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唐門驚變
    都說人生七十古來稀，但再過二十三天，就是唐老爺子七十一歲的誕辰了，這老人非但沒有絲毫龍鍾之老態，反而腰板比年青人挺得更直，一雙明亮的眼睛精光熠熠，就連說話時候的聲音都是中氣十足亮如洪鍾。唐老爺子是越活越回去了！這一點不僅讓很多像他這種年紀的老人妒忌，就連那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也都不由得暗暗羨慕。
    作為武林一大奇葩——唐家堡的最高權威，唐老爺子卻並非如同他人想當然中的威嚴、肅穆，更無一副不可一世、目無餘子的模樣，平時臉上總是充滿了慈祥的笑意，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很多時候，他的八個兒子、六個女兒和二十八個孫兒女們都不願意將他當作是父親和祖父，更願意視他如知心摯友，因為他不僅是個可以聆聽你的心事的人，還是個可以為你消除煩惱、為你排憂解難的智者。
    但在此刻，唐老爺子卻一反常態，收起了往日嘻笑、隨和的表情，一臉嚴肅、冷峻，目光凜然，微微花白的眉宇之間，露出一絲慘淡愁容，緊抿的嘴唇幾乎隻留一線，顯然他心裏的某些變化絕不是從臉麵上就能夠表現出來的。唐家堡裏的子孫一輩的年輕人，自然無法猜透這老人這個時候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但他的兒女們卻都明白，隻有唐家堡遭遇到強敵侵襲或是發生了驚天的變故，唐老爺子才會顯現出如此莫可名狀的表情。
    暮春，午後的陽光依然明媚，從廳堂敞開的大門照射進來，照在唐老爺子佇立在大堂中央、許久未曾移動過的高大身軀上，使得他身上一襲潔淨、整齊的錦衣熠熠生輝。在他的腳下，攤放著兩張草席，草席麵上各自覆蓋著一張白色布幔，布幔高高隆起，瞧那形狀，其內顯然是已經僵直的屍體。
    這個時候，唐老爺子的所有兒孫都已悉數來到此處聚集。他不言不動，每個人也都絕不說話，一時之間，偌大一個廳堂裏靜寂無聲，充滿了死亡和恐惶不安的氣氛。彼此間，每個人的心跳和呼吸都清晰可聞，仿佛就算是一枚繡花針掉落地上，發出來的聲響，都不啻如同一聲炸雷！
    每個人心裏都暗自猜測：“老爺子究竟是為了什麼，如此著急召集唐門子弟？自從老爺子接掌門戶以來，已有三十年光景，這其間既不參與江湖仇殺紛爭，也不仗勢欺人、尋釁滋事，也從來沒有人膽敢侵犯唐家堡，難道是堡中發生了某些棘手的大事？這兩個死人又會是誰？”
    過了許久，唐老爺子似已僵硬的身子方才微微動了一動，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聲沉重的歎息。他慢慢抬高了頭，一雙充滿了憂慮和哀痛的眼睛，此刻已漸漸失去了原有的光華，變得無比黯淡。
    “爹！你這是……”說話的人是唐老爺子的長子唐方，剛及天命之年。
    “突然之間，我將唐門子弟一齊召集到此，你們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唐老爺子臉上仿佛籠罩著一層厚厚的愁雲慘霧，聲音低沉而悲痛，緩緩說道，“想必你們都已經猜到了幾分，堡中發生了大事。可是你們知不知道，鏡豪和鏡清他們……他們都已經死了？”
    “爹，你的意思是說……”說話的人是唐門二子唐剛，隻見他瞪大了眼珠子吃吃道，“眼前這兩個死人竟是二叔和三叔？”
    “是的，死了，他們都死了……”唐老爺子慢慢搖晃著頭，聲音中止不住露出一絲哀切的苦痛，“這是多麼殘酷的事實，殘酷得令人無法相信。”
    唐老爺子本名唐鏡明，年輕的時候，與兩位胞弟唐鏡豪、唐鏡清聯袂闖蕩江湖，鏟奸除惡、匡扶正義，人稱“唐門三子”，又稱“唐門三鏡”。兄弟三人嫉惡如仇，眼裏容不下半粒沙子，但凡不平事，無論是身臨其境遇見的，還是道聽途說的傳聞，他們都必然會明察秋毫，絕不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饒恕一個壞人，宵小之輩落在他們手裏，無不後悔自己曾經犯下的惡行。“唐門三子”這般行徑，正如清官大老爺頭頂上的“明鏡高懸”，三子的手足之情，自是不言而喻。
    唐老爺子執掌唐家堡之後，便已淡出江湖，嚴於律己，立下五大戒律，不許唐門弟子胡作非為。唐鏡豪與唐鏡清自此也不常在江湖走動，受唐老爺子之命，死守唐家堡禁地“藏書閣”，看護堡中列代祖宗遺留下來的各種秘笈藏書，近十年來，更是足不出戶，從未踏出唐家堡一步。但如今兄弟二人竟已死於非命，數十年來都是波瀾不驚的唐家堡中，究竟發生了何種變故？
    唐門長子唐方心思縝密，心念一動，低聲問道：“爹，兩位叔叔是如何死的？是否得了急病，突然暴斃？”
