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吃飽飯有體力了，林悠這一晚純發呆的時候很少，他想了很多過去從來沒想過的問題。
    程皓說的那些話，讓林悠翻來覆去，折騰到天亮，也沒法統一出來一個準確的意思。
    是要自己喜歡上他嗎？喜歡上了就不是賣？不喜歡就是妓/女那樣的鵝？
    但是程皓最後那句話，林悠想的很明白，很透徹，那就是，如果表現得讓程皓不滿意，他就能真的把自己賣掉成為翻不了身的鵝！
    林悠覺得有點冷，不由自主的抱住自己的肩。
    第二天程皓過來看他的時候，林悠試探著問程皓，如果他不想住在這裏，可不可以換個地方？
    程皓立刻答應說行。
    林悠於是又問，他還放在胡一博那一些東西，他想拿回來。
    這回程皓立刻瞪眼睛了。
    林悠昨晚一晚上得出來的最主要的結論就是不能惹程皓，無論理由，不論事件，現在看他那副明顯生氣了的樣子，當場就瑟縮了，可是假的身份證無所謂，背包裏寒假作業，高一下學期的教科書，還有黃夢生彙同其他科任老師給他寫得參考輔導書單，那個是千金難換啊！不過幸好能跟黃夢生聯係的手機還在身上……
    林悠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和程皓說，他放在胡一博那裏的東西很重要……
    程皓馬上打斷他，厲聲斥道，“林筱，你別自己找不自在！”
    林悠委屈的要死，“我也不想的啊，可是那些書我記不全名字啊，再買的話就買不全了……”
    程皓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你在胡棒子那放的是什麼？”
    “書啊！”林悠委委屈屈的說。
    程皓既然是真虛偽，那他對一切能標榜上高尚的東西就都是喜歡的，所以此刻一聽見林悠惦記不忘的東西不是錢，而是號稱人類精神糧食的書，程皓一下子就高興了，高興了的程皓大手一揮，“買不全就買不全唄，我家裏的藏書室能趕上一個省級圖書館了，你想看什麼，隨便你看！”
    林悠卡住了，哭笑不得，就算是國立圖書館，也不可能收集當年的黃岡題庫吧？
    不過林悠此刻打的主意已經定下了，隻要一出了這個屋子，離開神婆的眼，林悠就打算腳底抹油，當初師父教的狡兔三窟，林悠一直都記得牢牢的，就像他的名字，他從出來打工的第一天就告訴所有人他叫穆筱，他的家在煤河市東南一百二十公裏的霧凇市，而事實是，砬石離煤河八百多華裏，是西北而不是東南。
    他原本的打算就是出來兩年攢夠大學第一年的學費，然後要麼勤工儉學要麼申請助學貸款，是林蘭對他的好，給他一次次漲工資才助長了他的貪欲，是胡一博的攀權附勢讓他的僥幸心理越來越欲壑難平，才會最終導致現在被強/暴侮辱的境地，所以程皓給他的，是深刻的教訓，教訓他做人不能忘記自己的底線。
    林悠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十歲上一夜之間父母雙亡，看著別人合家團圓幸福美滿，林悠如果稍有點鬆懈他都走不到今天，當他學會用自己那副瘦弱的脊梁扛起頂門立戶的責任，他也就在同時學會了自省，不怨天，不怨命，挫折失敗為難困苦，所有生活中別人覺得不公不平的，林悠都習慣於先從自己身上尋找是非對錯的源頭，林悠的人生路，需要學會舉一反三。
    恍恍惚惚心不在焉，一醒神居然來到一處群山環抱的所在，綠瓦紅牆掩映在漫山遍野的冬雪裏，綿延著彙聚到遠方銀亮雪白的天地間，林悠張著嘴能吞下一顆雞蛋，這這這怎麼像是電視裏那漢武大帝的皇宮啊？
    程皓從後麵推了他一把，林悠一個踉蹌扭回頭，隻看到程皓背後有一輛黑色的奧迪正漸漸加速，副駕駛的位置上探出個腦袋和一隻手，衝程皓的背影大聲喊回見。林悠等程皓說完回應，才結結巴巴的問，“這……什麼地方？”
