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似是故人來(中)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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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元慎坐在轎子裏,聞著兒子身上的酒味,又是厭惡又是恨鐵不成鋼。就這麼一個兒子,雖然也想嚴厲管教管教,到底是不舍得。再加上江綠竹對這麼個寶貝又溺愛到不行,把伯青慣成現在這麼個不成器的樣子。到底是慈母多敗兒啊!他長歎了一口氣,想起出生一個月就夭折的小兒子,臉上浮起無盡的淒涼。
    寧伯青平日裏也不是一個蠻不講理的,隻是今日喝了幾壺酒,仗著醉意,加上賴三的挑唆,就對那倒黴的小攤販動了手。他在遇到韓政良時,酒就醒了一半。待到看到寧元慎,腿都軟了,一身冷汗一出,什麼酒都醒透了。父親的刀子嘴豆腐心他是了解的,這麼多年來,他犯點什麼錯,都是罵得重,罰得輕,而且總是罰到下人身上去了,沒他什麼苦。但寧元慎是個愛惜窮苦人的人,從不恃強淩弱,最恨仗勢欺人。今天正犯了他的大忌,恐怕是躲不掉了。他心裏正盤算著怎麼派人找娘求情,就聽見寧元慎那聲長歎淒苦蒼涼,蘊含著一包裹的心痛,落到他心頭,“砰”地一聲炸開。
    對待伯青這種硬脾氣的,打罵都沒什麼用。他麵子上唯唯諾諾,一副改過自新金盆洗手的樣子,其實心裏還在不服氣。但那聲歎息中,他似乎聽到了父親的失望。這種不說出口的失望,恰恰是他不能忍受的。他轉過頭看著他父親。
    寧元慎年輕時是個相當俊美的男人,現在雖已過天命之年,卻依然能從他臉上追尋到年少時的風采。他依然顯得很年輕,像是剛過四十的。他的臉是方形的,在商人精明的雙眼的映襯下,顯得有些硬朗。寧伯青肖母,瘦削一些,很是俊朗;紫兒遺傳了他的劍眉,也許正因為如此,這個看似文靜的女孩,怎麼都掩飾不住性子裏的獨立和倔強;阿黛則完全繼承了他的臉型和骨架,但小姑娘還有些嬰兒肥,臉型不顯方,反而是圓嘟嘟的,煞是可愛。
    他本是貧苦人家的孩子,兩歲那年父親打魚時溺水而亡,他就隨母親在富貴人家廚房裏打雜,誰知十歲時母親又因一場大病過世。悲痛不已的他被好心的普智大師收養,學了一些淺顯的武功。但他畢竟不是習武之人,本來就沒什麼天賦,又已經錯過了最佳年齡,武學一直沒有進展,他那點三腳貓的功夫,隻夠防身。於是他跑到這樣一個江南小鎮來,給人店裏當夥計,卻得到當時的員外小姐江綠竹的垂青,成了員外老爺的乘龍快婿。江小姐的眼光果然獨到,這個小夥計是把做生意的好手,一步一步地,從一個小夥計做到了現在景洲城裏數一數二的富商。
    父子倆回府時,寧元慎的氣已經消了一半。他能體會到,兒子受過沒有他當年受的苦,沒有經曆過他所經曆過的一切,對窮人和弱者的關心,即便是發自內心,也不很少能做到設身處地。在他走出轎子的那一刻,他就做了一個決定。即使再舍不得這個幾代單傳的兒子,也是時候讓他離開父母的庇護闖蕩一番了。
    寧元慎剛走進門,就躥出一個身影挽住他的胳膊,隻聽阿黛撒嬌道:“爹!~”他定定神,聽得阿黛說道:“爹,初六子豪哥哥的慶生,我也想去。”
    家裏沒規矩慣了,別說兒子,就是這個小女兒一下子心血來潮也讓自己頭疼。寧元慎看著這顆掌上明珠。雖然江綠竹是他的結發之妻,可當他遇到蕭蘊時,才懂得什麼是讓人叫人生死相許的愛情。誰知阿蘊生兒子時難產而死,他還沒來得及從失去摯愛的悲痛中反應過來,先天不足的小兒子剛滿月就夭折了。當時才三歲的阿黛看不到娘,生了一場大病,一定要爹爹抱著才能睡得著,直到現在,他隻要有時間,也必定會在入睡前去趟纈芳閣,撫著阿黛的額前亂發,嘴裏哼著不知名的催眠曲。因此阿黛雖比紫兒小不到半歲,卻因為父親的寵愛,嬌慣不少。綠竹也因此抱怨過,反倒是長大後懂事的紫兒推說妹妹喪母的可憐,並不爭論。但畢竟他一個男人,不可能事事都那麼細致,因此綠竹平日裏對阿黛的苛刻,他也顧慮不到。況且他也略覺得自己對阿黛的放任對一個姑娘家來說,到底是不好,有人管管,嚴點也是好的。因此這個對於青兒而言絕對是嚴父慈母的家庭,在她而言是慈父嚴母。
