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山雨欲來 第二十章 黃雀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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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旭眼前驀地出現那個溫潤如風的男子。
記得那日,他因為功夫不長進被淩劍責罵,鬱悶得拿劍在假山石上撒氣。殘陽蕭瑟,注滿了悲傷,呆呆地傾撒自己的微弱的光芒,像是被偷去了靈魂,再也沒有了支柱。園林之中,除了他再沒有別人,嵯峨的樹木也似乎蔫了,跟著殘陽舞出一支悲傷的舞,偌大的假山在殘陽之下愈發顯得佝僂。
忽然,那個溫潤如風的男子出現了。再普通不過的月白色長衫,穿在他身上,卻是說不出地瀟灑飄逸,他就是有那麼一種魔力,無論多麼隨意,都無一例外地灼人眼目。
柳如風。他和淩劍是八拜之交。出現在千越山莊再平常不過。
彼時,淩旭和世人一樣,以為他的獨生愛女甫一出生便身染怪疾隨母而去,故而在他跟前格外乖巧承歡,聊慰他膝下空空之憾。
淩旭從不叫他叔叔,隻因那是架著爹爹的名義才有的稱呼,他自有他的驕傲,他固執地把自己放到江湖之中和他論交。他叫他“柳門主”。
“淩旭,別灰心,哪一個高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淩旭,你隻是劍招過重了,輕靈一些,便多幾分威力。”
那些溫文爾雅的話語潺潺地在他耳邊滑過,宛若就在昨天。
手指不經意間動了動,想起柳如風私下相授的“追星斬月”,心中感慨萬端。
那個溫潤的男子,那個看上去總是一派風輕雲淡胸有成竹的樣子、似乎沒有什麼事情能夠難倒的男子,那個作為西秦武林亙古的傳奇和神話的男子,突然而死。
誰能為之?淩旭長笑,笑得眼淚濺了一地,原來是你,原來是你啊,爹。
“你……”你不知道啊……
梅桑榆驚覺說漏了嘴,然而,淩旭的個性最是倔強固執,就算不告訴他,他也會用自己的方法找出答案,而那樣,豈非更加危險?長歎一聲,幽幽說道:“旭兒。我也不知道那夜,你爹究竟在柳門之事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可以肯定的是,他必然脫不了關係。”
“娘親。”淩旭一震,聲音頹廢如一朵月光的歎息,“待她好一點。”
依若繡閣。
淩旭在外立了許久。幾乎僵立成一具石雕。
“大公子,你怎麼又回來了?”秋兒推門出來,“小姐已經睡熟了,你也早些安歇吧。”
躊躇了半晌,淩旭道:“秋兒,你們跟柳默風有聯係對嗎?”
秋兒愣了一下,笑道:“若有事,默風大哥自會聯係我等。”
感覺到她目中顯而易見的猶疑,淩旭無奈道:“我沒有其他意思。秋兒,煩請轉告柳默風,曦兒在這裏不妥。”
“大公子,你,不喜歡小姐?不願意小姐留下?”
“不,不,曦兒很可愛,很招人疼。隻是……”那是他爹,要他如何說得出口?
“既是如此,況淩莊主素有俠名,又與我門主有結義之情,有何不妥?”
那是他爹,要他如何說得出口?淩旭一臉黑線,雙手緊握成拳,腳尖緊扣地麵,幾乎要將地麵踩破一般,半晌,仰首望天,深深了吸了口氣,無盡傷感地道:“我何嚐不希望沒有不妥。隻是,爹他……我言盡於此,總之,讓曦兒離開,越快越好。就,就當是我容不下她罷了。”
說完也不待秋兒回應,衣袂一掀便已離去。殘月清冷的光輝懸結在他的背影之上,折射出黑紫的色彩。夜風薄涼,襲卷起無盡的蕭瑣與落寞,像翩躚的黑色燕尾蝶,去奔赴一場死寂的黑暗。訴不盡的傷感自那離去的方向飄搖過來,似乎空氣都能滴出水來。
須臾,一個小小的影子突然轉了出來,負手凝望,平靜之中微含愧色,突然輕聲道:“這要價是不是太高了?”
她這話問得沒頭沒腦的,卻有人立即應聲。
“不高。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那人低首俯身,卻是秋兒,隻是此刻她氣度平靜,神情冷漠,哪裏還有剛才那清純無知的模樣。
依若默然半晌,又道:“如何?”
