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孟元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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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君玉走出客棧,忽然聽得大街上人聲喧嘩,緊接著,她看到孟元敬走了進來。
“君玉,祝先生的族人全部被赦免釋放了……”
“真的嗎?”
君玉眉色稍展,孟元敬點點頭:“真的,他們全被釋放,並且返還了家財。”
君玉靠在門口,鬆了口氣,忽見一匹瘦馬往客棧方向跑來,正是小帥,昨日她悲傷迷心,將小帥忘在揚州府,正想去尋,小帥卻已被人送回。送馬的人已經走了,隻見小帥的背上縛著一支新開的臘梅,她取下一看,臘梅上還有一張小小的紙條:
君玉,對不起!
正是朱渝的筆跡。
她歎息一聲:“這次,多虧了朱渝幫忙啊。”
“朱渝這小子,總算做了一件大好事!”
孟元敬見君玉雖然眉色舒展了一些,但是因為悲傷過度,精神很差,不無擔憂地道:“君玉,你沒事吧?”
君玉搖搖頭。
“五月,蜀中青城派有場武林大會,舉行盟主選舉。我舅舅派我把盟主令交給他們。”
君玉勉強笑笑:“哦?元敬莫非也想去爭個盟主?”
“我可沒這個閑功夫。”孟元敬看著她,對這兒時的夥伴有些依依不舍:“君玉,反正現在休戰你沒什麼事情,心情也不好,不如我們一起去蜀中遊玩一趟,好不好?”
君玉想想,立刻答應下來:“好的,我們一起去遊玩一趟也無妨。明日就走吧,我也不想在這裏多呆了。”
孟元敬見她答應,大喜過望:“一路上,我們談談說說也就不寂寞了。今晚,你就到我家裏去住,明日好一同啟程。”
自從君玉來到揚州,孟元敬已經多次邀請她去自己家裏住,君玉想著諸多不便就推辭了,如今聽他又熱情相邀,不好再推辭,隻好答應下來。
二人立刻結帳出門。走了一程,來到郊外一座莊園,莊園不大,遠遠看去有很多參天古木。
孟元敬迎了君玉往裏走,園中花木繁茂,榕樹亭亭如蓋,美麗非凡。君玉不禁讚道:“元敬,你這園子倒快活似神仙!”
“看你喜歡,我就放心了,我知你習慣獨居,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一座小小的院子,倒還投你的性情!”
孟元敬父親早逝,賴舅舅撫養長大,母親常年吃齋念佛,每年大半時間都住廟裏禮佛,上月,他母親又去了寺裏,諾大的家中隻得他和一個老管家以及幾名家仆同住。母親在家時,還有兩個丫頭伺候,母親去寺裏,兩個丫頭也跟去侍奉,因此,整個院子顯得異常冷清。
已是掌燈十分,孟元敬親自帶了君玉來到為她準備好的別院,這座小小的別院隻有兩間屋子,中間有一片不大的花坊,周圍花木扶蘇,情致幽雅。
君玉十分滿意,孟元敬見她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意,道:“君玉,你精神不好,先去歇著吧。”
“多謝元敬。”
彎彎的月亮正上樹梢,推開窗子,四周,花木的芬芳傳來。
有敲門聲,君玉開了院門,孟元敬笑道:“沒有打擾你休息吧,君玉?”
君玉搖搖頭,孟元敬拿起桌上的一本書:“君玉,你還是保持著書院裏的習慣啊!”
“習慣一旦養成了,也是很難改掉的……”孟元敬沒有開口,似乎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盈盈的燭光下,君玉雙眸如星,珠明玉潤,光耀屋宇,孟元敬怔怔地看著她半晌,竟然呆了。
“元敬……”
孟元敬猛地驚醒,臉上一紅,強笑一聲:“我困了,告辭了……”也不等君玉回答,轉身就大步離開了。
君玉疑惑地搖搖頭,也不去管他,徑自關了院門。君玉從小學的東西做的事情都是男子該做的,而且從十歲起就開始著男裝,多年下來,言談舉止早已沒有絲毫女子之態,而且與人交往總是保持著恰當的距離,所以從來也不曾擔心自己會有被識破的一天。想起剛剛孟元敬的舉動,也不由得心裏一凜,打定主意,今後更是要小心行事。
第二天一早,兩人啟程,一路上,孟元敬稍有些不自在。出門不久,路過一條小街,一路上,他見沿途有經過的女子無不傾慕地打量君玉,心道,君玉生就這模樣,也無怪男女見了都驚訝,心裏便慢慢有些釋然了。
快馬行過半月,沿途許多逃荒的災民,細問之下,才知道黃河泛濫,淹沒了周圍幾十個縣,朝廷撥發的賑災糧款被層層克扣,災民根本活不下去,送兒賣女,四處逃難。
沿途都是這種慘景,君玉和孟元敬看得有心無力,也無心觀賞什麼風景,隻是沿途繼續趕路。
越近蜀中,君玉越加沉默,心裏有一種極端難以描述的激動和不安。過了秦嶺,穿過重重大山,孟元敬不禁道:“真是蜀道難啊。”
君玉笑了笑,點了點頭。
一路上,有不少武林中人經過,有的步履匆匆有的躊躇滿誌,顯然都是往青城山的武林大會而去的。
