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子涵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天介黃昏，他瞥了一眼床頭的黃曆，心下一驚，原來自己竟昏睡了一日一夜。
    這回傷的還真是重，蘇展眉下手還真是……不留情麵。
    身邊沒有人在，連侍弄湯藥的小丫頭都不在，淩子涵心裏暗想，大約是出了什麼事了。
    正暗自焦急不知該往哪裏去問時，一縷行雲流水般的琴聲恰到好處的飄來，像一盆冷水澆滅了心上的火。
    他挑眉，唇角抿了一抹笑，披衣起身。
    “嘶……”才站起來又跌回榻上，他癟著嘴揉揉胸口，暗歎口氣。
    淩子涵花了好半天才整理好衣衫跨出房間，悄悄向右邊的花園裏轉去。
    黑衣女子披散著剛洗過的長發跪坐在古琴前，琴聲琳琅如珠玉亂墜，一群鳥雀從園中嘰嘰喳喳的飛起，直衝雲霄。
    “展眉，《恨龍吟》不是這樣彈的。”他走過去，按住琴弦。
    “淩堂主。”蘇展眉一下子跳起來，眸光裏還蘊含著些許來不及收拾情緒的散亂。
    “我又不是猛獸，你那麼怕做什麼？”淩子涵俊逸的眉目微微下垂，無奈一歎，“我知道昨天唐突你了，你也不要生氣……不如我為你彈一支曲子，聊做賠禮吧。”
    蘇展眉低下頭去，伸手按住淩子涵的手指。
    “你的傷很重，還是不要耗費心力的好。”想道歉，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會彈琴？”淩子涵微微後退，好整以暇的望著蘇展眉
    蘇展眉微微一曬，“這是你的事，我有什麼好問的。”
    淩子涵側首瞧著她，墨色的發絲垂落到琴弦上，“我粗人一個，很少有彈琴的興致，你就聽我彈一次吧。”
    他說罷，也不等蘇展眉再說話，兀自撥起弦來。
    蘇展眉聽著聽著，眉心突然一擰，驀然抬起頭來。
    她竟從琴聲中聽到一抹殺意！
    淩子涵還是在看她，目光依舊溫柔。隻見他右手食指一挑，“錚”的一聲，琴弦應聲而斷。
    幾乎與此同時，一直雪白的鴿子從九霄飛墜而下，恰巧落在他們麵前。
    蘇展眉倒吸一口涼氣，手指已經按上腰間寶劍。
    鴿子掉在地上哀鳴幾聲，腿間小小的金屬環內，儼然束著短短的密信。
    她緊張的看著淩子涵，隻要他敢接近鴿子，她必殺他！
    突然，點點紅梅綻放在她麵前，蘇展眉一怔。
    “哈哈哈……”淩子涵伏在琴上，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隻是唇角那一抹鮮血耀眼刺目。“展眉，看來今晚咱們有烤乳鴿吃了。”
    淩子涵說著，起身抓著鴿子走到溪水旁，熟練的拔毛，剖腹，清洗，然後折下幾支雪梅的樹枝在地下支起了個烤架，抽出劍來穿上鴿肉，放到火上。
    蘇展眉緊緊盯著他，心呯呯跳的厲害，她走近溪水往裏看去，卻怎麼樣找不到那隻金屬環的下落，心中一涼，不小心一腳踩進水裏。
    “展眉，小心！”淩子涵連忙放下鴿子衝過來。
    蘇展眉側身一避，淡淡道：“沒什麼，容我回去更衣。”
    淩子涵，既然你已經發現，那我就容不得你了！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運氣不好。
    夜漸漸深了，封昊然揉著太陽穴疲憊的推開房門，屋內一燈如豆，嬌妻尚未就寢，趴在桌上看著他。
    “昊然。”杜盈香迎上去，替封昊然褪下外袍，“怎麼樣？步堂主找到了麼？”
    沒有人能想到，本是點到即止的比武，蘇展眉竟能狠心到一劍將步飛鳴劈落懸崖。他組織人手檢查了整個山穀，整整兩天了，卻連一點屍骨都沒找到。
    封昊然搖搖頭，目光有些沉痛：“這麼高的山崖摔下去，想必是屍骨無存了……可惜飛鳴兄一世英雄……唉！”
    杜盈香眼睛一轉：“你可打算為步堂主報仇？”
    “這是賢王殿下的意思。”封昊然攏過杜盈香的肩頭，靠了上去，“你不知道，今天賢王殿下在帳子後麵觀戰，對她評價頗高。”
    “少拿賢王說事！”杜盈香推開他走到床前，意料之中的聽見身後杯盞落地的聲音，“無如果賢王知道她是金陵劍派的奸細恐怕就不會這麼說了吧。”
    “你說什麼！？”封昊然的聲音焦急的帶著幾分淩厲，“這話不能亂講！”
    “我也沒有真憑實據，隻是上回咱們派出的人在泉州被金陵劍派伏擊的事讓我不由我不多想。”杜盈香微微一笑，“行了，就算她是，子涵也能輕鬆拿下她，不是麼？除非你舍不得她在床上的樣子。”
    “……子涵傷的怎麼樣了？”
    “還好，沒有傷及心脈，大夫說休息兩天就會好。”
    突然，門口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杜盈香忙走過去開門，待看清了屋外的人，神色一怔。
    “盈香，是誰？”封昊然揚聲問道。
    杜盈香讓過門，一個小丫頭巍巍顫顫的走進屋中，怯生生的叫了一聲“門主。”
    “芙兒？”封昊然挑眉，怎麼是她？
    芙兒跪在地上，道：“蘇姑娘差奴婢過來，有要事稟報。”
    屋內私語漸漸輕了下去，山風吹過，有些清寒。
    風細細的吹，火焰吡剝吡剝的響，鴿肉的幽香彌漫在花園子裏。
    蘇展眉踏著月色走來，黑衣卸去，換做一身水藍色長衫，更加風姿綽約。
    “可算回來啦，鴿子熟了，來快吃吧。”淩子涵撕下一隻鴿腿遞過去，笑得開懷。
    蘇展眉不語，接過烤肉，指尖無意拂過淩子涵白袍的衣袖，有點顫抖。
    嗅了嗅那鴿腿，她突然足尖一動。
    “等等，吃完再走。”淩子涵像是窺破她的心思一般笑道，原本十分蒼白的臉上被火烤的通紅。
    隻是還沒等他伸出手拉住那人的衣角，人就已經不見了，地上還放著一隻剛熟的鴿腿，香氣誘人。
    淩子涵連忙站起來極目四顧，隻見夜空朗朗，哪裏還有半點蘇展眉的影子！
    又一次。
    他扳著手指頭數起來，第二十三次請她吃東西被拒絕，沒關係，不算什麼。
    淩子涵搖頭笑笑，從袖子裏掏出一枚金屬環來，看也不看，一揚手，丟進花園中的淙淙流水裏。
    他不想知道蘇展眉在隱瞞什麼，也不想去查證。隻要她一切都好，隱門一切都好，便好了。
    江湖，天下，不過虛妄，又有哪一樣能敵得過逍遙江湖間的愜意？
    淩子涵隨手滅了火，踩著落葉往回走，搖頭晃腦的哼著歌。
    “咯吱”，一腳踩在紛揚而落的樹葉上，耳邊卻突然傳來許多不屬於自己的聲音。
    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