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君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33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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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那個手執短法杖的人,用生硬的漢語厲聲道:“擅入寒景園者,殺無赦,二位,請自便。”此人聲音嗡嗡,如金石破空之聲,直刺得人耳膜生疼,顯是內家功夫已爐火純青。
    君玉聽他如此囂張的口氣,笑道:“據在下所知,這寒景園恐怕不是各位大師的吧?既然都是擅入寒景園者,各位何不率先自裁做個好榜樣?”
    朱渝冷笑一聲接道,“各位自裁了,說不定本公子會替你們超度超度。”
    左邊一個教徒怒罵一聲,手中法杖猛地揮來,朱渝拔出“照膽”,一劍刺出。這個教徒的法杖並不太長,而朱渝的“照膽”是南朝梁武帝所鑄的名劍,長三尺,跟他的法杖長度相當,一交手,兩人各退一步。
    君玉暗暗心驚,一個教徒已如此厲害,虎視耽耽的還有十幾名教徒,何況還有為首那個內力卓絕的老者。
    最角落上那個身材稍微矮小點的是知客管事,十分熟悉外麵的情形,並且這些日子已經詳細打探了各種闖入寒景園的勢力。他們進來時聽得逃竄的龐般等人說起“鳳城飛帥”,一見麵就驚疑地打量著君玉,忽地上前一步,低聲道:“丹巴上人,那少年……”剛說了幾句生硬的漢語就換成了嘰裏咕嚕的西域土語。
    被稱為“丹巴上人”的為首的老者抬起頭,打量君玉幾眼,道,“閣下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鳳城飛帥。今日老衲來會會這傳說中的少年英豪。”他開口,雖然頗為生硬,說的卻是漢語,隻是聲音嗡嗡作響,震得人耳膜生疼。
    君玉仗劍微笑:“好說,今日向大師討教討教。”
    “上人……”剛才那個身材矮小的管事又看了君玉幾眼,嘰裏咕嚕地對丹巴上人說了幾句土語,似乎是想勸阻他,神態頗為不安。
    丹巴上人瞪了他一眼,又說了幾句土語,那矮管事不敢再多話,遲疑著退後幾步。
    丹巴上人也不打話,一掌攻出,這一掌攜了雷霆之風,對麵的樹林間也卷起一陣淒厲的風聲,君玉雖然早有準備,也覺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卷來。“追飛”出鞘,一招“秣馬華山”同樣攜了風雷之氣,丹巴上人側身,君玉以迅雷之勢又是一招“垂綸長川”擊出,丹巴上人似乎吃了一驚,悶喝一聲,袍子已被劃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那邊,朱渝已經被三人圍住,這三人武功雖不及丹巴上人,但是以三敵一,朱渝的“照膽”逐漸施展不開來。
    君玉心道,如此數量的好手彙聚寒景園,並且要將所有闖入者一並擊斃,想來,寒景園中真有什麼巨大秘密。
    丹巴上人兩招之下,竟然被一個少年劃破了袍子,不禁大怒,一雙肉掌用了十成功力向君玉襲來,君玉知他厲害,不敢硬接,“追飛”挽了個劍花,將“躡景追飛”和“手揮五弦”連成一招,閃電般刺向丹巴上人肩頭。饒是丹巴上人功力超絕,肩頭也被刺了個血窟窿。
    “好高明的劍法,老衲今天算是領教了。”丹巴上人不怒反笑,君玉知他已然起了全力搏殺之心,再看朱渝那邊,已經屢陷險境,她無心再戰,高喝一聲“撤”,避開了丹巴上人攻來的一掌,如鳳凰般飄起,朱渝正要開口回應,另一名西域僧舉了鐵杖衝入陣營,朱渝躲閃不及,正好被擊中肩頭,頓時手臂一麻,“照膽”幾乎墜地。
    君玉本已向絕好的方向撤退,這時突然從半空中俯衝而下,“追飛”毫無聲息地連續刺出九劍,眾人後退一步,君玉已經到了朱渝身後。
    “你還不快走?”朱渝冷冷地道,“別以為這樣子,我就會領你的情。”
    君玉尚來不及答話,丹巴上人已經走了過來,冷笑一聲:“今天誰也走不了。”
    君玉苦笑道:“我倒是巴不得快點離開,你看這樣能走得了嗎?”
    一眾教徒全體圍上,丹巴上人上前一步,四周一片寂靜,朱渝突然笑了:“真沒想到,我會和你這討厭的小子死在一起。”
    “可是,我卻不願意和你死在一起啊。”君玉眨眨眼睛,聲音輕快了起來,朱渝心裏一動,也聽得一陣清越的哨音響起。
    丹巴上人厲聲道:“好小子,你約了多少幫手,一並叫來,待佛爺一起打發了。”
    君玉輕笑一聲,兩個年紀稍輕的人往哨聲的方向擊出,卻哪裏來得及,淡淡的月光下,一紅一黃兩道微弱的光芒顯得如此明亮,雙劍合壁的威力何等巨大,兩人各自後退一步,悶哼一聲,地上忽然多了兩條血淋淋的手臂。
    隻是電光火石一擊,君玉已和孟元敬背靠背站在一起,眾西域僧退後幾步,君玉、孟元敬雙劍一揮,自成劍陣。孟元敬道,“君玉,你還好吧?”