    他苦笑道:“胡鬧!你哥在家和孫子豪玩時,你不回避,已經不妥了。還要出去拋頭露麵,象什麼話!再這麼不像話,送你到你師傅那裏去吃幾個月的齋,看你還鬧不鬧。”
    阿黛詳裝生氣,甩開他的手臂徑直往裏走,邊走邊跺腳道:“去就去,去慈航齋還可以下山化緣,在家就隻能關在屋裏繡花,有什麼意思。”她對外麵的交際飯局一點興趣都沒有,隻是想把父親的注意力轉移到她自己身上。免得重罰哥哥而已,是以也沒有怒意。柳葉早把從雕羽那裏聽來的話原原本本告訴她了,她是來救場的。
    她心裏這點小九九,她爹如何能不知道。他現在也不想責罵青兒,於是接著她的話題:“你師傅說你回家每天得寫一篇字,我得好好監督,你若偷懶,你師傅怪下來,可別賴我。”當年三歲的阿黛受不住母親去世的打擊而生病,病好後也時常噩夢。適逢靜怡、靜心兩位師太登門拜訪,靜心師太見阿黛機靈可愛,便收她為徒,並教她每日寫字以安定心神。可憐三歲小孩子哪裏會寫字,又哪裏坐得住,阿黛每日必定弄得自己和服侍得丫環們都滿身墨汁,才勉強寫了個“一二三四”。就為每日逼她寫字,白天整個後院都鬧騰得到處雞飛狗跳,好在睡覺時安穩了不少。五歲時靜心師太將她接到慈航齋習武半年,家裏才總算清靜了。可是她前腳剛走,當爹的就想女兒想得不行,剛到半年,就急急忙忙把她接回來。又和師太商議好,以後每年,夏季上山習武三個月,春秋冬三季各一個月。其實寧元慎根本舍不得三個月不見女兒,隻是夏日山上涼快,叔黛體質不好,也不宜吃太多葷腥。眼看步入夏天,又到了阿黛上山的日子了。
    爺兒仨走進大廳,綠竹和紫兒母女就迎了出來,見寧元慎並未責怪青兒,都送了一口氣。倒是走在後麵的寧伯青,先前父親的一聲歎息已經讓他比死了還難受,此時心中更是激蕩,心想:雕羽到底是不辱使命,救兵全給請出來了。可惜家人對我都是這般寬容,我這麼個廢物怎麼對得住他們的期待。正懊悔間,聽到阿黛說去慈航齋的話,便對父親說道:“過幾日,我送阿黛去慈航齋,再去師傅那裏。我想紮紮實實學幾個月的功夫,等冬日裏回來。爹,您看如何?”
    眾人一聽,都愣了。綠竹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瞪著阿黛。元慎心中也是暗暗吃驚:伯青每次去青葦澗都是愁眉苦臉被逼著去的,這次這麼積極,難道是知錯就改?不管怎麼樣,去青葦澗也是件好事,石慈教導徒弟一向嚴厲,自己管不住,就讓他來管管。於是他點點頭,道:“也好,也不用麻煩師太派人來接了。你們兄妹這幾日收拾收拾,等孫子豪生辰一過,就起身吧。”
    賴三和那幾個被韓政良教訓的壯漢互相攙扶著,好不容易才回來。結果還沒來得及包紮上藥,就被太太叫過去一番臭罵,說少爺離家都是被他們害的。這幾個人心中暗暗叫苦,早知道這趟出門這樣倒黴,說什麼他們也不會唆使少爺到處亂跑。因此太太問到少爺出遠門的隨從時,這幾個人找了稀奇古怪的理由,一個比一個溜得快。
    綠竹正欲發作,元慎走進來說道:“不過是去學功夫,不要太嬌慣。路上想要有個照應,叫他們兩兄妹一人帶一個就行。”
    綠竹心道:那個去尼姑庵學武的,帶個丫環?你還不在嬌慣自己的寶貝幺女兒!嘴裏卻說:“也好,帶誰去他們自己決定就好了。關鍵是路上可千萬別處什麼岔子。”
    寧元慎年輕時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哈哈笑道:“能出什麼岔子,他們兩個功夫不高,逃跑還是足夠的。”
    第二天,韓政良和石樸來寧府拜訪了。
    韓石兩人這次來,就是遵師命調查這次造反逆賊裏,有多少與青龍峽劍派交好的江湖人士,是以兩人一路上並不是很匆忙。也沒有目的地,隻是查到哪裏,就往哪裏去。意外的是,就在前兩天,石樸卻突然提出快馬往南趕,說是想快點尋訪南方故友的消息。昨天傍晚到了景洲城,卻又決定在客棧住幾天不走了,說是趕了兩天路,渾身不舒服,想休息。韓政良對他的離奇之舉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待到寧叔黛走出來後,石樸的目光就沒從她身上挪開過,他才發現原來石樸的所有異常,原因都在這個未滿十七的小姑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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