路上逃難的景象在四川境內結束,兩人到達成都時方才五月初一。
這是孟元敬第一次見到蜀中的風情人物,此際,百花潭萬朵芙蓉盛開,空氣裏都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花粉味道。
廣袤的成都平原上四處是麥子收割後的田壟,稻田裏稻穀開始吐穗揚花,樹木蔥蘢,菜園青青。
孟元敬突然有點奇怪的看著君玉,“你說話的口音……”很早他就發現君玉的口音裏有些微的西南腔,今天才發現,竟然是蜀中鄉音。
君玉笑了:“我母親就是土生土長的蜀中人,在峨眉山上學藝多年。”“你母親是峨嵋派的?”對於那富有傳奇色彩的蘭茜思,孟元敬也一直很好奇。
“我母親少時在峨眉山上跟隨一個奇人學藝,跟峨嵋派倒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蘭茜思自幼被遺棄,終生不知父母是誰,被峨眉山上一個隱居的女子收養,16歲就出江湖,不到18歲已經名滿天下。
此刻,距離武林大會尚有半月,成都距離青城山隻有一百多裏,兩人也不急著趕路,就在青羊宮附近找了家小小的客棧住了下來。
昨夜的一場大雨,讓沉悶的空氣變得清新起來,四處都是濕潤的微風,而那些被雨洗過的樹木,葉子更加油綠發亮。
兩人信步往前麵的浣花溪走去,雨後新晴的浣花溪,水流淙淙清澈無比,沿岸綠樹新花,群鳥亂飛,越往前走,樹木生長得越加茂盛。
此時,太陽已經升到中空,前麵突然傳來一種很奇特的樂器之聲。
君玉識得這是一種用“硬頭簧”的竹葉所做的口哨,她小時候聽母親吹過,也見母親用這種竹葉做過那種簡易的“樂器”。
兩人循聲而去,樹林深處有兩間房子,紅磚碧瓦,周圍芳草萋萋,苦蒿雜生,金黃的太陽花正在粲然怒放。
屋子裏沒有人,那奇怪的聲音是從房後發出的。
君玉輕輕往前走,房後的山丘上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樹,樹邊赫然立著一個衣冠塚,墳前煙霧繚繞,擺著幾樣祭品果脯。
一個女子坐在墳前,這奇怪的樂聲,正是女子發出的。
似乎感覺到背後有人,女子遽然回頭,約莫三十五六歲年齡,見是兩個小夥子,語氣中微有怒意:“二位到此有何貴幹?”
“我們是遊客,無意中闖到這裏,打攪到你很是抱歉。”孟元敬趕緊道。
女子瞪了他一眼,看向君玉,發現君玉正盯著那個衣冠塚前的墓碑。墓碑上赫然隻有簡單的五個字:
蘭茜思之墓
這時孟元敬也看到了,二人對視一眼,均心中一凜。
“這裏是私人住地,不歡迎遊客,快走。”女子悻然道。
二人隻得趕快離開。
“君玉,真奇怪,這女子竟然供著你母親的墓碑。”
君玉也有點奇怪:“不知是不是同名同姓之人。”
兩人走了一會兒,投宿的客棧已經在望。隻見有一男一女正從另一個方向往客棧走來,竟然是朱渝和石嵐妮。
孟元敬大驚失色:“嵐妮,你怎麼會在這裏?”
石嵐妮見到表哥和君玉,驚惶失措的轉了臉不敢回答。
朱渝見到二人也有些意外,冷冷地看了君玉一眼,轉身就走。
石嵐妮也立刻跟了上去。
孟元敬正要追上前喝止表妹,客棧裏麵早有二人迎了出來,二人均是青城派的裝束,其中一人是孟元敬認得的,正是青城派一名輩份較高的弟子。
那人見了孟元敬,立刻道:“孟公子,敝掌門有請。”
“好。”
孟元敬回頭,見表妹已經隨了朱渝遠去,無法再追趕,隻得答應下來,又看看君玉:“你要不要一起去?”
君玉搖搖頭:“我這次來主要是觀光遊玩的,你先去交了盟主令吧,我就在這裏等你。”
“好,我交了令牌就回來。”
孟元敬已經隨青城派的弟子啟程,估計要五日之後才會回來。君玉也不急,趁此機會好好在成都邊境一遊。
這一日,她騎馬沿著城北往郊外走。清澈見底的府河沿途伸展開去,兩岸盛開著野生的薔薇。再往前走了七八裏路,突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君玉駐足,這琴聲乍聽之下清雅柔和,似佛教的音樂,再一聽卻如春花秋月,讓人心底激動莫名又惆悵萬端繼而如山穀清泉鬆間明月,美不勝收卻又難以言喻。那曲子竟然是從來不曾聽過的。
她駐足半晌,想起李白曾經寫過的一首聽蜀中僧人彈琴的詩:
蜀僧抱綠綺
西下峨嵋峰
為我一揮手
如聽萬壑鬆
客心洗流水
遺響入霜鍾
不覺碧山暮
秋雲暗幾重
前麵不遠處就是著名的昭覺寺,但是,琴聲卻不是從寺廟裏發出的,而是從對麵的一座小山坡上發出來的。
君玉循聲而去,山坡上有一棵巨大的黃桷樹,看樹冠大概已經有千年左右曆史。黃桷樹下坐著一個麻衣如雪的年輕僧人,正在獨自撫琴。
琴聲忽止,僧人抬起頭來,不過二十出頭年紀,雖是一身粗麻長袍,卻龍章鳳質,卓爾不群。單論風采,君玉生平所見之人,惟有弄影公子堪與比肩。
君玉上前一禮:“打攪大師雅興。這曲子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廣陵散》?”