    君玉笑著應道:“今天,咱們是遇到強敵了。”
    孟元敬朗聲道:“那敢情好,我們再試試這套劍法的威力。”
    朱渝方才險象環生,全仗君玉解圍,他和孟元敬向來有罅隙,加上香紅葉之事,更是互相嫌惡,現聽得孟元敬口中大有傲然之氣,隻覺得刺心之極。朱渝冷哼一聲,竟然躍出丈餘,一劍向外圍的眾人刺去,遠離了二人。
    丹巴上人一揮手,嘰裏咕嚕地大吼一聲,有五人同時搶出,分擊三人,另外七人層遞上去,如疊羅漢一般,頓時,一股氣場如水銀罩頂,兩招過後,三人隻覺得胸悶氣喘,竟然透不過氣來。
    原來,這正是他們的“銅牆鐵壁”氣陣,所出動的全部是教中的頂尖高手,隻要入得此陣,休說你兩三人,即使是千軍萬馬,也難以突圍。
    丹巴上人看出君、孟二人雙劍合壁厲害,朱渝這一環就相對弱了起來,打定注意先滅了朱渝,再集中力量對付二人。
    丹巴上人一個旱地拔蔥,他身形龐大,行動卻十分迅捷,倫了金鈸,從左邊直擊朱渝頭頂。
    論單打獨鬥,朱渝的功力原本不在眾人之下,可是,在三人合圍之下,已經漸漸處於下風。此刻,朱渝正被三人纏住了長劍,已經口幹舌燥,頭頂生煙,情況十分危急。丹巴上人是這幹人的首領,武功更勝那三人,金鈸拍下,朱渝身形一矮,卻哪裏躲閃得及,左邊肩膀被重重一擊,身形一亂,一根法杖已經掃中他的右腿,頓時骨折。
    君玉和孟元敬雙劍合壁威力無窮,無奈這個“銅牆鐵壁”陣勢如重重烏雲罩頂,雖然依舊處於不敗之境,但是匆忙之間也找不到破解之法。
    忽聽得朱渝一聲悶哼,君玉百忙之中抬眼望去,丹巴上人正掄起金輪再度擊向朱渝。
    一股大力襲來,朱渝此時已經避無可避,卻突然覺得眼前一空,丹巴上人怒吼一聲,君玉的長劍已經刺向他的眉心。
    君玉此舉極為冒險,她和孟元敬雙劍合壁足以自保,現在突然飛出劍陣,全身已門戶大開,但是,此時情況危急,朱渝若再次被金鈸擊中,眼看就要斃命當場。
    她也顧不得丹巴上人內力深厚,快捷無倫的又刺出一劍。外圍的三名西域僧搶上一步,法杖呼地一聲從三個方向掃來,君玉掠起,丹巴上人來不及再攻朱渝,擲了金鈸,雙掌擊向君玉肩頭,君玉連退幾步,身形晃了幾晃,踉蹌著穩住了身子。
    孟元敬大驚,但是,已被七八名教徒圍住,一時之間,怎生脫得了身,見君玉涉險,一個分神,後背已被鐵鉤重重地擊了一下,頓時血流如注。
    君玉強自穩住心神,長劍一揮,如一隻鳳凰般衝天而起,連續刺出四十九劍,饒是眾人擺就這銅牆鐵壁陣,也來不及困住她,竟直落到了孟元敬和朱渝身邊,三人再次圍在了一起。
    朱渝嘶聲道:“君玉,你還不快……滾……”他話音未落,已被包圍,一番混戰,哪裏還說得出話來。
    君玉尚未站穩,丹巴上人的金鈸飛擊而來,他連著了君玉三劍,心裏對她痛恨已極,招招都是殺著,非取她性命不可。
    君玉本已受了重創,又混戰了近50招,此刻身形早已慢了下來,見丹巴上人金鈸飛來,避之不及,也不再避,一劍揮出,半空中,“追飛”和金鈸正麵碰撞,發出“當”的一聲巨響,金鈸的鋒利邊刃幾乎擦著她的麵孔而過,正好擊中對麵一個西域僧的胸口,那人慘叫一聲倒在地上,胸口冒出一股血泉。
    君玉隻覺得虎口一麻,長劍幾乎脫手,嘴角滴出血來。伸手一摸,臉上一片濕熱的血跡。
    丹巴上人縱橫半世,從來不曾有過金鈸脫手的情況,何況是在如此我眾敵寡的情況下,竟然絲毫也占不了上風,被一個少年逼得狼狽不堪,他眼冒紅光,“烏拉”一聲怪叫,反掌拍向君玉……
    君玉並不閃避,“追飛”凝聚了全身的功力,她知道所謂的命懸一線也正是如此了,長劍正要揮出,丹巴上人卻怪叫一聲,踉蹌幾步,似乎一股巨大的內力反彈向了他自己。
    君玉心神一震,隻見一個巨大的黑影一下竄到了丹巴上人的肩上,丹巴上人慘叫一聲,整隻手臂竟然被生生地拉了下來;而另一麵,一個同樣巨大的黑影怒吼一聲,聽聲音竟然是一種不知名的怪物。
    眾教徒嚇得魂飛魄散,四散奔逃,其中最接近怪物的兩人奔逃不及,竟然被怪物一“手”抓一個,隻聽得一陣骨頭粉碎的響聲,這個怪物竟然低下頭猛地吸起了腦髓,片刻之間,兩人的屍體已被扔在地上,那巨大的黑色怪物竟然發出“嗬嗬”之聲,似乎對這頓美餐心滿意足。
    眾教徒已經四散逃竄,場中隻剩下不知什麼時候靠在一起的君、孟、朱三人。饒是三人平素膽大包天,此刻也不禁相顧駭然。
    夜已深去,月光也逐漸下沉,那兩頭黑色的怪物,此刻已經能夠看得比較清楚些了,居然十分像狗。
    可是,天底下哪裏有如此巨大如此可怕的黑狗?!
