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賾恍然一笑：“原來先生是要考較賾兒啊。張藍生性多疑，我方緩緩而退，他一定以為那是誘敵深入之舉，必有後招，不敢輕易離開。而他在澧陵關耽擱得越久，涵國京都雅城那邊動亂的機會便越大，對我曇國自然越是有利。黎先生，賾兒解得可對？”
    黎青遠讚道：“解得不錯，孺子可教啊。隻是，緩退亦是老生常談之法，最多隻能騙得張藍一刻，你隻要想想他在張詠偏寵麗妃與張步的情況下，都能坐穩太子的交椅，便可略窺他的狡詐多智了。是以，賾兒的見解雖已是難得，卻也仍然欠些火候啊。”
    “請先生指教。”
    “隻消添上：寧陽、凱襄亦棄之。”
    “兩座重城皆棄，恃強卻示弱，傻子都知其中必有蹊蹺，張藍可真是走不得了。先生，賾兒受教了。”
    ……
    寒楓王朝穎方纖塵舞坊。連雲、蘇雪晴皆是貴公子打扮，隨手甩了幾錠銀子給知客小伶，便大搖大擺地轉入白紗帷幕之後去了。
    而無人在意的是，在他們二人之後，纖塵舞坊突然竄進幾條人影，輕易地就沒入人群，神不知鬼不覺地逼向他們消失的方向。
    帷幕之後，琴音漸起。整個舞坊仿佛飄起了一股婉約柔美的輕風，優雅的琴音帶著一股莫名的旖旎，那麼那麼的動聽，直入人心，像是連絲毫的餘地也不願給人留下，頃刻就占據了每個人的全部心思……
    “這是……嫣然，嫣然姑娘的琴曲！……”
    一聲激動萬分的驚呼，霎時掀起一股狂熱的颶風！“嫣然！嫣然姑娘……”
    呼聲未落，隻聽一聲刺耳錚鳴，一道寒光閃現，森冷劍氣過處，細碎的白紗帷幕徐徐飄落，雪一樣的顏色，在半空飛舞。在紛飛的雪色之中，連雲一身雪衣，白紗覆麵，墨發鬆鬆挽起，唇邊笑意淺淺，“未知嫣然何時得罪了各位？”
    眾人驚駭相望，順著連雲的目光，層層疊疊的怒浪壓了過去……
    ……
    蕭王府。三具屍骸扔在正門口，看上去竟似被無數的拳腳生生地毆打至死。達官貴人、世家子弟、行商坐賈、販夫走卒，幾乎整個穎方城的人都出動了，將蕭王府四麵堵得水泄不通。雷霆一般的聲音叫囂塵上：“把祁國的顏蓉小公主交出來！……”
    府內，瓊雅急得團團轉：“顏蓉，你跟姐姐說實話，究竟是怎麼回事？”
    楊沐冷冷一笑，說出來的話森冷而嗜血：“怎麼回事？還不是你的好妹妹派人去暗殺雲兒，結果被人家耍得團團轉，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生生地對嫣然下手！死就死了，居然狗膽包天，把你的好妹妹給供了出來，這下可好，就連本王也出不了門了！”
    顏蓉眯著眼睛，笑意微微：“王爺，說話可是要講證據的。”
    楊沐哼道：“人家把屍體都抬到門前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反正，本王是沒本事善後的。”
    瓊雅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撲通一聲便跪到楊沐跟前，死命地攥著他的衣袂，哭道：“王爺，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她可是我的親妹妹……”
    “她派人前去之時，可曾想過雲兒也是……是我的妹妹？”
    顏蓉冷笑道：“你是想說她是你朝思暮想的情人吧……”
    “顏蓉！你住口！”瓊雅喝道，她這麼肆無忌憚地揭楊沐的傷疤，他還怎麼肯出麵啊。那嫣然可不是一般人，素來便有著天下第一美人之稱，莫說是穎方，放眼天下，誰人不知啊。暗殺她？憤然打抱不平的何止千兒八百啊。就算顏蓉安然出了穎方，能不能順利回到祁國也還是個問題啊。“王爺，瓊雅求你了……”
    楊沐俯身將她扶起，歎道：“瓊雅，嫣然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清楚，就連大哥那麼清高孤傲的人，都被她一支舞弄得神魂顛倒的。圍在外麵的，那可都是朝的子民啊，既沒犯法，又打著伸張正義、緝拿凶手的旗號，光明正大，義正辭嚴的，你讓我怎麼辦？”
    顏蓉哂道：“王爺，我若是你，必先去搞搞清楚這嫣然到底有什麼來頭。留這麼一個舉動便可傾國的危險人物在穎方，虧你們還能睡得著覺。這且擱下不提，就憑那三個蠢材死前亂咬一氣，就能認定這事與我有關嗎？誰能保證這不是有人處心機慮安排的一場好戲？想要離間咱們兩國的關係，坐收漁人之利？退一萬步講，縱便是與我有關，我也是祁國公主，你們也該將我交給祁國處置才行。”
    楊沐笑笑：“好個伶牙俐齒的公主啊。這麼說來，倒是本王理虧了……”
    “王爺，那些人就要衝進來了，怎麼辦？”一下人急道。