和尚看她一眼,目光倏地放出光華,語音卻清冽平和:“正是《廣陵散》。”
《廣陵散》自嵇康在刑場最後一次彈奏後,就此失傳,千百年來各種訛詐版本雖多卻無一真實。弄影公子有一次在天山雪峰上聽見一隱者彈奏過後麵一段,但是循聲欲去拜訪,隱者已經蹤影全無。弄影公子妙解音律,當即記錄下這首殘缺不全的曲子,回來後多方考證,認為就是失傳千年的《廣陵散》。君玉聽這年輕僧人彈奏到後麵,正是弄影公子記下的那段,是以才有此一問。
“敢問大師法號?”
“在下拓桑。”
“在下君玉,有幸一聞《廣陵散》,真是不虛此行。”
拓桑顯然不是蜀中人,君玉到過許多地方,就是一些很偏僻的土語都大致能聽懂,可是從拓桑的口音裏卻完全辨識不出他來自何方。
拓桑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似的,微微一笑:“拓桑彈奏這曲子日久,從來無人辨識出是《廣陵散》,如今初到蜀中竟遇上知音,難得難得,拓桑再彈一曲酬知音。”語畢,再撫琴弦。
這曲子較之《廣陵散》完全變換了風格,君玉靜靜地聽著,仿佛那不是琴聲,而是心靈相通的朋友在對自己婉婉傾訴。好一會兒,她情不自禁地取出隨身帶著的一支短笛,合著琴音,是一首《月下笛》。
拓桑的琴聲稍微小了下去,卻和笛聲正是相得益彰,配合得天衣無縫,琴聲笛聲林間回蕩,如溪流淙淙,又似月下花開。拓桑抬起頭看著她半晌,低聲連連道:“白頭如新,頃蓋如故。”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嘯聲,接著響起激烈的打鬥之聲。拓桑神色不變,彈奏的手依舊沒有停下來,君玉也靜靜地站在那裏沒動,直到曲子完畢。
拓桑深深地看她一眼,收了琴,微微一笑,身形一晃,飄然遠去了。
君玉快趕幾步,縱身躍上一棵大樹,對麵山坡下的一塊空地上,十幾個人將一穿黃袍的身材十分魁梧的西域僧圍在中獎,西域僧揮著一根碗口粗細的禪杖迎戰。西域僧功力相當不錯,可是在十幾個好手的圍攻下,也漸露疲態,這時,一柄流星錘從背後直襲僧人背心。僧人被三名使刀的好手纏鬥無法回身,眼看就要受重傷,突然,那柄流星錘砰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這時,那夥人已經明白,暗中有高人在幫那西域僧,頓時散開,西域僧一得喘息機會,拖著禪杖立刻逃之夭夭。他身形笨重,輕功卻不弱,有五個人追了上去,奔出幾步,卻腿一軟,紛紛跌在地上。
眾人上前扶了受傷者,發現地上隻有5片葉子。
環顧四周,樹靜陽高,哪裏有絲毫人影。
眾皆駭然,那暗中高手竟然隻用5片葉子就打退了五名好手,眾人不敢再追,垂頭喪氣地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君玉在樹上看得分明,有個人影恍然而過,快得她幾乎都沒辨識出來,依稀正是拓桑的背影。君玉也暗自心驚,這個年青僧人竟然有如此高深的功力。
早上的客棧裏人影稀落,君玉從二樓下來,這時大堂裏已經有幾個客人正在吃早飯。其中有三個漢子坐成一桌在低聲議論著什麼。
君玉細聽,三人中一個顴骨高聳的中年漢子道:“寒景園今天這場賭博,幫主可是贏定了。”
“老三!”旁邊一個年齡最長的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高顴骨男子不敢再多說什麼,三人趕緊起身結帳走了出去。
君玉也起身尾隨三人走了出去。
寒景園在東郊20裏外,是天府最出名的林苑,二十年前曾經盛極一時,隨後易主,現在成了蜀中紅槍會總瓢把子郭仁成的老巢。一路上有許多帶刀佩劍的武林中人,看樣子都是奔寒景園去的。君玉不緊不慢地隨著眾人,大家皆行色匆匆,似乎無暇多顧。
寒景園的大門大開著,君玉隨了眾人進去。
在一個巨大的四角亭裏,擺著一張長方桌,方桌的兩端各坐一人。前方約五十歲的老者是蜀中紅槍會的總瓢把子郭仁成,對麵坐著一個大胖子,正是販賣石嵐妮的江之林。
圍觀的人眾已經越來越多,郭仁成粗聲道:“江老弟,可以開始了吧?”