    君玉心裏一動,脫口道“皴猊!”
    她聲音極輕,但是另外兩人都聽清了,一丈開外的兩頭怪物似乎也聽見了,巨大的眼睛發出綠幽幽的光芒,一動不動地盯著三人。
    君玉想起弄影公子曾經提到過的一種“皴猊”,這種貌似大狗的怪物生活在南加巴瓦山腳下,行動迅捷,以獅虎為食,尤喜吸食各種動物的腦髓。三人一下明白了,原來,行道旁的十來名丞相府的死士都是喪身於這種怪物之口。
    弄影公子早年遊曆南加巴瓦,曾經遭遇這種怪物,可謂九死一生才逃得命來。
    弄影公子當時說得輕描淡寫,此時此刻,君玉才真正體會到他當初的“九死一生”究竟是怎麼回事。
    可是,這種南加巴瓦山腳下的怪物,卻怎地來到了寒景園?
    孟、朱二人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古怪的名字,心裏雖然疑惑,但是在這種綠幽幽的目光下,卻大氣也不敢出,哪裏還敢問出口來。
    三人都知道,此刻,哪怕發出輕微的聲音,這兩頭蓄勢已久的巨大的怪物立刻就會撲過來。三人和兩頭怪物僵持著,那兩頭怪物居然也沉得住氣,一前一後靜靜地立在那裏,隻有嘴裏發出巨大的帶著腥味的“霍霍”的呼吸聲來。
    也不知相持了多久,三人隻覺得手腳都已經微麻,朱渝身上受了兩處重傷,被這兩頭畜生困在這裏絲毫不敢動彈,本已怒極,又想起剛才丞相府一幹衛士的死狀,哪裏還忍得住,怒喝一聲,舉劍向左邊那頭怪物刺去。
    君、孟二人來不及阻止他,隻見那頭怪物發出巨大的吼聲,毛茸茸的前肢伸開如蒲扇般直抓朱渝的腦袋。
    此刻,正有一朵雲飄過,慢慢下沉的月光逐漸黯淡了起來,“躡景”和“追飛”忽地發出黃燦的光芒,那怪物似乎被這光芒嚇了一跳,毛掌被利劍劃破,來不及抓朱渝,立刻後退了一步,但是,很快,另外一頭立刻縱了上來,而那被刺傷的怪物,猛然甩了甩毛掌,似乎被疼痛激發了凶性,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嗷叫,竟然舍了朱渝,兩頭大畜一左一右攻向君、孟二人。
    君玉隻覺得身子一晃,眼前突然一黑,左邊的那頭怪物以無與倫比的速度,一掌拍了過來……
    “馬蛤格哈嘛嗚啦,恰巴薩姆斯丁亞……”
    一聲奇怪的咒語突然響起,兩頭怪物如遭雷擊,生生轉身,再也無暇攻擊二人,恐懼地後退了好幾步,直踩得行道上的石板發出咕咕碎裂之聲。
    “馬蛤格哈嘛嗚啦,恰巴薩姆斯丁亞”,來人又念了一聲古怪的咒語,那兩頭怪物渾身顫抖,夾著尾巴飛速逃了開去。
    念咒語的人聲音十分清冽、平和,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安詳之意。
    四周一片寂靜,連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重新穿出雲層的月光下,兩名西域僧的屍體十分恐怖地橫在那裏。
    君玉勉強靠在行道樹邊的一棵小樹上,孟元敬焦慮地道:“君玉,你傷得如何?”
    君玉一口氣提不上,勉強笑了笑,靠在小樹上,說不出話來。
    孟元敬也受了幾處傷,但好在都是外傷,並無大礙。
    朱渝肩頭中了一掌,右腿又被金鈸擊中,雖傷得並不致命,卻也並不好受,此刻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披頭散發、麵如土色,哪裏還有絲毫昔日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兒模樣?
    對麵,那個念咒語的人一步一步,慢慢走了過來。孟元敬和朱渝都望著那突然現身的念咒之人,站定,撥出長劍。
    那人一眼也沒有看他們,在三尺開外停住,一瞬不瞬地盯著靠在小樹上的君玉,猶豫了一會,又上前一步。
    孟元敬大喝一聲:“你要做什麼?”
    “拓桑!”君玉搖搖頭,張了張口,話沒說出,嘴角汩汩地滴出血來。
    孟元敬冷笑一聲,“你是什麼人?你到底帶了那兩隻怪物想到寒景園做什麼?”
