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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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問,什麼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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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躺在床頭,透過玻璃窗看著樓下的風景,翠竹迎風擺,月季斂露香,心情便似那風裏微微搖動的翠葉,跳躍、恍惚。老家的空氣清新,我深吸了口氣,體內凝滯的氣息便似是消散了幾許,令愈顯混沌的精神清明了不少。
小院外,時有稚子歡鬧的嬉笑聲。我的目光自牆頭點點移上了湛藍的晴空,遠方的天幕流動著絲絲的雲霧,明明滅滅如夢如幻,恰似我沉積在靈魂深處縷縷的情感,縹縹緲緲似假還真。
我坐在命運的盡頭,細數著我這二十八年的光陰,曾經一點一滴的過往,那些不經意的心情,此刻已如粒粒珍珠,在時光的打磨下,溢出淺淺流光,讓我倍覺得珍貴與懷念。
我想起了,少小時候,父母埋首田間插著秧苗,小小的孩童光著腳丫歡樂地踩踏柔軟的沙泥上,嘴裏咿呀唱著不在調的鄉間曲子;我想起了,剛踏入小學校園的那天,忽聞噩耗的少兒,傻愣愣地被一幫大人們拎到了父母的棺前,即便還是懵懂,也無法忽視那沉重的壓得人窒息的悲傷;我想起了,奶奶日複一日地守在破落的木板門前,等待著少年放學歸來,她那長至腰下的黑發,不知何時已被霜華染透青絲成雪;最後,我想起了,玉蘭花開滿了枝梢頭,冷淡清雋的少年淡淡地注視著我,聲音暗沉動聽,說他的名字叫“聞徽”。
記憶在歲月的侵蝕下,變得模糊而不準確,父母的容貌,我已然再想不起;那個叫做聞徽的少年,也早就遠飛大陸的彼端;幸而,奶奶,我摯愛的親人,依然還在身邊,隻是看著年逾古稀的老人,每日裏還在為我辛勞,我忍不住地心疼,想要伸手撫平她的心傷,卻徒有心而無力。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地流失。於是,我用大把大把的時間,開始回顧與反思這略有些倉促的一生。我的五感漸漸衰弱,便竭力地想要抓住一點點的酸辣或甜苦。
有些混亂的記憶忽然變得越來越清晰。
我似乎回到了那一年,當我正準備為了那筆高昂的學費放棄求學時,學校忽傳來一個好消息,說是縣裏舉辦了一個資助優秀貧困生讀書的活動,貧困學生參加為期三天的會考,成績前十者就有機會去省城重點中學免學費就讀。
我欣喜若狂,跟著眾多的學子們一起報了名,最後的結果也是相當的完美。我得了第五名,進了聞名全省的A一中。
在那個春寒料峭的日子裏,我在奶奶期許的目光裏踏上了前往A市的汽車。
學校免除了學費,可是除了讀書,我還需要生活,便找上了在A市打工的舅父一家人——到底是有了個免費的住宿處,我也不在意舅母不時地刁難。舅父本也隻是母親的堂哥,與我們家早沒了來往,所以我主動地擔起了家裏的大小事。
如今讀書的機會,對我而言極其珍貴,無論有再多的困難,我都要牢牢地抓住機會。
在舅父家安頓下來後的第三天,我背著奶奶手工縫製的書包,來到了學校。比起我們原來破舊的校園,這美麗漂亮寬敞的校園讓我有些無所適從。但我一直沒忘記我來此處的目的,那便是讀書。
都市的繁華,校園的美麗,與我付珩其實沒有半點的關係。我隻想,認真地學習,不要虛度了三年高中時光,然後考上一所大學。
隻是命運,像個淘氣的孩童,他不經意地逗弄你後,便飛快地跳上樹頭,笑嘻嘻地坐在那裏看著你慌張得手足無措。
高中班的第一個班主任是個和藹熱情的女人,她簡單地問詢了我的情況後,便笑著指向走進辦公室的少年,讓他帶著我回教室。許是她有事要忙,竟忘了給我們介紹一下。
走在去教室的路上,我心裏一開始是惴惴不安的,身邊的少年看起來很冷淡,我在猶豫著要不要自我介紹。
拐過一條小道,兩側整齊的樹木開著雅致的白花。我見這個人似乎沒打算開口,便主動問起了他的名字,還說了自己的名姓。
還記得初中畢業時,初中語文老師送了我幾本書。無意間我在詩經裏看到了“有瑲蔥珩”,當下歡喜萬分,此後便是極喜歡用此句來介紹自己的名。
他似乎有些奇怪,目光在我身上頓了頓,便輕聲回了聲:“聞徽。”
這兩個字,打在了我心頭,自此那道淡淡的痕跡,再也抹消不去。
新的高中生活,開始得並不好。一瞬的消沉與自卑後,我便徹底放開了心。生活於我,從來沒有多餘的情緒來奢侈,我所能做的,便是努力地活著、努力地學習。
在學校裏,我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但這也不表示,我感覺不到周圍的人與事。或許是因為聞徽是我在這裏第一個認識的人,我對於他的動靜總下意識地多了一絲關注。