江之林陰陰一笑:“郭瓢把子,看清楚了,這是20萬兩銀票,都是四大錢莊的硬通貨,一把骰子就賭十萬兩。”
郭仁成道:“我手裏可沒有這麼多現錢。”
江之林大笑道:“郭瓢把子的家當起碼值當20萬兩銀子,這寒景園至少也值當50萬兩,你的賭本就算了70萬兩,本錢足夠了。”
郭仁成心裏大怒,卻大笑道:“原來江老弟是衝著我的寒景園來的,隻怕未必如你所願,這一把就賭了。”說著把骰子遞了過去,“江老弟可看清楚了。”
江之林一笑:“你是地主,你先擲。”
郭仁成拿起碗一搖,六粒骰子在海碗裏激蕩滾動,中間唱攤的揭開,大喝道:“二六一五,十七點,大。”擲骰子十八點已是最大,現在,郭仁成擲出一個十七點,心裏暗暗鬆了口氣。江之林又是陰陰一笑,手掌抬起,指頭微動,骰子在海碗裏叮叮作響,唱攤的揭開又喝一聲“六個紅四,全色。”全色最大,郭仁成臉上冷汗直冒。
江之林又拿出一疊銀票往前一推:“老郭,痛快點,我們一把定輸贏,這次一口賭50萬。”
郭仁成臉上青筋暴突:“這次,你先擲。”江之林點了點頭,笑道“這樣痛快點”,手指微動,骰子擲出,唱攤的頭上也冒出冷汗來,揭開碗,廝聲道:“六個六,十八點兼全色,通殺。”按照擲骰子的規矩,18點全色是不能再趕的了。
圍觀者嘩然,君玉卻看出,江之林每次擲骰子的時候,手指微動,暗運內力,顯然強過了郭仁成。
紅槍會眾人正要搶上,江之林身後一群人上前一步,郭仁成臉色慘白,低聲道:“罷了,罷了,寒景園是你的了。”
江之林大笑道:“老郭,你可以收拾私房錢離開了。”郭仁成沮喪地正欲退下,忽見人影一閃,他剛剛坐過的位子上,已經坐了一人。這人從人群裏無聲無息地走出,坐下,是一個綠衣黃裳的女人。女人身材極為嬌小,正是日前在浣花溪“蘭茜思衣冠塚”前見過的那個女人。
女人冷冷地道:“我也來賭一賭。”
江之林怪笑一聲:“區區在下從不和女人賭。”
女人冷冷道:“你怕也由不得你了。”
江之林大怒,卻道:“你是誰人?拿出你的賭本瞧瞧。”
女人冷冷一笑,“我舒真真就和你賭一把,我對紅槍會的產業和你的銀票都沒有興趣,就用這些下注寒景園,一把定輸贏。”
原來這女人叫舒真真。君玉從人群裏看去,隻見她拿出三件東西來,第一件是三顆毫無雜色的嬰兒拳頭般大小的紅、藍、綠三色寶石;第二件是一株三尺來長的通體晶瑩剔透的紅色珊瑚樹;第三件竟然是一本劍譜,已經有點發黃的宣紙上寫著《手揮五弦》四個大字。
那兩件財寶,無一不是價值連城之物也就罷了,而她拿出的那本劍譜卻令眾人大吃一驚。這本劍譜竟然是20年前名滿江湖的蘭茜思的遺物。
君玉見了這本《手揮五弦》立刻明白,那女子供奉的墓碑真的是母親的衣冠塚。
江之林兩眼放光,頓了一下笑道:“單這寶石和珊瑚也可以賭一把了,至於劍譜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舒真真冷冷一笑:“你賭了不就知道了?”
“好,我賭了。”江之林大笑,“舒姑娘,這一把,你先還是我先?”
舒真真道:“我先。”
眾人都看出江之林剛剛擲出十八點兼全色,手上勁道何等厲害,賭徒都有同情輸家的心理,當然隻要贏家不是自己,又見是這樣一個玲瓏的女人,不禁為她捏了一把冷汗。
舒真真拿起骰子,看也不看,隨手擲出。唱攤的揭開海碗,聲音發顫:,“雙二一一,五點,小。”眾皆嘩然,擲骰子一二三通賠不算,最小的就是四點,現在舒真真擲出一個五點,基本上可以說是輸定了。
舒真真也不開口,靜靜地坐在那裏,江之林麵露喜色,握了握骰子,輕輕擲出,唱攤的聲音幾乎都啞了“雙一一二,四點。”
全場一片寂靜之聲,江之林似乎被人狠狠揍了一拳,麵色灰暗地盯著舒真真,舒真真卻不看他,轉頭看著郭仁成:“郭總瓢把子,勞駕把地產房契什麼的都交出來吧。”
郭仁成再也忍不住,縱身撲了上去一掌直拍舒真真胸口。江之林冷冷一笑:“老郭,忘了賭場的規矩了?”伸手表麵阻擋郭仁成,卻暗下毒手,一掌直拍舒真真背心。
舒真真轉身避開江之林這一掌,長劍在手,一個照麵,削去了郭仁成一隻耳朵。兩人不敢再戰,郭仁成捂著一隻血淋淋的耳朵,徑直奔去拿地產房契了。
“無關人等,一概退下。”舒真真一揮手,眾人趕緊退了下去。這時,郭仁成拿來了房契,揣了銀票細軟也不敢再收拾其他物件,攜了家眷,不到兩個時辰,人已經散得幹幹淨淨,諾大的寒景園變得空蕩蕩的,隻剩下舒真真一個人端坐在剛才用作賭場的桌子旁邊。
君玉隨著眾人離開,卻沒有走出,而是悄然進了寒景園的枇杷林,此刻正是枇杷成熟的季節,滿園的枇杷黃橙橙的掛滿了樹,林間清幽靜謐,而旁邊則是幾棵千年銀杏。寒景園又大又深,山坡上柏樹森森,君玉逛了一圈,待郭仁成一家子走得幹幹淨淨,悄然閃出,舒真真還坐在那裏,桌子上依舊擺放著她帶來的三件賭資和一疊房契。
舒真真靜坐一會,正要起身,一個清透的聲音突然傳來:“且慢,我也來賭一賭。”
語音剛落,一個粗麻長袍的僧人已經坐在了舒真真對麵。此人身法快極,姿態美妙,舒真真竟然沒有看清楚他是怎麼進來的。
舒真真看這僧人步履沉靜,僧衣無風自動,不由大吃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隻是冷冷地道:“小和尚也可以賭博麼?”
