都是協助聖宮,如果沒有聖宮的默許和支持,也不能籌集出如此巨大的一筆糧草。聖宮從來不輕易卷入任何邊境戰爭,這次,赤巴和夏奧卻一再派出醫術高明的僧人到軍中給予援助,實在是不易之至。
君玉道:“勞煩各位了,回去後還請替君某多謝秦大人。”
那衛士道:“秦大人十分擔心元帥,但礙於種種原因不能親自前來,他要小人轉告元帥,他正在極力想辦法,籌集到糧草後,會立刻送來。”
君玉點頭,再次致謝。
當天,君玉和周以達等將領再次詳細清點糧草,發現無論怎麼精打細算,也不過維持10日而已。好在那批草藥的帶來,不僅立時有了充足的湯劑,更讓惶恐不安的軍心鎮定了一大半。
議事完畢,夜已經深去,君玉坐在營帳裏,心裏又湧起那股對戰爭越來越強烈的厭惡之意。此次白如暉前來的時候,帶來了一個好消息,說在羅羅的努力經營下,鳳凰寨的書院已經初具規模。
組建書院,受文習武,這不僅是她母親生前的心願,也是君玉自己的一個心願。
如果戰爭能盡快結束,那該多好?!
君玉長歎一聲,閉上眼睛,盡管心裏十分疲乏,卻一直無法安然睡去。
似夢似醒之間,忽然聽得一陣十分奇怪的聲音。
君玉站起身,那奇怪的聲音再次響在耳邊。君玉不假思索,立刻出門,循了那聲音而去。
此時,天色已經微明,君玉感覺中那個一閃而過的人影居然是拓桑。她再無疑惑,立刻向門口的兩名衛士簡單交代了幾句,自己悄然跟了前去。
拓桑正背轉身子隱於一棵樹的陰影裏,待君玉一走近,他也不回頭,立刻大步走在了前麵。
拓桑越走越快,君玉盡管心裏不解,卻因為那是拓桑,也並不追問,始終以同樣的速度跟在他身邊。
清晨的寒風砭骨,前麵已經根本沒有路了,全是高低不平的石岡子,石岡子越來越高,兩人已經進入山區了。
君玉四麵望去,除了高聳雄峻的山峰之外,幾乎沒有別的任何東西。
太陽偏到西邊的時候。已經到了一個無名大山穀,山穀地勢相當平坦,到處全是突如其來的嶙峋大石。
“君玉,你看。”
君玉循他指到的方向看去,是一塊巨大的褐色的石頭,巨石凹凸不平,但也看不出跟四周的眾多大石有什麼太大的差別。
拓桑忽然走了過去,君玉跟在他身後,卻見那巨石的旁邊,有條一尺多寬的石縫,拓桑修煉密宗,瑜迦縮骨功夫早已爐火純青,隻見拓桑一個閃身已經鑽了進去。
那石縫並不十分狹窄,君玉本就身形單薄,一個側身也擠了進去。
有太陽的光線從一個非常特殊的角度射來,君玉幾乎驚呼出聲。
山洞之中,有一種燦然奪目的金色光芒,而山洞外麵,則是一個極大的深坑。
深坑中,凹凸嶙峋的金色石塊上,全是一顆一顆的寶石、翡翠、珍珠、瑪瑙……而那些金色的一大塊一大塊亂七八糟的石塊竟然完全是堆砌的黃金。更多的黃金則淋結成樹柱,猶如澆鑄,根本休想拔動分毫。
目測下去,也看不出這坑到底多深,黃金到底有多少。
君玉自然知曉在這片廣袤而神秘的土地上,教眾擁有數量龐大的財產。但是,眾多僧侶們一生都在勤修苦練,沒有什麼物質享樂,根本不會對這些世外之人孜孜以求的東西有多大興趣。盡管各種外來的勢力無不對這片廣袤的土地和神奇寶藏抱著好奇之心,但是,千百年來,那片神奇的寶藏除了教中極少數人外,其他人早已不知道也並不關心。
拓桑看著滿坑黃金和寶石的目光,跟看著旁邊石塊沙粒的目光毫無二致:“如果這些東西對西北軍有用的話,你就帶一些走吧。”
君玉駭然搖頭:“拓桑,你這樣是會受到懲罰的。”
這些東西,盡管在僧人們看來無異於石塊瓦礫,千百年來,它一直死寂地躺在那裏,誰也不去關心,但是,它畢竟是聖宮之物,絕不允許任何外人覬覦到這個秘密。
“既然它們躺在這裏毫無用處,為什麼不能給那些真正有用的人?如今西北軍中瘟疫橫行,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想,佛祖也不會怪罪於我的。”
君玉尚未開口,拓桑忽然拿出一隻大袋子來,隨手撿起了一些金塊和寶石扔在裏麵,君玉見狀,呆了一下,立刻也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