秋兒想了想,道:“小姐,那個小何形蹤頗為詭秘,午時到現在,不過幾個時辰,就已換了五個落腳點,都是前腳進,片刻即改裝而出,易容術甚為精湛,醉客、富商、鏢師、美姬、行者,當真是花樣百出,若非默雨親自出馬,隻怕早逃離咱們的視線了。現下,在城東一個破廟裏。默雨傳信來報,魚兒快要上鉤了,請小姐稍安。”
“嗯?”依若仰首,麵露思索之色。默雨擅長追蹤不假,隻是,非常時刻,那人又如斯謹慎……不好!有詐!
“留神,今夜有客!休要讓任何人靠近!如有萬一,令如冰出場!”
匆匆扔下一句話,便如煙般從淩府之內翩然飛出,眨眼不見,毫無痕跡。
依若一身素白衣裝,白紗蒙麵,隻露出一雙犀利的眼睛,踏空而行,宛如流星趕月,頃刻便來到城東破廟,沒有引起任何騷動。
悄然隱在一處高樹枝頭,凝神提氣,遙遙望著那個毫不起眼的破廟。
心念掃過處,竟已發現二十餘名一流高手潛在四周,卻是分作兩圈,明明是兩撥人馬,前者想必是小何主家之人,後者,不必說,必是和淩劍脫不了關係。而且明明還有人不斷從後趕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果然好手筆!青衣閣衛竟重要如斯,當真是讓人受寵若驚啊!
默雨顯然已驚覺不對,卻是欲撤不能,隻得虛張聲勢,大搖大擺地自隱身處轉了出來,晃進破廟。
“喂!和尚!說你呢!出去出去,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啊,真沒教養!”
邊走邊氣鼓鼓地對廟中的行者——易容後的小何橫眉豎眼,一副你占了我地盤的囂張氣焰。
小何抬起頭來,目中精光閃閃,哪裏還有在淩府時那般畏畏縮縮、低俗諂媚的樣子,倏忽向外瞟了一眼。隻見夜靜如水,毫無異動。這四周早在掌中,她怎可能會有後援?
未曾想她一個女子竟有這般膽量化暗為明,堪堪把自己暴露在眾人視線之下,不由生出一絲激賞。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施主。”
默雨微微一哂,笑道:“和尚,我卻不是出家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傳了出去,奴家還怎生有臉出現在人前啊!”
纖腰款款,步若扶風,眼波如秋水般蝕骨銷魂。饒是小何這般受過卓絕訓練之人,亦不由心旌一晃。
而這一晃便已致命。一枚細若遊絲的梅花針堪堪釘在他死穴之上,目露驚恐,卻是再也合不住眼來。
默雨眼珠一轉,一腳飛出,燃著的柴火嘩啦啦地撲到小何衣上,呼哧哧地就燒著了一大片前襟。火勢漸盛,已能聞見肌膚燒焦的味道。
默雨秀眉一蹙,衣袖輕拂,柴火立時射向一邊,隻見小何滿頭滿臉烏黑,身前一大片灼傷,看上去形如鬼魅,分外駭人。
“抱歉。”默雨走上前去,俯下身,抬手欲將他雙目合上。
而,異變陡生!
高度灼傷的屍體竟然動了!堪堪一指疾出!
默雨驚覺,但,為時已晚,登時動彈不得。“好手段,居然拚著一死引我上鉤,佩服,佩服!”
“哪裏,哪裏。姑娘也讓在下佩服得很啊。”小何笑道,“梅花針射中死穴,姑娘還不放心,差點將在下真的燒成屍體,幸好閻王今天沒在家。”
“你沒中針。”
小何悠然說道:“中了,不過沒在死穴而已。”
“移穴換位,好極,好極。看樣子,我該憐憫的倒是自己才對。”
“多謝姑娘這一念之仁啊。”小何笑得十分得意,“未知姑娘是如何稱呼?”
“默雨。”
“默雨。好。為了報答姑娘的憐惜,在下一定找塊風水好的地方厚葬姑娘,絕不辱沒柳門青衣閣衛這塊金字招牌。”
“閣下又當如何稱呼?”
“祁景洛。”
“祁嘯天的人。不錯不錯。早知道那隻老狐狸不簡單,有你這般手下,更是讓我刮目相看啊。”
“得青衣閣衛之讚,真是快哉。”
“默雨雖不才,祁嘯天也不至於要你一個人來對付我吧。”
“哪裏哪裏。默雨真是愛說笑,青衣閣衛可是名動江湖啊。主子麾下十三太保可是首次全體出動,給你送行,也算是壯觀了。”
“十三個人?”默雨笑得分外無害,“難道景洛聽不出外麵至少二十五人的內息嗎?”
祁景洛一驚,忙斂氣凝神,卻更是訝異得牙齒都鏗鏗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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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親親,下午還有一更,補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