    拓桑沒有回答,四周一片寂靜。
    突然,遠方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這琴聲甫一入耳,說不出的平和舒緩。眾人都鬆了口氣,仿佛剛才的血腥廝殺不過是一場夢境。
    琴聲漸漸轉為淒婉,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如征人懷鄉,如深宮閨怨,眾人心裏忽覺一陣難以言喻的傷春悲秋,隻聽得一陣叮當之聲,朱渝和孟元敬的長劍已經先後墜地。
    君玉原本靠著小樹的身子緩緩滑下,神情萎靡地坐在地上。拓桑眼中也有迷離之色,後退幾步,望著那彎一點一點下沉的上弦月發怔。
    一時之間,幾人似乎靈魂出竅,早已忘了身處何方。
    琴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歡快,眾人也隨之變得無限快意。繼而,琴音變得嫵媚沉迷,眾人眼前一亮,中間已經多了一個容光照人、豔冶無雙的女子,女子隻批一層薄紗,腰肢扭動,曼妙起舞,動作挑逗之極,偏偏歌聲卻無限愁楚。眾人心裏又是歡快又是悲淒,如冰與火兩重天相對煎熬。刹那間,每個人都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最隱秘的傷痛、最放肆的過往、最迫切的心願、最無奈的失敗……一時之間,手舞足蹈,情難自已。
    朱渝本是肥馬輕裘的風流公子哥兒,自負青春年少,處處留情,此刻哪裏抵擋得住這聲聲豔冶,眼前脂粉紅袖,生平所遇之女子,環肥燕瘦一一在眼前交替出現,隻覺渾身燥熱難當,頭疼欲裂,竟在月光下手舞足蹈起來,披頭散發直如瘋魔一般。
    孟元敬原本也如醉如癡,見了朱渝這模樣,心裏一震,情知不妙,正要拾起地上長劍,一陣更強烈的琴音忽然直擊耳膜,他頹然坐在地上,忽見香紅葉來到身邊,他正欲起身迎上,香紅葉卻一個轉身到了朱渝懷裏,滿臉鄙夷地瞧著自己。
    孟元敬眼前一陣金星亂冒,抬頭四顧,隻見身邊的君玉雖然滿頭滿臉都是血痕,卻灼灼其華,皎皎如月。他心裏突覺一陣清涼,伸出手,想拉住君玉,手臂卻一麻,猛地吐出口血來。
    君玉雖也聽得這琴聲媚惑妖嬈,但心裏卻並無其他感覺,見得孟元敬和朱渝如此神態,竟如瘋魔。君玉這一急非同小可,掙紮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想阻止孟、朱二人,卻見得拓桑呆呆地站在一丈開外,猶如一截木樁。
    而就在此時,三把利刃已經靠近了三人,那三人依舊呆呆地站著,似任人宰割的木偶一般毫無知覺。
    君玉大駭,剛剛邁出第一步,一柄短劍和一柄利刃幾乎同時刺向她的胸口。孟元敬就站在君玉身邊,此時瞧得分明,可是,那琴聲聲入耳,他隻是怔怔地盯著那柄短劍,伸出的手麻木得一動也不能動。君玉勉力抓住“追飛”,手一顫,“追飛”墜地,她輕輕歎息一聲,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忽然聽得一聲雷鳴般的吼聲,竟然是佛家失傳已久的“獅子吼”。
    林中刹時樹木搖動,落葉飄飛,其間夾雜著兵刃墜地聲和兩聲恐懼之極的嚎叫,正是先前那兩頭“皴猊”發出的。
    琴音忽止、歌聲忽終,隻聽得一聲淒厲的慘呼,君玉猛地睜開眼睛,眼前一花,原來,四周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多了幾盞巨大的燈籠,一丈開往,一個宮裝輕紗的女人跌倒在地,幾個女子正手忙腳亂地圍在她身邊,將她扶起。
    輕紗女人的旁邊,那兩頭巨大的“皴猊”一左一右,如兩大護法般立在那裏,原本威猛如兩尊門神,此刻卻渾身瑟瑟發抖,顯然是被剛才的獅吼驚嚇的緣故。
    君玉忽覺背心傳來一股柔和的力道,立刻緩過氣來,回頭,拓桑一隻手放在她的背心,滿臉焦慮:“君玉,你怎麼樣了?”
    君玉道:“是‘奪命情魔音’?”
    拓桑點了點頭。這時,孟元敬和朱渝也清醒了過來,各自拾起地上的長劍,均揮汗如雨,直如剛從水中撈起來的一般。
    明月的微光裏,方才豔冶無雙的女人,眉間噴出一股細細的血泉,滿頭烏絲瞬間慘白如霜,根根蓬鬆豎立,女人猛地躍起,廝聲道:“哪裏來的妖僧,小禿驢……”
    眾人才發覺剛才的一切並不是幻覺,可是,眼睜睜地看著一位絕代尤物瞬間變成這個樣子,心裏都覺得詭異莫名。
    “情魔,原來是你!”朱渝失聲道,“我隻當是江湖傳聞,原來真有其人。”