    “不是。”唐老爺子此刻仿佛連頭都已比平時大了好幾倍，稍微搖晃便覺得異常沉重，“多年來，他們雖然極少見到陽光，但內功精湛，身體健壯，這急病從何而來？我已經仔細檢查過他們的身體，從頭到腳、全身上下雖無任何刀劍等利器的傷痕，但臉色透明，肢體冰冷而僵硬，顯然是中毒而亡。”
    “中毒？”唐方驚詫地微微搖了搖頭，一臉不敢相信之色。
    說到毒藥，蜀中唐門非但是這方麵的行家，更是這方麵的老祖宗、最中之最，用毒之道，縱觀天下，隻怕無人能出其右，世上能以毒藥殺死唐門弟子的又有幾人？唐門二老與毒藥打了一輩子交道，到最後竟是死在毒藥之上，此事說來，非但可笑，也極其匪夷所思。
    “嗯！他們絕對是中毒身亡。”唐老爺子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這種毒無色無味，無跡可尋，中毒之人事先既無半點征兆，中毒之時也絲毫不能發覺，不知不覺之間，便已毒發身亡。”
    “如此說來，這種毒決非本門之毒。”一直站在唐老爺子身邊的唐朝沉吟著說，“本門之中，毒有千種萬種，卻沒有如此怪異又如此歹毒的毒藥。”
    “你說的沒錯。”唐老爺子目光轉動，瞧了唐朝一眼，“發現他們是中毒而死之後，我就已經將江湖上的各種施毒手段在心裏細數了好幾遍。”
    “爺爺心中，是否已有答案？”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種毒應該出自苗疆一流。”
    “苗疆？莫非是陰婆子的”冰魄之毒”？”唐剛失聲道。
    “是不是陰婆子的”冰魄之毒”，我倒不敢確定。”唐老爺子擰緊了雙眉，沉吟著說，“不過照他們中毒的跡象來看，多半八九不離其十。”
    “爺爺！”適才廳堂裏一片死寂，生性活潑開朗、喜歡說話的唐心此刻早已憋不住了，不迭聲說，“可是唐家堡與那個老毒婆素無瓜葛，向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她為何要害死兩位叔祖父？而且唐家堡戒備森嚴，別說一個活生生的人，就算是一隻小小的蒼蠅，也休想瞞得過堡中眾多耳目飛進來，她又是如何潛入藏書閣中，殺人於無形？最關鍵的是，她不惜冒著生命危險潛入唐家堡，為的又是什麼？該不是想要向我們挑釁吧？”
    “凶手究竟是不是陰婆子，此時此刻，我們姑且不論。”唐老爺子長出一口氣，又倒吸一口氣，“這人這麼做，當然是有所企圖，但決不是隻為了挑釁那麼簡單。”
    “那又是為了什麼？”唐心嘟著小嘴問道。
    唐老爺子搖搖頭，輕歎一聲，卻不言語。
    “爺爺，你怎麼不說話？”唐心走過來搖晃著唐老爺子的手臂，“是不是……你已經知道了原故，卻又不想說出來？”
    “心兒，不許胡鬧！”一個年約四旬、臉色白淨、頜下無須的中年人低聲輕斥，“如今堡中出了這等大事，你一個女孩兒家還來搗亂做什麼？還不趕快退下去！”
    這人乃是唐老爺子的第六子、唐心的父親唐屈，為人剛正不阿、不苟言笑，僅生唐心此一女。唐心自小活潑驕縱，他平時極少加以顏色相向，但此刻情勢嚴峻、事關重大，豈容她胡作非為？便忍不住出言喝止。
    “爹……”唐心一眼瞥見父親臉色微慍，心知他已暗生惱怒，不由得悄悄吐了吐舌頭，不情願地鬆開了唐老爺子的手臂，慢慢退了開去。
    “爹！”唐屈踏上一步，湊近唐老爺子低聲問道，“兩位叔叔守護藏書閣已有多年，如今死得如此蹊蹺離奇，難道……凶手竟是為了堡中藏書而來？”
    “如果隻是尋常盜賊，那倒也罷了！”唐老爺子臉上露出一絲沉思之色，“上午巳時三刻，我吩咐下人為他們送飯過去，他們竟沒有像往常那樣出來拿飯，我就預感到有些不對。待我打開門進去的時候，他們二人已沒了氣息，隻見藏書閣裏一切整齊如常，絲毫沒有打鬥和翻箱倒櫃的淩亂痕跡，顯然並非盜賊所為。”說到這裏，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突然“啊”地一地低呼，伸指在自己額頭上打了爆栗，脫口說道：“不好，我怎麼如此糊塗大意，竟忘了那東西？”
    唐屈心頭一緊，急忙問道：“爹，你忘了什麼？”
    唐老爺子沒有回答，臉色越發凝重，沉聲道：“方、剛、正、義、不、屈、天、地，你們八兄弟都隨我來，其他人留在這裏，不可擅自離開。”
    方剛正義、不屈天地，是唐老爺子八個兒子的名字。八子眼見父親雙目之中竟似隱藏著某種恐惶，都是心頭一驚，暗暗忖道：“那東西究竟是什麼？居然讓泰山崩於眼前都麵無懼色的老爺子害怕成這般模樣？”
    這時，唐老爺子已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八子心頭惴惴不安，屏緊呼吸，匆忙魚貫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