“一時情急,無可奈何。”少年僧人麵帶微笑,聲音卻十分從容,一點也沒有“無可奈何”犯戒的歉疚。
君玉心裏的意外更甚,這僧人竟是拓桑。她見識過拓桑飛花摘葉的功夫,舒真真絕非他的對手。不知為什麼,她非常希望舒真真能贏得這座寒景園。她正隱身一棵千年銀杏樹後,原本準備閃身出來,卻遲疑了一下,終究沒動。
拓桑的目光有意無意看了過來,微微一笑,君玉知道已經被他發現,也笑笑,走了出來。
舒真真認出是見過的那個藍衫少年,也不知已經站在銀杏樹下多久,自己竟然沒有發現。舒真真連看她幾眼,麵上閃過一絲疑惑,道,“公子,莫非你也要來賭一把?”“在下隻是來觀戰的,二位請便。”
拓桑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目光轉向了舒真真,拿出一本《洗髓經》來:“就用這本書賭寒景園,你覺得公道否?”
舒真真最近已經多次發現有走火入魔的跡象,拓桑拿出的這本《洗髓經》是內家正宗心法的集大成者,本為少林寺的不傳秘訣,正可以解除她的走火入魔症狀。這個小和尚隻一個照麵就看出了自己練功的破綻,舒真真心裏更是驚訝,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既然是賭,也沒什麼不可以的,還是老規矩,擲骰子一把定輸贏。”
“不用這麼複雜,就用兩個骰子同時擲下,比大小就可以了。”拓桑笑了,隨手拿起兩個骰子,扔到海碗裏,“就麻煩君公子做個中人。”
君玉笑笑,骰子在海碗裏丁丁作響,君玉揭開,兩人各揀一個,拓桑看也不看就攤開,是一個小二點。
舒真真臉上的表情絲毫也沒放鬆,過了好一會才攤開,竟然是一個一點。瞬間,舒真真麵色潮紅,血氣上湧,眼中有一種絕望般的灰暗,生氣似乎一下從她的臉上消失了,原本白皙的娃娃臉,突然之間老了十幾歲,眉梢眼角邊竟然隱隱有了細紋。
君玉笑笑,扶住了她的背心,柔聲道:“舒姐姐暫且坐一會,休息一下,待在下替你賭一把,如何?”
舒真真覺得血氣一順,胸口一鬆,盡管她對這個陌生的少年一無所知,也許是少年的笑容太過清透,目光太過誠摯,她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望著桌上的三件賭資,輕聲道:“這些,給你做賭本。”
舒真真剛贏來的寒景園已經輸了出去,隻剩下自己帶來的三件東西。君玉笑笑,望著拓桑:“在下就用這三件物品賭寒景園和大師手中的《洗髓經》,大師意下如何?”
拓桑點了點頭,扔了骰子,君玉笑了,隨手揀起一個,拓桑也揀了一個,兩人對視一眼,兩隻手同時伸出,君玉忽覺一股大力迫來,本來她已經運足內力,此刻竟然覺得力沉大海,夏日的天空裏沒有一絲風,她的藍衫卻微微飄了起來。
舒真真看看拓桑,拓桑依舊平靜無波地坐在那裏,而君玉的藍衫卻輕佛,額頭上也有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這樣下去,君玉非受重傷不可。舒真真大急,她對這個少年有著莫名的好感和信任,加上又是為自己賭博,可是她知道憑借自己的功力,根本插不進手,焦慮之下,她的汗水竟然比君玉還流得多。大力越來越沉,君玉心裏一凜,臉色也越來越蒼白,突然,那股巨大的力場一鬆,君玉後退兩步方才站定,手一鬆開,手中的骰子已成粉末。
君玉粲然一笑,看著舒真真,抱歉地道:“舒姐姐,小可不才,輸掉了你的全部賭資。”
舒真真看她絲毫無損,似乎鬆了口氣,尚未開口,拓桑已經鬆開了手,手裏的骰子竟然也成了一堆粉末,他淡淡地道:“都無點數,我是莊家,算輸了,就不奪人所愛了。”說著就把《洗髓經》拋了過來:“君公子,這本書歸你了。”
君玉深知拓桑內力遠勝於己,再相持片刻,自己定受內傷,不知為何,他竟撤了內力,自碎骰子。拓桑如此年輕,內力已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實在令人心驚。
拓桑大老遠趕來,看樣子對寒景園原本是誌在必得,君玉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臨時改變主意。
拓桑已經走到亭外,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又看了一眼君玉,轉身飄然而去。
君玉看了一眼呆在那裏的舒真真,將《洗髓經》遞了過去:“舒姐姐,給你。”
舒真真接過那本《洗髓經》,仔細地看了好幾眼這個萍水相逢的少年,眼中閃過一絲猶疑之色,“敢問公子大名?”