    “怎麼,見到姐姐很高興嗎?”情魔的聲音立刻如銀鈴一般,眉梢眼角間霎時充滿了笑意,這一笑,她滿頭的白發似乎變成了金黃,唇如櫻桃、麵如桃花、眉如遠山、眼如春波,整個人身上似乎裹了一層不可方物的豔光,目光攝過朱渝臉上又轉到孟元敬臉上。
    兩人不禁心裏一震,齊齊後退了一步。
    情魔對兩人的舉動似乎感到十分滿意,她的笑聲更輕,目光益加嫵媚了起來,忽地轉到拓桑身上,卻見得這個麻衣如雪的少年僧人完全如身處無人之境,隻是焦慮地望著身邊披頭散發、滿臉血汙的藍袍少年。
    情魔已經是花甲開外的女人了,因為早年練就這“奪命情魔音”得以維係這永遠青春的容顏,可是,魔功一破,真氣立散,容顏瞬間蒼老,此時此刻,她對拓桑真是恨之入骨,她原本銀鈴般的聲音也變得諳啞而怨毒:“小和尚,我要抽你的筋剝你的皮把你的肋骨一根根拆下來喂狗……”
    “省省吧,情魔,你的‘奪命琴音’已經被破了。”朱渝冷笑一聲,“此功一破,你已無以仗恃,一走出這寒景園的大門,你的無數仇家才真要把你抽筋剝皮。”
    “哈哈哈……”情魔狂笑起來,“那些鼠輩何所懼。四十年來,我這奪命情魔音下,不知喪生過多少英雄豪傑,甚至得道高僧、百歲喇嘛、深宮太監,沒有一個能夠避開這種魔音……隻要是男人,無不喜新厭舊,哪怕是農家田舍翁,多收了七八鬥麥子都想另娶一房,這就是天下男人的共同缺點,我利用男人的這個缺點發明了這套功夫,三十年來無往不利!想當年,武當、少林、丐幫、愛蓮山莊等八大門派全體出動在喜馬拉雅山頂圍攻蘭茜思和石大名,當時,一代大俠石大名對蘭茜思是何等的情深意重,可是也照樣著了我的道兒,被琴音擊中,就此拋下蘭茜思,隨了‘愛蓮山莊’的美女方格格一度春風。蘭茜思獨自和八大門派苦戰三天三夜,雖然得勝卻身受重傷,深以為恨,從此兩人分道揚鑣……哈哈哈哈……世人都道蘭茜思武功天下第一、智計絕世無雙,可歎她卻怎揣測得了男人的心思?最終還不是落得個黯然退隱、埋骨他鄉的下場!她哪裏是天下第一,我情魔才是天下第一……哈哈哈……”說到高興處,不禁眉飛色舞起來,逐漸黯淡的麵容仿佛回複了一絲往日的顏色。
    這是孟元敬第一次聽得人談起蘭茜思和石大名的關係,他向前一步,怒喝道:“你這惡毒妖婦竟然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害我舅舅,難怪他半生鬱鬱寡歡……”
    “哈哈,臭小子,原來你是石大名的外甥?”情魔仔細打量他好幾眼,笑得更加嫵媚了,“難怪你也和你舅舅一樣沉迷魔音之中……姐姐告訴你一個秘密,姐姐這套功夫對於那些真正堅貞不渝的男子來說,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如果你的眼裏心裏潛意識裏都隻有一個人,那姐姐就絲毫奈何不了你,可是,這樣的男人,天下哪裏能找到?你看……”
    她瞟了眼朱渝,眼神又變得媚惑而妖嬈起來,“你和這個美少年剛剛不就差點送命了?是不是想起了你們無數的相好都不如姐姐我漂亮?……”
    “你這個醜惡的妖婆……”朱渝瘸著腿後退了兩步,厭惡地白了她一眼。
    “你這賊小子,敢說我醜?”情魔尖叫一聲,一陣風吹起了她的幾縷白發,她正要躍起,恰好看見了這幾縷白發,眼神突然變得無比驚惶無比惡毒,直直地望向那破了自己魔功的罪魁禍首。
    可是,那罪魁禍首依然靈魂出竅似的,隻是盯著身邊那個滿臉血汙的垂死少年。
    情魔一怔,嘶聲道:“我縱橫江湖半生,‘奪命琴音’從來不曾失手,小和尚,你,你怎麼能夠避開?”
    拓桑一直焦慮地看著君玉,似乎充耳不聞,情魔大怒,大喝一聲:“小和尚,你……”
    拓桑這才回過頭來,平靜地看著她,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隻是突然聽見她在歎息。她一歎息,我就隻看到她一個人,再也看不見也聽不到其他人和聲音了。”
    情魔怔怔地站在原地,四周一片寂靜,連眾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孟元敬和朱渝,一時看看君玉,一時看看拓桑,一時看看情魔,心裏各自茫然。
    順著拓桑的目光,情魔看到一雙墨玉一樣的眼睛,少年那滿是血汙的麵孔竟然如此粲然生輝,情魔突覺自己身處一片林間花海,四周落英繽紛,連空氣都清芬了起來。
    情魔情不自禁地後退一步,剛才那嫵媚的顏色一下變得灰白,銀鈴般的聲音瞬間變得蒼老而暗啞:“你,你是什麼人?你是君生?”
