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打算倒完酒就把自己塞進屋角的陰影裏。
    按說胡一博今天已經喝了一天了，林悠的作用就是不能讓他再喝，所以即使是第一杯酒，也應該做手腳，但是在最初給男人倒酒的時候，男人鋪餐具時不經意伸縮出袖口的手腕讓林悠心中一動，身材偏瘦的人一般不是不長肉才造成的身體瘦消，而是身體本身的骨架小，骨棒細，這種特征在手腕的位置看的最清楚。
    如果一個身體強壯健美的人，卻非要利用衣服，燈光，色彩等種種手段，將自己修飾成纖細，溫潤，瘦消，並且好說話的印象……那麼這個人，十有八九和他刻意表現出來的東西截然相反。
    林悠知道今天大意不得了，所以第一輪酒，林悠沒動手。
    胡一博這些天一直泡在酒窖裏，他的鼻子已經壞掉了，但是他的味蕾沒出問題，第一口酒抿進嘴裏，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隻是箭已經搭到弦上，不得不喝，這一杯一口悶幹，他就借著用餐巾抹嘴的瞬間狠瞪了林悠一眼。
    林悠眼觀鼻鼻觀心，老僧入定。
    “小皓，胡局長可是海量，我琢磨著，應該能和你有一戰之力！今天你們兩個可得好好分個勝負哦。看看到底是我們L省的市委班子厲害，還是你這外來的和尚會念經！”
    “哪裏哪裏，我這點酒量怎麼敢跟程公子比，這酒嘛，喝來就是舒筋活血，舒筋活血……嗬嗬。”
    “看齊哥說的，什麼外來的和尚，難道我不是L省人嗎？我可是土生土長啊……”
    “得得，你們兩個是酒逢知己，我就是個醍醐賣酒的，哎，服務生，繼續，過來滿上！”
    林悠過來，這才是前幾輪，人都清醒，按照這幾個月的經驗，林悠知道至少得三杯五杯之後，這些冠冕堂皇的官話才能鬆懈下來。
    滿到胡一博的時候，借著桌布的掩飾林悠隻覺得的大腿外側狠狠的疼了一記，胡一博再催他，可是這一杯已經倒完。
    林悠順著桌麵的弧度退開，路過程公子身邊的時候，林悠發現他在看著自己，林悠勾起嘴角禮貌的笑了一笑。
    胡一博的視線利劍似的穿過觥籌交錯以及“吃菜吃菜”的寒暄向他刺過來。
    林悠隻能在心裏估算胡一博到了什麼程度，以及他還能堅持幾輪。
    程公子的眼神一直很清明，五十二度的茅台他似乎真的是當水一樣在喝，他是真的海量，林悠心裏湧起強烈的認知，但是胡一博卻是個冒牌的西貝貨，而且林悠左算右算，胡一博的酒量大概隻剩了一杯，三兩，而話題現在，還在最外圍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徘徊呢。
    不能讓胡一博完全醉倒，那樣這場會麵就完全沒有意義了，林悠隻能在心裏埋怨胡一博不知節製，明知道在省城這些日子就為了拿下這個人，還把自己每天搞得爛醉如泥。
    林悠抖了抖肩胛骨，把藏在上臂的塑膠口袋滑到手腕上方。
    又是一輪酒到杯幹，林悠咬咬牙，靠到跟前，隨著酒量愈發臨近臨界點，胡一博的視線已經從隱藏式的偶一為之，倒直勾勾狠狠盯著他了，再這麼下去，林悠擔心胡一博自己就得露出馬腳。
    因為是專門請程皓，每一輪第一杯酒都是從他那裏滿起。林悠正心無旁騖，看著細細的水流慢慢注滿杯子，耳邊已經聽到一個很低迷溫柔的聲音，“新來的？”是和與齊秘書胡一博他們完全不同的聲調。
    林悠手一抖，水流陡然增大了幾分，林悠趕緊收斂心神，專心一致的將酒倒成八分滿，才恭恭敬敬的站穩，先笑了一下，才用和在火鍋城時的清脆爽朗完全不同的靦腆聲音說了聲是的。
    又點頭半鞠了躬，林悠雙手拿酒去齊秘書身邊。短短幾步路，林悠卻有種汗毛直豎的感覺，背後的視線太強烈了，比胡一博集中憤怒從正麵攻擊還要明顯。
    以至於林悠在給齊秘書倒酒之前不由自主的先看了一眼程皓，程皓的表情未變，但是眼神卻柔和了幾分，林悠心中一動。
    給胡一博倒酒的時候，林悠先停下來，很慢很慢的抬起頭，看了程皓一眼，再程皓和他四目相對的瞬間，林悠快速將手底的酒瓶調換了瓶嘴。
    這一輪酒斟滿，林悠的心跳的砰砰作響，連程皓視線死角的陰影裏，都止不住的雙手發抖。
