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白袍刀客
    一家出售瓷器的店鋪門外，坐著一位年過半百的老人，身邊擺放著一張板凳和一張小長桌，一座支架上置著一隻青花大瓷盤，顯然是一位補瓷匠。補瓷匠是一種頗為精致的古老行業，在民間並不多見，比補鍋匠要高出好幾品。那隻青花大瓷盤不知何故裂成了兩半，本來名貴的瓷器成了廢物，自然值得花錢補一補。補瓷匠心無旁騖地用十字形小巧繩鑽，細心地在破裂的裂縫旁鑽孔，每一孔大僅半分，排列得非常工整美觀，以便用兩爪細銅釘把裂縫扣合。
    “吱吱吱……”鋼鑽轉動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尖銳刺耳，瓷器的粉末隨著鑽動而飄散。周遭嘈雜的人聲，絲毫不曾幹擾補瓷匠的工作，他工作得十分專注，外界的紛擾仿佛與他無關。
    百般無聊之餘，綠裙少女對這半百老人的這種絕活突然生起了濃厚的興趣，加快步子走了過去。
    一種淡而清雅的幽香隱隱傳來，半百老人似有所覺，突然抬起頭，對綠裙少女裂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
    綠裙少女也笑了笑，正要蹲下來仔細觀摩，斜刺裏突然衝出一個披頭散發、衣衫襤褸、髒兮兮的小乞丐，去勢倉皇而迅急，一不留神，幾乎一頭撞在她的身上。
    “哎呀……”綠裙少女猝不及防，口中發出一聲驚叫，目光微瞥間，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隻見那小乞丐不過八、九歲的年紀，她輕輕歎息了一聲，將滿腹怒氣悄悄咽了回去。
    “姐姐，救命……”那小乞丐伸手抹了一把鼻涕，氣喘籲籲地叫道，“有人……壞人……追殺我……”
    “有壞人追殺你？”綠裙少女有些驚詫，又有些懷疑，“難道有人在打你的主意，想要劫財害命？”
    說完這句話，她忍不住抿著薄唇輕笑起來。
    這小乞丐從頭到腳，她都看不出有什麼值錢之處，如果有人想要從他身上撈一筆，就算不是個瘋子也是個白癡。
    綠裙少女很快就看見了追殺小乞丐的人——這個人既不是瘋子也不是白癡，竟是一個非常俊秀、英氣逼人的年青人。
    最引人注目的，不是這年青人光鮮明亮的一襲潔淨白袍，也不是他那種沉靜、穩重的獨特氣質，而是他手裏的那把刀。這是一把奇特的刀！一般人的刀，通常都是用柔韌、手感順滑的鯊魚皮或者野獸皮製成刀鞘，有錢一些的，還打造紫金吞口，甚至在刀鞘上鏤花雕紋，使刀看起來更華麗一些，拿在手裏也更舒服一些。但這把刀卻和別的完全不同，刀鞘既非獸皮，也不是鋼鐵所鑄，竟是用一種堅硬而輕盈的樹木做成的，也不知已經經曆過多少歲月的風雨浸潤，顯得陳舊而古老。用同樣的木製成的刀柄如一眉彎月般向下鉤起，同樣的陳舊而古老。根據刀鞘的形狀和尺寸可以測出，刀長兩尺三寸左右，薄細而扁平，顯然是一把非常輕巧、靈動的好刀。
    這把刀既沒有精致的裝飾，也沒有奪目的光華，但不知為什麼，綠裙少女如水的目光卻偏偏被它的平淡和奇特吸引住了。
    “你還逃嗎？”白袍刀客目光冷淡，瞧著那個小乞丐，沉聲說，“你還能跑多遠？”
    小乞丐身子一縮，機靈地躲在綠裙少女身後，顫聲說：“姐姐……救我……”
    綠裙少女踏前一步，昂首挺胸，輕叱道：“你一個大人，欺負小孩子，知不知羞？”
    “我欺負他？”白袍刀客皺著眉，臉上卻絕無表情，“這是我和他兩人之間的事，與外人無關。”
    “誰說和我無關？誰說我不能管？”綠裙少女氣咻咻地說，“你知不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唐家堡。”