    孟元敬和朱渝都從來沒有聽說過“君生”這個名字,君玉抬起了頭,望著情魔,沒有開口。
    情魔狂笑一聲,從懷裏摸出一幅畫來,展開,如真人般長短,畫紙微微發黃,顯是已經有了一段歲月。眾人望去,畫中人是一個獵戶裝束的青年男子,男子眼神中透出安詳溫柔的光芒,嘴角忠厚純良的笑意生動之極。此人站在一棵巨大的柏樹旁邊,身形微側,似乎正要從畫裏走出來一般。
    孟元敬、朱渝均心中一震,眾人驚訝的並非是做畫者那生氣勃勃的筆調,而是那畫中裝束普通之極的男子那震撼人心的相貌。
    孟、朱二人又一起望向君玉,連拓桑也不由自主地看看畫中人又看了好幾眼君玉,除了裝束不同,咋一看,竟是君玉不知何時生生走進了畫裏,可仔細一看,又覺得君玉和畫中男子有極大的區別,但是其間區別究竟在哪裏,卻誰都說不上來。
    君玉正盯著那畫,情魔突然將畫卷了起來,君玉抬起頭,目光正巧和她相對,情魔的聲音又急又快,像某種小動物突然被勒住了脖子:
    “天啦,那是蘭茜思的眼睛……蘭茜思的眼睛加上君生的容貌……我要殺了你這孽……孽……小子……”
    她狠狠地盯著君玉,在那樣奇特的目光下,原本的咒罵怎麼也罵不出口,生生換成了“小子”二字。
    話音未落,一雙尖尖的指甲徑直向君玉的雙眼抓來。拓桑反手一掌,隻聽得君玉低聲道:“手下留情。”
    情魔的武功精華全部集中在“情魔音”上,此刻,魔功被破,全身功力已經所剩無幾,她後退兩步,仍然惡狠狠地盯著君玉。
    君玉迎著她的目光,輕聲道:“情魔,這幅畫,不是你的吧。”
    “你看,那畫的右下角有一個很小的大篆‘蘭’字,那是我母親的標誌。”
    眾人當時驚訝於畫中男子的相貌,都沒見到那個蘭字。
    情魔愣了一下,突然大笑了起來。
    情魔雖然在笑,可是那聲音聽起來卻實在不太像是笑聲,夾雜著悔恨、怨毒、失望、無奈等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情緒,咋一聽像是在幹嚎,可是,到後來,卻又實實在在是在大笑。
    情魔背後的一幹女子似乎也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雖麵有驚駭之色,卻很快以種種表情掩飾了過去。情魔卻一眼也不看她們,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望著君玉——
    “是的,這畫是我騙來的……也隻有蘭茜思這樣的人才會用這樣麻煩的大篆,可是,小子,你以為我就一敗塗地了麼?哈哈……”
    “我並不這麼認為。可是,你總該先止住你眉間的血。”
    “小子,我喜歡流血,關你什麼事?”
    情魔突然齜牙咧嘴,目眥盡裂,從仰天大笑到勃然大怒,她的表情轉換之快,令得眾人心中那股詭異的感覺不禁又加深了一些。
    君玉苦笑了一下,情魔瞪著她,不過這次卻笑得不那麼詭異了:“小子,姐姐給你講一個故事……”
    “妖婆,誰耐煩聽你講什麼破事?”朱渝突然大喝一聲,他早已不耐煩之極,此刻見得情魔那故弄玄虛的古怪模樣,心裏不禁有種說不出的厭惡之感。
    兩個人影突然竄出,兩把明晃晃的匕首竟然一左一右快捷如風地向朱渝胸口攻去。
    饒是朱渝反應極快,也被生生削去了一幅衣襟。
    “主人要做的事,誰敢反對!”
    兩柄匕首一擊不中,立刻退了回去,正是情魔身邊的兩名侍女。這群女子,在情魔失手後,一直沒有出聲,顯是平素情魔約束嚴格。此刻一出手,竟然招招殺著,功夫十分精妙。
    看著朱渝手忙腳亂的情形,情魔又笑了起來,這一次,居然笑得十分甜蜜。一個滿臉皺紋、頭發全白的老太婆笑得如此“花枝亂顫”,眾人心裏又都是一凜。
    情魔的目光再次掃過眾人,雖然眾人都已知道她的魔功不再,可是,那眼神,卻不知怎地依舊給人春水漣漪的感覺。
    “這個故事藏在我心裏已經二十幾年了。這二十幾年來,我每一天都想找人傾訴,可是,卻一直找不到傾訴的對象……”
    於是,眾人都知道,情魔的這個故事,是非聽不可了。一個垂死的老太婆的故事也許會令人十分乏味,可要是情魔這種傳奇中的傳奇,卻又另當別論了。
    “那一年的八月初八,我啟程,準備趕到嵩山少林寺,因為十月初五就是武林大會舉行的日子,按照規矩,主持人應該是上一屆的盟主,而那一屆的盟主正是少林方丈釋永超大師……”
    眾人都知道,那一屆的武林大會,正是傳說中最為輝煌的一屆,也難怪情魔將日期記得那麼清楚。
    孟元敬突然道:“少林寺曆來都是不接待女賓的,你去幹什麼?”
    情魔瞪他一眼,“有蘭茜思獨闖800羅漢陣在先,隨後她好像又幫了少林寺很大一個忙,於情於理論文論武,也由不得那些老禿驢不接待女賓了,哈哈哈……那些禿驢平素清規戒律多如牛毛,此次因為蘭茜思而大大破例,雖然十分氣憤,卻一個個無可奈何,哈哈哈哈……”她原本笑得十分痛快,可是轉瞬間又想起什麼似的,瞪著孟元敬,神情變得十分不悅,“姐姐最討厭被別人打斷話頭了。沒禮貌的臭小子。”
    情魔雞皮鶴發、滿臉皺紋,卻一口一個自稱姐姐,而且毫不忸怩,自然之至。君玉輕笑了一聲,忽然發覺眼前這個曾讓人聞風喪膽的女人實在是有趣得緊。
    情魔瞪她一眼:“小子,你又在笑些什麼?”
    “我不叫小子,我的名字叫做君玉,如果姐姐樂意,可以叫我的名字。”
    君玉這聲“姐姐”也叫得自然之至,情魔似乎要發怒,又似乎覺得這聲“姐姐”很合自己心意,終於移開了目光,繼續道:“……那時,蘭茜思的聲名正如日中天,大有問鼎盟主之勢,我很不服氣,因為就在半年之前,我曾用情魔功擊退過她和石大名的聯手,我心想,她可以做到的,我自然也可以做到,千百年來,武林中還從來不曾出過女盟主,要是我做了第一個,哈哈……”
    眾人都已經知道她口中的“擊敗過蘭茜思”是怎麼回事,朱渝大不以為然,冷哼了一聲,“你隻能說自己擊敗過石大名,恐怕不能說你擊敗過蘭茜思吧?”