    白衣飄舉的男子驀地掠至顏蓉跟前，恭謹地一點頭：“無痕在，公主在。”
    “顏蓉，你可別一錯再錯了。無痕武功再高，也不過是一個人啊！”瓊雅惶惶地說道。
    顏蓉卻是笑得溫和：“姐姐，急什麼，很快，就會有人來平息的。”
    話音才落，院中忽地響起一片整齊劃一的呼喝：“參見太子殿下！”
    楊毅步入，儒雅的麵容偏偏浮動著一股子……隱忍的怒意。“二弟，父皇有旨，命你即刻派人護送顏蓉公主回國。穎方太小，供不起這麼一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昨晚大鬧皇宮，今早又轟動全城，再待上片刻，整個寒楓王朝還不得翻過來。”
    “是，大哥，我這就去辦。”
    瓊雅接道：“王爺，外麵可還有那麼多人，他們會不會對顏蓉……”
    “弟妹放心。”楊毅淡淡說道，“來的路上，本宮先去探望了一下嫣然姑娘，她已承諾不作追究。不過，顏蓉公主，本宮也有一句話奉上——多行不義必自斃！好自為之！”
    “多謝大哥。”瓊雅誠懇地說道。
    空中忽地響起成片的鳥叫聲，極不尋常，幾人匆匆到了院中，竟見成群結隊的飛鳥呼朋引伴齊集在一起，黑壓壓遮蔽了整個天空，從四麵八方卷向一個地方，那是……纖塵舞坊啊！
    楊毅大驚失色：“來人，速去看看發生了何事？”
    話音才落，蕭王府的管家東方嵐便一臉驚奇地走了過來，邊走邊道：“太子，王爺，聽說嫣然姑娘要奏一曲百鳥朝鳳，府外那些人都湧去纖塵舞坊了……”
    好一曲百鳥朝鳳！眾人看著那空中源源不斷的飛鳥，盡皆僵在當下……
    ……
    祁國關東鍵銳營。赫連霸天火急火燎地走來走去：“父帥，這曇王慕之軒到現在還沒有消息，他不會死了吧？”
    赫連勁峰將帥帳撥開一個縫，向外覷了幾眼，遙遙瞥見滕俊還在營門處守著，轉過身來，“霸天，滕俊可不是好相與的人，你就不能小聲著點嗎？當心隔牆有耳！”
    赫連霸天皺眉道：“父帥，我這不是著急嘛。不過，滕俊跟他手下那什麼無影門，還有他那些近衛，我都暗地裏派人盯著呢，這帥帳周圍也都是我的心腹。你還是想想慕之軒到底死沒死吧。他要是死了，曇國不會把賬記在咱們頭上吧？畢竟，他是應咱們的約啊。真要那樣，這邊祺涯，那邊曇國，兩下夾擊，滕俊偏又不跟咱們合作，那不是必敗之局了嘛！”
    赫連勁峰踱了幾步，抬起眼來，“依我說，沒有消息，未必不是好消息。咱們沒底，祺涯就更沒底了，現在唯有做好一切準備，以不變應萬變了。軍防大計，你可不能疏忽啊。”
    “將軍。該用飯了。”帳外人聲響起。
    赫連霸天應道：“拿進來吧。”
    掃了一眼，笑道：“今兒個的菜很特別啊，一點不像是軍營的夥食，倒有點聚仙樓的風格。”
    送飯的小卒邊將食盒中的菜往桌上放，邊回道：“將軍說得是，這的確是聚仙樓送來的菜肴，說是將軍的朋友慕雲特意孝敬您的。”
    “慕雲？我怎麼沒什麼印象……”赫連霸天沉吟了片刻，又道，“還說別的了嗎？”
    “慕公子說是將軍的同鄉，千裏迢迢從老家趕來，路上還遇到了三個劫道的，所幸托了將軍的福，沒什麼大礙，本想到營中向將軍問安，可見守在營門口的人都那麼一天到晚地不得閑，生怕耽擱了將軍的軍務，隻好送些菜肴來聊表心意。”
    赫連勁峰驀地眼前一亮，與赫連霸天交換了一個眼神，慕雲，慕雲，原來是他啊。有朋自遠方來，不盡些地主之誼怎麼說得過去……
    ……
    聚仙樓。赫連霸天十萬火急似的撲至櫃台前，喘著粗氣，瞪著眼睛：“掌櫃的，慕雲慕公子在哪裏？”
    “赫連將軍……”
    “直接說，別那麼多廢話。”赫連霸天喝道。
    “是是是……慕公子已經走了……”
    “走了？誰讓你放他走的！不知道他是本將軍的貴客啊你！”赫連霸天怒氣十足地揪著他的衣領，拎小雞似的將他拎了起來，急道，“他什麼時候走的？往哪個方向去了？……”
    那掌櫃的直被他一身的怒氣和殺意駭得渾身哆嗦，戰戰兢兢地說道：“走了有……一個時辰了，不……不知道去哪了……”
    赫連霸天氣急敗壞地冷哼一聲，顧不上與他多做糾纏，匆匆向外衝去。
    “將軍稍等，慕公子有信給你……”
    “怎麼不早說！”赫連霸天悻悻地將信接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迫不及待地拆開來，卻是隻一瞬，忙忙以更快的速度合攏了，掖在懷中，警惕的目光迅速向周圍掃了幾通，確定沒人注意之後，匆匆將信折好塞進信封裏，極為謹慎地揣在胸前，握劍的手驀地一緊，再次向四周看了幾下，甩開步子便走。
    此刻，遠山如黛，殘陽如血，一切，平靜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