    “我家啊，”程皓喜洋洋的，順手把剛從後備箱裏翻出來的貂毛大衣給林悠披上，“山裏冷，得多穿點。你來的不是時候，”程皓指著林悠一下車就看到的連接天與地的銀亮雪白所在，“看見那了嗎？現在看冷不丁還以為是兩山之間的一線天，我告訴你，那是個瀑布，夏天來才漂亮呢！”
    林悠腳下一個踉蹌差點紮進旁邊的雪堆裏，破布？還是瀑布？他這輩子還沒見過這種東西呢，家鄉多山卻缺水，別說傳為彙聚山水靈氣的瀑布，他連條像樣的河湖都沒見過。
    走的近了，才能看到那紅色的院牆也不是單純的牆，牆麵上漆著畫，大約是風吹日曬久了，有斑駁缺垣的感覺，但卻不令人覺得殘破，反而有種陳年積聚的厚重，讓林悠的腦子裏不由自主的跳出村裏八十多歲高齡的林老太爺那張風幹橘皮的老臉。
    程皓見他盯著牆體上掉了一塊牆皮的地方看個不停，用一種非常不以為然語氣說道，“別看了，我明天就讓人都給它刷上白漆。一塊一塊的，跟長了牛皮癬似地，難看死了。”
    “不會啊！這些沒掉的地方很漂亮啊！”掉色的地方的確讓人很惋惜，但是沒掉的地方，那些線條卻很美麗。
    “當然漂亮了，這可是宮廷禦置呢，不過就是太漂亮了，被帝都那邊惦記上了，我找了好幾次故宮那邊要雇人來修，卡著我要不上繳，不然就不來，氣死我了，年後我再申請一次，不來人我就自己修，我看到時候誰著急跳腳。”
    林悠懵懵懂懂，深一腳淺一腳的被程皓拉著走，眼睛還像黏在牆上似地收不回來，那些畫初初看到隻覺得漂亮，多看兩眼就有種勾魂攝魄的魅力，讓人欲罷不能。
    直到視線被院子裏參天的大樹遮擋，林悠才意猶未盡的回神，也堪堪吸收完程皓說的話。
    林悠像隻跳蚤那樣原地蹦起一尺來高，“你，你你……”
    “我怎麼啦？”
    “你是是是是是……”林悠一著急結巴了，是了半天終於冒出來一句話，“溥儀的後裔？”
    “噗——”程皓笑的打跌，“什麼溥儀的後裔，我怎麼會有那種末代皇帝的親戚？八旗後人多了去了，憑什麼就是溥儀的？”
    林悠被他說得不好意思，他的本意是想說清朝貴族，可是激動過頭一著急就蹦出個溥儀，這會想改口也晚了，隻好訕訕的笑一笑，摸摸鼻子走人。
    程皓沒領他進那連綿不斷的屋宇房群，而是繞著前麵的大院順著圍牆走。
    牆下麵三米多寬的一段像是校園裏的那種甬路，積雪被掃開，堆在內側的一麵，露出底下的紅磚，程皓慢悠悠的，領著林悠像是在逛花園，如果這裏有花的話。
    “是你說要看書的啊，所以別嫌這邊太荒涼，我跟你說，你這回算撿到了，我家的書最早從明末開始攢的，到現在快五百年了，你看的可不隻是書，都是孤本善本，價值連城的哦。”
    林悠苦笑，心說我根本就看的不是一路書，嘴裏隨口道，“那要看壞了怎麼辦？”
    “能怎麼辦？把你賣了還唄。”
    林悠被他噎得哽住，心裏打定主意一本不看，連書房都不進。
    程皓見林悠完全不吭聲，心知是逗過了頭了，笑了笑自己打圓場，“所以你要把握好機會哦，要是打算跟定我一輩子，就去弄壞一本書吧。”
    林悠左腳絆右腳，五體投地撲到雪堆上，砸出一個人形的雪坑來，我連一分鍾都不想在這待，還一輩子，我得喝多少甲醛啊？
    胡思亂想還沒完，胳膊上一陣劇痛，林悠還沒來得及痛呼出聲，天旋地轉中，程皓已經帶著連連推開兩米遠，林悠在一片混亂中隻聽到噗的一聲輕響，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聲音，麵前的半人高的雪堆中騰起一束白眼，轉眼化出一個直徑十來厘米的雪洞。幾個細小的紅點在雪麵上極快速的交錯往複了幾次，消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