    情魔惱怒之至,她身邊的兩個女子又做勢而起,情魔一揮手,兩人安靜了下來。情魔卻也並不辯駁,也不去理睬朱渝,繼續道:“五天後,我已經到了河南省境內,路經王屋山腳下時,突然看到一個年青人急匆匆的從對麵的山路走來。要是平素,我根本瞄都不會瞄一眼這種人,可是那天,他恰巧和我擦身而過,居然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情魔平素自負美貌無雙,而且二十年前正是她容顏正盛之時,裙下之臣,成千上萬,可是,現在一個陌生的青年男子自她身邊走過,卻並不望上一眼,這在情魔看來,真是咄咄怪事。
    她當時眼珠一轉,叫住了那小夥子。小夥子走得十分迅疾,突然聽得有人連聲叫自己,急忙回頭,差點摔了一跤:“這位姑娘,你可是在叫我麼?”
    那小夥子的狼狽模樣令情魔差點笑出聲來,但就在這時,她也看清楚了小夥子的麵容,不禁心裏一窒,這些年來,她不知見過多少美男子,無論是俊俏的、英武的,風流的還是健壯的、成熟的……可是,那些人統統加起來也遠遠不如眼前這個一身獵戶裝束、風塵仆仆的男子。
    情魔向來自負容貌天下第一,可是,此時此刻,心裏卻有種非常奇怪的自慚形穢——一個自負貌美無雙的女子,突然覺得自己的容貌大大不如一個陌生男子,那樣的感覺實在是說不出的奇怪。
    男子雖然神情焦慮,但是眉梢眼角流露出的那種純良忠厚,饒是情魔平生閱人無數,也不禁覺得心裏砰砰直跳。
    那男子見她久不做聲,行了一禮轉身要走,直到這時,也沒多瞧她幾眼,甚至根本連她是男是女都不關心。
    情魔見他走出兩三丈遠了,突然清醒過來,縱身躍了上去,那男子雖然行動迅捷,但是顯然並不怎麼會武功,是以情魔很快就到了他麵前。
    男子的神情也並不驚訝,隻是又行了一禮:“姑娘可有事情?”
    情魔這時已經看出了這年青人心中有事情,用了一個她自以為最嫵媚的笑容,才開口:“小兄弟這麼急著趕路,是不是有什麼要事啊?”
    那青年人想必從不習慣作偽,道:“我要去找蘭姐。”
    說這話的時候,眉宇間大有淒苦之色。
    情魔心中一動,咯咯笑了起來,“蘭姐?你可是要去找蘭茜思?”
    天下姓蘭的自然不少,可是那時隨便一個武林中人被問起姓“蘭”的女子,恐怕最先想到的就是“蘭茜思”。那男子卻顯然並非江湖中人,聽得情魔說出“蘭姐”的名字,哪裏還有絲毫懷疑,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向情魔深深地鞠了一躬:“真是太好了,姑娘,你認得蘭姐?能告訴我她的下落麼?”
    情魔是何許人也,見男子那種由淒苦到歡欣的神情,立刻意識到他對蘭茜思有一種不一般的情愫,於是,笑眯眯地道,“小兄弟,你趕去喝喜酒的麼?”
    男子愣了半晌,語聲微顫:“甚麼……你說甚麼喜酒?……”
    “蘭茜思九月初九就要嫁人了,難道你的蘭姐沒有告訴你?”
    男子神情激動,滿臉通紅,突然提高了聲音:“蘭姐要嫁人?她怎麼可以嫁人?”
    情魔愈加證實了自己的判斷,這個千裏迢迢趕來的美少年,顯然暗戀著蘭茜思,被暗戀的對象忽然要結婚,那自然是對暗戀者最大的打擊。
    男子的表情充滿了彷徨、憤怒、無依和疑問,盯著情魔半晌,突然道:“我不相信,你一定在撒謊。”
    男子的表情越痛苦,情魔的笑容就越燦爛:“小兄弟,姐姐怎麼會騙你?這個東西你可認得?”
    情魔遞過來的是一枝翠綠色的釵,男子接過釵,看了一眼,不自由主,淚如泉湧。
    這支釵正是喜馬拉雅山頂那場大戰,石大名突然退卻,蘭茜思獨戰八大門派,受了重傷後,掉到地上的。
    情魔一路尾隨蘭茜思,才拾得這件東西。這支釵用一種非常罕見的青竹削成,呈現出碧玉一般的溫潤色彩,末端還鑲嵌著兩顆小小的珍珠。釵並不是什麼值錢之物,但十分精美,情魔見了愛不釋手,是以一直帶在身上。
    一般來說,暗戀者對自己暗戀的對象的裝束舉止自然會觀察細微,情魔想到這釵,立刻就拿了出來。
    過得半晌,男子依舊語聲哽咽,道:“這釵,是我送給蘭姐的。蘭姐她……蘭姐她……”連說了好幾個“蘭姐她”,就說不下去了。
    “蘭茜思知道你在找她麼?”
    “蘭姐不知道。她叫我不要去找她,我怕她……她見了我會生氣的。”
    “既然怕她生氣,那你還找她幹嗎?”