“在下君玉。”君玉淡淡一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舒真真還想問什麼,君玉靜靜地看著她,她終於還是沒有開口,君玉笑笑,轉身走了。
出得寒景園來,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站著一個僧人,正是拓桑,似乎是專程等著她的。
君玉上前一禮:“多謝承讓。”
拓桑凝視著她,微笑道:“君玉,你不必謝我,無論什麼情況下,我都不會與你為敵。”
君玉看他那樣深切的目光,心裏一震,麵上一紅,不經意地移開目光,不敢和他對視。
君玉穩了穩心神:“大師為什麼也要那寒景園?”
拓桑沉聲道:“因為我要找一樣東西。”
君玉苦笑一下,想必他尋找的是一件異常重要的東西,否則也不會無緣無故千裏迢迢地來爭取這蜀中名園。寒景園裏到底藏著什麼東西?竟然在一日之內有三撥高手前來賭博?
正沉思時,隻見拓桑取出一個精致的玉瓶遞了過來:“你剛剛和我比拚內力,耗費了一些元神。我還發現你身體裏有早前受的內傷未徹底愈合,隻怕時間久了會鬱結於心。這顆雪丹丸你拿去服下吧。”
君玉聽說過雪丹丸是用天山雪蓮和百裏香煉製的,天山雪蓮和百裏香都在雪山頂峰生長,采集不易,煉製更加不易,煉製中還要加上七七四十九種萁草和一種叫做“接骨木”的西方魔法植物,傳說中這種雪丹丸是西域聖宮裏的一個百歲老僧煉製的,總共隻得三顆,是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聖藥,不僅能解毒提神,更能起死回生大大增強自身的功力。
如此珍貴的藥丸,拓桑竟然隨手送出。她更意外的是,自己剛剛和拓桑比拚,得他留情根本沒有受到任何損害,不過拓桑粗略一試就發現了自己的內傷症結。正是那次被朱剛偷襲後雖得弄影先生救治,但是尚未痊愈又遇上梅眉夫婦的慘死,悲痛之下心口欲裂,又牽動了內傷導致不能痊愈。
她心裏一凜,男女的脈息迥然不同,拓桑醫術如此高明,這一試之下,豈不發現了自己的身份?
她有些驚惶,卻麵色如常,肅然還禮:“此物太過珍貴,在下萬萬不敢拜領。”
拓桑也不再說什麼,徑直將玉瓶遞到她的麵前,像個固執的孩子一般。在那樣固執而殷切的目光下,君玉無法拒絕,收了瓶子。拓桑的臉上有了很深的笑意,轉身走了。
傍晚,君玉信步出了客棧,往浣花溪郊外走去。
半個時辰後,已來到了舒真真居住的劍廬。君玉隱在一棵樹後,隻聽得後山一片打鬥之聲。君玉悄然看去,那個衣冠塚前一片劍光,舒真真正被七八名殺手圍攻,而舒真真所用的劍招正是《手揮五弦》。舒真真上午賭博時惡鬥幾場,又因為最近練功有些走火入魔,此刻麵對強敵左支右絀,早已險象環生。
“今天就送你這賤人下黃泉和蘭茜思做伴!”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嘎嘎地響起,一個幹瘦老頭隨手一揚,一刀砍來。
舒真真快得不可思議的一劍刺出:“龐般,你這惡鬼還在為朱老賊賣命,今日,我就殺你替我父母報仇。”
“嘿,如今蘭茜思已死,拿下你也算對丞相有個交代,你就受死吧……”
隨即,一把鐵蒺藜發出,分上中下三路直打舒真真的三路大穴。旁邊,一柄利斧砍來,隨後兩柄明晃晃的長刀一左一右斫向舒真真,
舒真真眼看避無可避,那鐵蒺藜卻突然失去了準頭,君玉提了“躡景”,寒光一閃殺入陣中,連刺幾人。
龐般等人原本占盡優勢,此刻卻見這不知名的少年殺出,細看幾眼,隻覺得這少年有點眼熟。
龐般正是朱丞相的侍衛之一,自從得到君玉就是“鳳城飛帥”的消息後,朱丞相曾給幾名心腹衛士看過君玉的畫像,密令他們一旦遇上,務必誅殺此人。龐般看的畫像是朱丞相請畫師根據自己的描述畫下的,一見之下,他隻覺得畫中男子太過俊秀,如閨中好女。
朱丞相早年隻在千思書院見過君玉一麵,那時君玉尚年幼,到成年後,朱丞相再未見過她本人,完全憑的是自己多年前的回憶,再加上假畫師之手又轉了個彎,因此,雖然他請的畫師饒是本朝第一流的大家,畫出的人物也是栩栩如生,但是畫像畢竟和君玉本人相去甚遠。盡管龐般已對那幅畫像爛熟於心,此刻見到君玉本人,和畫像完全是兩回事,哪裏認得出來。
龐般心裏盤算,手下卻不放鬆,饒是如此,又有三名殺手倒地。龐般見形勢不妙,發出哨聲,一眾殺手立刻收手,進退之間全然訓練有素。
君玉也不追趕,趕緊去看舒真真,才發現舒真真嘴唇紫黑,一臂已經腫得老高,顯然是剛剛中了殺手的劇毒暗器。
君玉立刻摸出那顆“雪丹丸”,給舒真真服了下去。不一會兒,舒真真忽然噴出一口黑血,麵色也由黑轉青再轉紅白。
君玉見她已無大礙,收了手,笑道:“好了,舒姐姐,沒事了。”
舒真真回憶起她剛剛的劍招,驚疑地看著她:“君玉,你到底是什麼人?”