    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在人前作弊擔心被識破的緊張的感覺。
    不過這一杯酒幹掉之後，林悠發覺程皓似乎有點進入興奮狀態了，他的話明顯變得比剛剛多了一些，而且臉上的表情也豐富了，不再是八風不動的微微一笑。
    林悠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所以在下一輪酒倒滿之後，林悠在走回自己的位置路過程皓的時候，不由自主的又衝程皓笑了一下，程皓也回了他一個彎起的嘴角。
    林悠心跳倏地亂了一拍。變故陡生。
    林悠甚至沒看到程皓是怎麼動手的，他一直直視著程皓的眼睛，但是程皓硬是在臉上眼裏一絲變化也沒有的情況下猛的抬手，林悠憑直覺半轉身體讓出半個身位，哪知程皓居然也是個練家子，掌心去勢不變，從半空中斜著上挑切了過去，林悠身體去勢已盡，被他按個結實，肩骨隻感覺到一陣針紮似地劇痛，啪嗒一聲輕響，裝滿酒水勾兌物的塑膠袋子已經掉到地上。
    劇烈的肩膀脫臼的疼痛讓林悠下意識單手扶住肩膀踉蹌了幾步，等他終於站穩，已經將手臂接回原位，但是掉到地上的袋子已經被程皓單腳勾著挑到桌麵上，準之又準的砸在胡一博麵前的那碗魚湯裏，濺了胡一博一頭一臉。
    林悠臉色煞白，一刹那，當初師父說起的出千被抓到現行各式各樣懲罰走馬燈似地的在他腦海裏過了一圈。
    “胡一博，你也算老江湖了吧，你求著我辦事，就是這麼求的？”什麼進入狀態，情緒浮動，一瞬間全都沒有了，程皓眼神如冰，冷冷的罩著胡一博。
    “這個，程少，程公子，程先生……你聽我解釋……”酒氣都化作冷汗蒸發出來了，胡一博臉白如紙，“這，這……這不是我安排的……我知道您最樂意在酒桌上交朋友了，我怎麼會幹這種事，我，我，我……對，是他，是他自作主張的，我……我，……”
    林悠一下子睜大了眼睛，“胡哥？”就這麼一愣神，胡一博以一個年過四十的人少有的敏捷從座位裏竄出來衝到林悠身邊，胳膊的強烈疼痛還沒有完全消退，林悠的動作無可避免的慢了半拍，隻是上半身晃了一下，兩個響亮的耳光已經打在他左右臉頰上。
    壯年男人含懼出手的力道不容小覷，林悠直接被打得摔了出去。
    胡一博打完林悠馬上轉過身，點頭如搗蒜，“程總，程少，你可得相信我，我怎麼會對你做這種事，我怎麼敢算計你呢，您是什麼人啊，我能跟您一起吃頓飯，就算喝死都是光榮的，都是應該的，我怎麼會呢，我怎麼敢呢？”
    齊秘書也在一旁幫腔，“就是嘛，小程，老胡可是我們省裏要重點提拔的年輕幹部，他這人最老實的，他幹不出這麼沒品的事。”
    胡一博見有人幫腔，忙加勁一疊聲的求饒，來來去去都是抬高對方貶低自己的話，程皓被他念的心煩，看了一眼在他背後還倒在地上回不過神的小服務生一眼，被打蒙了的男孩眼裏透出要掉不掉的氤氳水汽，程皓克製不住的喉頭緊縮，渾身發緊，“真的？”
    “對對對，當然是真的！”眼見程皓的態度裏有鬆動的跡象，胡一博心下一鬆，轉身殺氣騰騰的衝林悠衝過去，舉腳就踢，“下三濫的玩意，在程少麵前陷害我，你活膩了是不是？”
    林悠大駭，胡一博這一腳是奔腦袋來的，含怒出手，這一腳要是踢實了，可不是牙齒咬到腮幫子出點血能完事的，顧不得右手還鬆軟無力，林悠狠撐了一下地麵就勢翻滾出去，一路滾到牆角才一躍而起。
    這一下鯉魚打挺用得夠標準漂亮啊，程皓也是行家，登時眼睛一眯，“老胡！夠了！”
    胡一博追出去的步子一下停在半路上，“程少，我真的……”
    “我說夠了！”程皓聲音更冷，連角落裏的林悠都顫了一下，胡一博更不濟事，腳一軟差點摔倒。
    “小程？”齊秘書還是了解他的，拿眼詢問的看著他。
    程皓又看了一眼林悠，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林悠陡然間有種洗澡時被人偷看的感覺，渾身不自在的更往牆角擠了擠。
    “齊哥，你先走吧，胡局長也請，既然今天這個事，隻是這個小子自己想討好客人，我就得好好教教他規矩，不然出來討生活，小錯不改，將來沒命可太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