    “我隻想遠遠地看一眼她就走。”
    “你找了她多久了?”
    “快一年半了。”
    那男子的口音中夾雜不少西南邊陲的土語,想他不遠千裏,人海茫茫地追逐,也不知要找到何時。更奇的是,他根本不敢讓對方知道,他在尋找。
    那時,距離蘭茜思和石大名決裂已經有半年之久,兩人自然不會再在九月初九結什麼婚。男子哪裏知道情魔是在信口胡扯,以為是蘭茜思將這釵送給了情魔,心裏氣苦,卻又說不出話來。
    情魔看眾人不以為然的目光,大聲道:“你們以為我是在騙他,是吧?告訴你們,那年的九月初九,的確是蘭茜思和石大名早前定下的婚期,在九月初九那天,也確實舉行了一場婚禮……隻是,婚禮上,新娘變成了另外一個女人,一個賤人……”
    眾人都明白她口中的“賤人”是誰,孟元敬怒道:“你……你可不要胡說八道。”
    “嘿嘿,臭小子,這個世界上最賤的女人,沒錯,就是你那號稱武林第一美女的舅媽方格格。”
    情魔的笑容突然變得說不出的輕蔑和冷漠。看樣子,她和蘭茜思的過節不小,可是她提起蘭茜思時並無辱罵之語,甚至深帶敬意。可是,提到方格格時,卻是毫不留情的街巷女人的那種辱罵。也不知她到底和方格格有什麼深仇大恨,竟至於此。
    孟元敬自小蒙舅舅撫養長大,雖然和舅媽並不親近,但是一直對她十分尊敬,現聽得情魔一口一個“賤人”,神色難免非常尷尬。
    君玉微歎一聲:“情魔,那些陳年往事,不提也罷。你的故事,就到此為止吧。”
    情魔尚未開口,忽聽得朱渝冷笑兩聲:“那些什麼個狗屁大俠,往往沽名釣譽,他們背後的故事,不光彩的多了去了。既然有人怕觸痛某些偽君子的傷疤,那,老美女,你還是別講的好。”
    情魔大笑三聲,瞪著朱渝:“你這臭小子倒還有點意思,可是,你叫‘美女’就可以了,那‘老’字還是省了吧。”
    孟元敬聽得這話,滿麵怒容,卻又被朱渝擠兌得發作不得,指著情魔大聲道:“你說,你……我倒要聽聽你和我舅母到底有什麼過節……”
    情魔冷笑一聲,繼續道:“方格格,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呢?她出自世代顯赫的‘愛蓮山莊’,少時即有豔名。當朝老昏君還是太子的時候,曾到江南微服私訪,慕名去過‘愛蓮山莊’,並禦賜給她們一幅對聯,上聯是‘愛蓮佳麗姐翩翩’,下聯是‘山莊風華妹格格’,橫批則是‘絕色雙嬌’。因為這對聯,那些無行阿諛的浪子立刻尊奉她為‘武林第一美女’。哼,她也配得上這個稱號?江湖中比她美麗的人不知有多少……”
    方格格出身高貴,有她那出身的沒她那容貌,有她那容貌的沒她那出身,情魔向來以“武林第一美女”自居,但在江湖上卻是聲名狼藉,是以白白將這個“第一”的頭銜讓方格格占了去,她雖然十分不服氣,也無可奈何。
    眾人見她如此年紀如此景況之下,依然對“第一美人”的頭銜如此耿耿於懷,不禁啞然失笑。一個女人竟然看重自己的容貌到如此地步。
    “這個女人最厲害之處還在於她那特有的武器——那就是裝楚楚可憐。她年齡比蘭茜思大,個子比蘭茜思高,可是,她卻叫蘭茜思姐姐。而可憐的蘭茜思當然就義不容辭地為她出生入死。她的眼睛凝視男人時,總是水汪汪的,又淒迷又朦朧,像受驚的小兔子,等待著男人的嗬護與憐惜……”情魔突地做了個媚眼,“當然,她的那種姿態,是不會作給我看的。”
    “蘭茜思出道不久就認識了方格格,那時,她的家族正麵臨一場大劫,蘭茜思設法幫她化解了這個劫難,從此兩人成為朋友。幾年後,方格格的姐姐方翩翩又惹出了一場極大的麻煩,那個對頭的來曆實在太大,方格格就再去請蘭茜思幫忙。各位,那時蘭茜思的聲名早已如日中天,她的未婚夫的聲名也並不比她小,功夫也並不比她差,當然,你們都猜到了,那就是當時的一代大俠石大名。
    “也就是那次,石大名認識了方格格。蘭茜思和石大名聯手,當然很快就解決了方家的危難。這事當時轟動武林,我自然也知道得很清楚……這事過去三個月後,方格格突然秘密來到情魔宮,要我給她做一件事情。我盡管自認功夫不錯,可是,也萬萬不願去招惹蘭茜思,再加上我平素十分討厭這個女人,所以一口就拒絕了。可是,當聽完她要我做的是什麼事情後,我立刻就答應了。哈哈,這樣一個公認的玉潔冰清的名門淑女竟然要我去對付她最要好的朋友蘭茜思,因為,她看上了好朋友的未婚夫……”
    情魔的目光轉向君玉,笑得非常得意,“蘭茜思自負武功卓絕,才智無雙,可是她挑男人、交朋友的目光都實在不怎麼樣啊。”
    君玉沒有開口,想起在“千思書院”推廣武學的梅眉,她正是母親的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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