君玉看看旁邊的衣冠塚坦然道:“蘭茜思的女兒。”
舒真真激動難抑地看著君玉那雙墨玉般的眼睛,半晌才轉向那衣冠塚:“蘭姐,蘭姐,你可以含笑九泉了。”
君玉微微一笑,兩人來到舒真真的院子裏,點了蠟燭,聽舒真真講起了二十年前的往事。
二十年前,傳奇人物蘭茜思在浣花溪結廬練就那套名震江湖的“手揮五弦”,隨後仗劍出蜀,準備隻身闖嵩山少林寺舉行的武林大會。途中,經過了“寒景園”。
“寒景園”是蜀中第一名園,不知何故,江湖上突然傳出園中藏有遺失千年的上古名器“東黃鍾”。傳聞中,東黃鍾可以開啟天界之門,足以毀天滅地,吞噬諸天,得之者即可得天下。
“寒景園”的主人舒家,本來就人丁不旺,在遭到數十撥來曆不明的江湖人物圍攻後,兩代單傳的男人——舒真真的父親和哥哥皆被殺死,隻剩下舒真真和母親逃得性命。
那天夜晚,舒真真和母親逃出後,正好被來園裏尋寶的丞相之子朱大公子遇上。他殺了舒真真的母親,正追趕舒真真時,被恰巧經過的蘭茜思攔下。
朱大公子雖是相府公子,卻幼從名師身手極好。可惜,他遇到的是蘭茜思,幸得蘭茜思“生平不殺一人”的江湖信念,才讓他逃得性命。饒是這樣,蘭茜思恨他惡毒追殺一個小女孩子,廢了他的武功算是小懲大戒。隨後,蘭茜思安頓好舒真真,並留給她半部“手揮五弦”,讓她學習自保。
嵩山一戰,蘭茜思雖然擊敗群雄,但也身受重傷,更未繼盟主之位,從此飄然不知所蹤,江湖都傳聞她早已重傷而死。舒真真尋她多年不得消息,就為她立下衣冠塚,在她留下的屋子裏苦心練劍,多年後劍法大成。
當年,朱大公子受傷並不嚴重,更不足以斃命,甚至,在相府一眾衛士的保護下,他還參加了當年在嵩山舉行的武林大會。不料武林大會後,他回京臥床不起,終於病入膏肓,朱丞相遍尋名醫救治不得,這樣拖延了大半年,朱大公子鬱鬱而亡。當時,朱丞相隻得此子,雖然朱大公子並非直接死於蘭茜思之手,而且臨終也留下了“不得找蘭茜思報仇”的遺言,但是朱丞相哪裏肯善罷甘休,多年來以此為恨,遍尋蘭茜思不得後,曾多次派人到蜀中尋找舒真真的下落。幸得舒真真機靈,後來又練成劍法,才保得性命。
自蘭茜思失蹤、舒真真隱居後,“寒景園”已成廢園,眾多江湖人物也沒搜查個所以然出來,漸漸地,關於“東黃鍾”的傳聞就湮沒了下去,最近十年,被崛起的紅槍會占領,作為老巢,整飭一新。
談說之間,夜已深去。君玉見她的毒已被完全解了,道:“舒姐姐,你好好休養幾天,我還要等一個朋友,改日再來看你。”
舒真真點頭:“你先忙你的,我們改天寒景園見。”
五日後,孟元敬匆匆趕回。
此次去青城山,他見到朱渝卻不見表妹,他交出令牌後,也無心觀摩武林大會,待向朱渝打聽,朱渝隻冷冷地說石嵐妮人在成都,並沒和自己一起來青城山,因此,孟元敬立刻趕回來,四處尋找表妹行蹤,想將其帶回江南。
君玉想起石嵐妮上次被拍賣的可怕經曆,立刻道:“元敬,你快去找她,她一個人在這陌生之地,不要有什麼危險才好。”
孟元敬點頭,立刻去成都周邊尋訪表妹,君玉自去寒景園尋找舒真真。
君玉來到寒景園,寒景園的大門上銅鎖把住,叩之也無人應門。君玉躍上牆頭,放眼望去,諾大的寒景園寂靜無聲,周圍的參天古木上偶有鴉鵲驚起,此後,又歸於一片寂靜。
君玉躍下牆來,走過幾座亭台樓閣,又穿過一座很有規模的假山,前麵是一片十分寬闊的空地,空地上鋪著一大塊一大塊的特製青石板。這些石板用了一種很特別的青色塗料勾縫,所以晃眼看去,如一塊整體連綿的大石。大堂原本應該很亮堂,可是,此刻卻被一棵三四人合抱的黃桷樹完全遮掩得黯淡不已。而大黃桷樹四周,又有一片小一些的黃桷樹林,將四周的光線都阻擋了,以至於夕陽才慢慢西下,這片場地就已經暗沉如夜晚了。
“哧”的一聲,一隻怪鳥從黃桷樹上撲騰著飛向空中,君玉停下腳步,朗聲道,“出來吧,各位。”
一陣狂笑聲夾帶著陣陣暗器破空之聲,四麵八方向君玉襲來。這些有聲的暗器之下,是無聲的“漫天花雨”。
君玉飛身掠起,一縱三丈,黃桷樹粗大的枝椏在微風裏一動不動。
四麵合攏來的二十幾名黑衣人各各眼前一花,此時,斑駁的月光從樹葉裏照射下來,雖是盛夏季節,卻有種難以言喻的冷清之意。青石板的中央,一個少年靜靜地站著,麵帶微笑。
為首的正是龐般,雙眼中透出一股極為惡毒而又期待的神情。
君玉笑了:“龐般,你為什麼還要來送死?”