    “你知不知道我又是什麼人？”
    白袍刀客目光漠漠，把綠裙少女從上到下、又從腳到頭仔細打量了一遍，終於緩緩說出了兩個字：“女人。”
    綠裙少女微微一怔，似乎有些啼笑皆非。她故意板起了臉，沉聲說：“我當然是個女人，難道你母親就不是女人？”
    白袍刀客卻沒有笑，從鼻孔裏重重哼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種不耐煩的神色。
    “我是唐家堡的人。”綠裙少女也哼了一聲，沉聲說。
    那半百老人忽地抬頭，目光有些異樣，冷冷地瞧了綠裙少女一眼，又迅速垂下頭，手裏的動作絲毫未曾停頓。
    “你是唐家堡的人？”白袍刀客目光也有些異樣，“那又怎樣？”
    “既然這裏是唐家堡，我又是唐家堡的人，你說這事我能不能管？”綠裙少女輕輕晃動著手裏的那串糖葫蘆，目光斜睨。
    白袍刀客嘴角微翹，露出一絲冷笑，並不言語。
    “我問你，”綠裙少女沉著臉，“你為什麼要追殺這位小弟弟？”
    “我追殺他？”白袍刀客搖搖頭，沉聲說，“是誰告訴你我要殺他？”
    綠裙少女伸手一指小乞丐：“是他親口說的。”
    “他是個小偷，我隻是想拿回自己的東西而已。”
    “小偷？”綠裙少女怔了怔，回頭看著小乞丐，這一次是真的板起了臉，“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小乞丐囁嚅著說：“我……是……不是我……”
    綠裙少女歎了口氣，心中忖道：“看來這個年青人並沒有說謊。”心念一動，當即又是瞪眼又是跺腳，沉聲說：“你拿了他什麼東西？還不趕快交出來？”
    小乞丐說：“是一塊鐵牌和一本破破爛爛的書……”
    話猶未了，白袍刀客的臉色竟忽然大變，目光中隱隱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殺機，一隻手已然悄悄揚起。
    就在這時，小乞丐的聲音忽然被一陣急驟的聲音打斷。
    “得、得、得……”一匹快馬風馳電摯般從街道那端遠遠飛奔而來，引起路人一陣驚呼，有人匆忙閃避，但倉促間卻茫然失措，竟反而向馬頭衝去。
    馬上騎士大吃一驚，手上馬韁一緊，急提馬首，快馬頭部受力，前蹄高揚，“呼”地一聲從那人頭上飛躍而過。這一下兔起鶻落、電光石火，如果那騎士反應稍慢，或是他騎術太差，就算那人僥幸逃過一劫，他自己也難免被掀飛下來，同樣是肝腦塗地、血濺長街。
    就在這時，驚呼又起，那匹快馬馬首一偏，改變了方向，竟向綠裙少女這一邊直衝過來。快馬受驚之餘，幾近瘋狂，發力狂奔，再也不受人力控製。
    那騎士臉上已然完全變了顏色，一邊用力勒緊韁繩試圖扭轉馬首，一邊大呼：“快快閃開……”
    就在這時，那小乞丐突然“嗖”地閃身而出，不偏不倚，竟往快馬奔來的方向竄去。
    “回來，”綠裙少女頓時花容失色，驚呼著叱道，“你找死麼……”
    話猶未了，隻見一束白光倏地一閃，仿佛一泓秋水般輕輕地、淡淡地飛掠而過，然後倏然消失，竟如白駒過隙般來去無蹤。
    “好俊的身手。”一個帶著驚詫和讚歎的呼叫聲輕輕傳來。
    與此同時，那匹快馬突然前蹄高揚，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人立而起，停止了前奔的去勢。馬蹄尚未落地，那騎士已從馬背上躍起，一個“倒趕千層浪”，輕飄飄地落下地來。
    “啊？是六哥！”綠裙少女看見那騎士，驚喜地叫喚著飛步跑了過去，拉住他的手，關切地問道，“六哥，你沒事吧？”