我知道他很沉默,比起同齡人的活躍,他沉穩得安靜得不似少年。可即便他是這般低調,也無法掩蓋自身的優秀,我的後桌做著兩個話多的女孩,每天從早讀課開始,我都能不時聽到他們討論聞徽的種種。
少女眼中英俊的少年,有著優異的學習成績、非同尋常的家世以及與同齡男孩不一樣的沉穩淡漠,自是讓女孩子們忍不住地心生向往與好奇。有時候聽著她們的交談,我會跟著忍不住地偷看那個人……想要了解,這個沉默的人到底哪裏與眾不同。
隻是他們的生活,終究不是我所能企及的。偶爾的好奇後,我繼續過著自己的日子,白天上課,晚上擺攤,抓住一切空隙加緊學習。
對於我這樣出身窮困的孩子,讀書是唯一的出路。
在這所天之驕子雲集的學校,我的成績在幾次考試中都是遊走在靠後的名次上。到後來,班主任也有些焦急了……我畢竟是學校特招的學生,成績總不能太過難看。
令人沒料到的是,老師竟讓聞徽來輔導我。說不清心裏複雜的感覺,我隻能沉默地接受,每天的午後,他會為我做一個小時的重點輔導。
我心知,他定不情願,在我這樣無關之人身上耗上精力與時間,可他並不曾表露出來,隻是盡責地輔導著我,甚至後來分到了新的班級後,他也沒有中斷過。
那時,學校要開始為我們這一屆分文理班。填報誌願時,我在得知他要選擇理科時,竟一時頭腦發熱選擇了弱項,也跟著讀了理科。
雖然他不曾說過,但我心裏總覺得,聞徽選擇理科,是因為那個叫做衛曦的少年就是要讀理科。隻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我和聞徽進了同一個理科班,卻不是衛曦的班級。
衛曦,我對他知之甚少。經常都能看見他跑到我們班,然後坐到聞徽的桌邊,與周圍的人笑鬧著。
他是個很漂亮的人,我在第一眼看見他時,就作這般想著——盡管,用漂亮來形容男人總有些不妥。可,除了漂亮,我想不出更恰當的詞語來形容。他同時很張揚,即便我與他私下裏沒有來往,依然能明顯地感覺出這一點。他與聞徽,關係很好,至少我從不曾看過聞徽對誰的態度,像對他那樣地縱容與……柔和。
我時常看著他們。
在看到衛曦趴在聞徽的背上開懷笑開時,心裏不經意地積聚起一絲隱晦的酸意。隻是那時,我不敢深思。他們的世界,離我太遙遠了,我不敢伸手企及,隻能偶爾遠遠地觀望一下。
遂至高考。
我的成績在兩年多的時間裏,有了不小地進步,雖然比不上聞徽他們,但考一般的本科該是沒有多大的問題。填報誌願時,我得知了聞徽與衛曦一起填了北方的一所大學,那所學校往年的分數也不是特別地高,然而我想起了留在老家的奶奶,毅然填報了離家較近的幾所院校。
那些日子,積壓在我心裏的苦澀又酸甜的情緒,被別離的感傷激化得愈發地沉重而令人窒息。
我才知道,在長久地注視著一個人的過程中,一點一滴的心情似是水滴,隨著時光的流動,終有天彙聚成溪河,乃至江海,以至於隨意一個小小的石子都能激起滔天的巨浪——心情再不複平靜。
衛曦的生日宴席,在高考後的一天晚上舉行。我收到了他的邀請,隻覺意外萬分——他雖認識我,卻在很長時間內,都不曾正眼瞄過我,隻是有一天,他與聞徽之間似乎鬧了些別扭,便當著我的麵與聞徽鬧了一通後,惡狠狠地瞪了我好半天。
……此後,我能察覺出,他對我的些許介意,與不變的輕蔑。
那晚,我還是去了衛曦家……到底是畢業了,我雖與高中的同學們關係不親密,卻……想起這可能是與聞徽最後的一麵,我便決定且放縱這一回。
衛曦的生日宴,果真是熱鬧而新奇。來往的人們,豐盛的餐點,讓我愈覺得與這裏格格不入,一度後悔不該來這。
後來不知是誰起的哄,鬧起了一邊的聞徽來,非得讓他唱首歌。我看著他,他看向衛曦,出乎意料地沒有推拒,沉默地拿起了桌上的話筒,清唱了一首歌。
很柔很美的一首老情歌。我總不能想象,有一天聞徽這樣的人會當眾唱這樣的歌曲。他微微垂著頭,一抹燈光悄然地打在他的身上,我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覺得這樣的他,遙遠而又親近,溫柔得令人怦然心動。
……怦然心動。我心慌地抓起吧台上的果酒,猛地灌了一大口。
歌聲漸落,我的神智隨著那低回的男聲搖搖晃晃,那一瞬,我似乎明白了許多事情……隨即是絕望而又悲傷的情緒,如海水洶湧而進,衝散了我所有的隱忍與克製。
僻靜的花園角落,我尋著聞徽的步伐,站在了他的麵前。我說了什麼,已然記不清楚……時隔多年,他那一聲禮貌而冷淡的“抱歉”,依然如一把尖利的鋼刀,深深地插在心頭肉上,無法拔去亦無法忽略,隻等著漫長的歲月裏,任它與那血淋淋的傷口一同腐化。
後來呢……
他有他的人生,我有我的道路。
我默默地將那個越走越遠的身影記掛在心頭,在久遠的時光裏,踟躕在那被人漸漸拋遠的原地,看著路邊的風景一點點荒蕪。如是愛情,在等待與絕望中,被風雨打得零零落落;如是記憶,卻在守候與期望中,愈發地深刻鮮明起來。
如今,流年尚不曾歇腳,我已然踏上了人生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