龐般磔磔怪笑:“好一個狂妄小兒,較之蘭茜思倒真是青出於藍。”
君玉淡淡地道:“過獎,過獎。”
龐般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蘭茜思既死,拿下你小子也算大功一件……”“件”字尚未落下,已如一隻大鳥般撲來,二十多名死士揮劍跟進,呈合圍之勢。
這二十幾名死士麵孔甚生,想是龐般特意調遣來圍剿君玉的生力軍。那天,他離開劍廬後立刻加緊查詢,得知那少年正是“鳳城飛帥”,盤算了準備在丞相麵前立一大功。
七種武器同時攻向君玉,一道微微的紅光閃過,周圍的空氣突然肅靜了起來,七聲淒厲的嚎叫仿佛同一時刻從喉嚨裏咕咕發出——地上,七位死士哀嚎著就地打滾,每一位的膝蓋骨都被齊齊地削了一塊,雖無性命之虞,卻是終生不能用武了。
餘下的十幾人視而不見,數柄不同的利刃幾乎毫無間隙地攻向君玉,龐般飛掠幾步,嘶吼一聲,掌心突然冒出一陣青煙,龐般是著名的用毒高手,君玉識得厲害,趕緊閉了呼吸,也不退後,就地直直飛身,直斬龐般頭頂。龐般急忙撤掌,饒是他閃得飛快,頭上高高的帽子依舊被削去一大塊。
這時,君玉再次飛身掠起,正好落在龐般身後,原本攻向她的七八柄利刃頓時齊齊攻向手忙腳亂的龐般,但是龐般也臨危不亂,就地一滾,眾人趕緊撤招,龐般瞪了眼睛,怒吼道:“今天若讓那小子跑了,大家誰也活不了了。”
“我不跑,各位先喘口氣再說。”
一個閑閑的聲音響在背後,龐般悚然回頭,君玉依舊站在那片空地上,抬頭看看天空那彎嶄新的上弦月,忽地歎息了一聲。
“如此良辰美景,奈何卻是殺人天。”一個聲音接著這聲歎息,接洽得天衣無縫,就如同一個人發出的。
君玉依舊看著那道上弦月:“朱渝,你終於還是來了。”
月光下,朱渝白衣翩然,神情倨傲:“不來會會這傳說中天下無敵的‘手揮五弦’,在下豈非要寢食難安?”
“公子,您……”龐般有些惴惴地道。
“你們還不退下?”
龐般低了頭和一眾死士退後幾步,卻並不離開。
“還不快滾!”朱渝大喝一聲,龐般等人隻得轉身扶起地上哀嚎的死士,匆匆離去。
待得一眾人已經走得完全沒有蹤影了,朱渝傲然道:“君玉,我們遲早是要公平較量一場的。何不就在此時此地?”
“今天看來是不行了……”君玉笑道,“因為,又有其他朋友來招呼我了。”
朱渝神情微變,突然聽得一聲極為淒厲的慘叫,正是龐般手下一名衛士發出的,緊接著又是幾聲悶哼,他飛身搶上,縱出了黃桷樹林,前麵是一條十分寬闊的走道,走道兩邊隻有幾棵稀稀拉拉的小樹。此時月正當頭,光線十分明亮,寒景園的空氣中布滿了濃濃的血腥味,走道兩邊的草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十來具屍體,一個個腦漿迸裂,胸口下陷,也看不出死因如何。尤其是那七名受傷在先的,雖然腦漿橫流,卻大睜雙眼,瞳孔透露出無限的驚恐,看起來詭異無比。
一幹死者全是丞相府的死士,亂屍中並不見龐般等人,想必已經逃了出去。月光下,朱渝的臉色說不出的蒼白。君玉微微閉了閉眼睛,四周的鮮血和腦漿的腥味直衝鼻端,令人作嘔。
十幾條龐大的身影迅捷而無聲地靠攏,十幾人皆是寬衣大袍。看裝束,正是西域的廣袤土地上一個十分神秘的教派成員。
這群人中不少頭上戴著高高的帽子,最前麵的一個手裏拿著一根兩丈長的法杖,而另外幾個手執金輪,輪上又鑲了一圈金鈴,每走一步就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來。中間的一人滿臉皺紋,手裏隻有一對並不起眼的金鈸,目光也並不如何淩厲,可是,不知為何,給他目光一掃,君、朱二人心裏都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