    騎士笑了笑，搖頭說：“我能有什麼事？”
    他已年過三十，額頭上幾絲皺紋依稀可見，但麵目英俊，風神俊朗，尤其是一雙烏黑的眼睛精光熠熠，更增幾分英氣。
    綠裙少女輕輕拍了拍胸口，嬌笑道：“剛才真的嚇死我了，那小乞丐當真不知死活……”
    騎士也長長籲了一口氣，點頭說：“剛才事出突然，讓我措手不及，幸虧有高人在此，在危急之際出手相助，以一股強勁的內力幫我阻擋住快馬的去勢。如若不然……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是啊！”綠裙少女側目而視，驚叫道，“咦！他人呢？”
    隻見那半百老人依然低頭認真忙活著手上的工作，對剛才驚心動魄的那一幕竟似視若無睹，那個握刀的白袍人卻已經不見了——非但他不見了，就連那個小乞丐也不知已在何時悄然離去。
    騎士心不在焉地輕“嗯”一聲，低著頭沉吟不語，心中忖道：“剛才快馬奔馳衝擊之力勢不可擋，那人竟能以內力相抗，修為之深、造詣之高，實在駭人聽聞，不知是何方高人？”
    “六哥……”綠裙少女輕喚道。
    “十九妹，”騎士似乎想起了什麼，皺眉說，“你剛才有沒有聽見有人在說話？”
    “有人在說話？”綠裙少女仰頭問道，“說什麼？”
    “我好像聽見有人在說……”騎士思索著，緩緩說，“好俊的身手！”
    “啊！是啊！的確是有人說了這麼一句話。”綠裙少女也想起來了，回頭瞧著那半百老人，問道，“大爺，你聽見了嗎？”
    那半百老人頭也不抬，也不說話，充耳不聞。
    綠裙少女蹙著眉，快步走過去，又問道：“大爺，剛才那句話是你說的嗎？”
    那半百老人忽然抬起頭，停止了手裏的工作，伸手指了指嘴巴，“啊啊”幾聲，仍不回答。
    綠裙少女又皺起了眉，並不明白他的意思，還未說話，那騎士已走過來歎道：“不用問了，他是個啞巴。”
    這老人竟是個啞巴？啞巴當然是不可能說話的，可是那句話究竟是誰說的呢？
    綠裙少女搖搖螓首，問道：“六哥，你不是早上才剛剛去了外地嗎？怎麼又回來了？”
    騎士臉色一凜，低聲說：“我還未踏出酆都城，忽然接到老爺子的飛鴿傳書，命我速回。我連氣都不敢喘，就急急趕回來了！”
    “飛鴿傳書？”
    “隻怕是堡中發生了大事。”騎士問道，“你也不知道嗎？”
    綠裙少女搖頭說道：“我出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才兩三個時辰而已，會有什麼事發生？”
    “小姐……”她的話音剛落，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綠裙少女抬頭望去，遠遠就看見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丫環快步奔來，邊跑邊喚道：“小姐，唐心小姐……婢子總算找到你了……”
    綠裙少女跺了跺腳，故意板著臉罵道：“臭小蠻，死小蠻，叫那麼大聲做什麼？你還怕別人不知道我的名字？回去看我不撕破你的小嘴！”
    小蠻一路飛奔，嬌喘連連，一眼瞥見那騎士，失聲說：“唐朝少爺也回來了……”
    唐心說：“你來找我做什麼？”
    小蠻說：“是老爺子叫婢子來的。”
    唐朝心頭一緊，問道：“是不是堡中出事了？”
    “不知道，老爺子隻說，凡是唐門的人，都必須回來。”
    “那你還這麼多廢話，”唐心一把扯住她的衣袖，“趕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