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火鳳於飛 第三十六章 粒石千頃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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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消帶打固然是好,不過,”連雲橫了她一眼,唇邊浮起一抹頗具玩味的淺笑,“他……到現在都生死未卜,這麼一大筆人情,這麼輕易就讓楊烈還上了,不嫌太便宜了點嗎?人情債,自是越欠越多的好,積到了非還不可的時候,再收不遲。”
蘇雪晴笑道:“姑娘,那現在怎麼辦?”
“快五更了。該上早朝了。”連雲抬眼看了看窗外,東方已經開始泛起了一綹淺淺的白,天,終究,還是會亮的,無論,夜,有多黑……
六月二十二日,曇國邊境驚現數千屍骸,漫無邊際,血流成河,大片大片的殷紅,讓人一眼瞥見,便幾成一生的夢魘。數不清的刀槍劍戟,數不清的暗器羽箭,一夜,僅僅是過了那麼一夜,就生生地布滿了山澗、布滿了密林。
……
祁國皇宮。祺涯拂袖將龍案上堆疊如山的奏折甩得滿地都是,犀利的眸光利刃一般剜向麵前的彩衣女子:“禁衛營五千兵丁、右相二百近衛、張藍的兩千勁旅、楊烈的一千之眾,就連無影門都出動了,竟然全軍覆沒!真是可惡!不過,流蘇,讓朕不解的是,怎麼獨獨你一人生還?”
“皇上這話,是疑心流蘇不成?”彩衣女子翻了翻白眼,神情倨傲。
祺涯笑著緩緩下了玉階,踱至流蘇跟前站定,嘖嘖讚道:“哪裏,朕隻是好奇,流蘇這般倩影纖纖的女子怎地便是右相近衛中排行第三的殺手?玫瑰帶了刺兒,倒是更讓人意味盎然啊。”
流蘇自然而然地退了一射之地,媚眼斜飛:“流蘇不過是會那麼一點借物代形的隱身法而已。皇上且想,空空的大殿之上,倏然一綹風過,便有人血濺當場,豈不是很好玩?”
祺涯心中咯噔了一下,隱身殺人,當真是防不勝防啊。她可是話裏藏刀啊。麵上卻是不動聲色,一笑帶過:“流蘇說好玩,自然是好玩得緊。慕之軒還沒有消息嗎?”
“是,沒有消息,不過流蘇那兩箭,該絕無生機才是。倒是他那三千騎,很是厲害,應對我方這八千有餘之眾,竟然死傷不足五百,皇上若是有心,還不如多關注著點他們。”流蘇淡淡地道,話語之中不無揶揄之意。
祺涯哈哈一笑:“這個,右相自會區處,不是嗎?”
……
涵國東宮。張藍跌坐椅上,雙目瞪得通紅。三國聯盟都奈何不了慕之軒嗎?慕之軒幾時竟有了如此勢力?他不敢想,如若,慕之軒沒死……寒楓王朝畢竟與連雲有那麼些些瓜葛,祺涯又是虎狼之輩,而涵國,與曇國虛與委蛇在先,與祁國暗通款曲在後,已有背盟負約之毀,國力又弱,慕之軒還不傾全國之力先踏破涵國以立威?
偏偏,派去穎方的那些人連個音信也無,能否接回趙辰、能否窺得楊烈動向、能否挑起祁國與寒楓王朝的爭端,竟,都成了未知之數。沒有音信,要麼是無法發出訊息,要麼是一切訊息為人所截,而,不管是哪一種,都大為不妙啊。
他早該知道,連雲也不是個好欺的主兒啊。可,顏蓉不是說那媚青絲之毒非她不能解嗎?而,解了媚青絲之毒,內力大損,非一個月難以恢複。滕俊連近衛中排行第一第二的殺手都派出了,竟仍然得不了手嗎?
“太子,澧陵關出事了……”一官員急趨而入。
張藍驀然立起,喝道:“兵部不是派人前去了嗎?”
“稟太子,曇國寧陽殷浩於澧陵關糧道兩側伏下精銳敢死之士,但見糧草運至,即引火焚之。那裏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他們雖不傷人,我軍卻也無一人可以通過。兵部派去的幾撥人,都被擋了回來。現下,澧陵關所剩糧草,隻怕僅夠兩天之用了。”
“太子,京都雅城各處流言四起,麗妃那些舊屬暗中相互聯絡,怕會有所動作啊。”腳步聲起,又是一聲急奏。
什麼?!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逆臣!他費了多大的勁才將他們壓下,偏偏這般緊要關頭又齊齊孤注一擲、風生水起地冒了出來。慕之軒啊慕之軒,你可果真是無孔不入啊!
張藍皺著眉頭轉了幾圈,抬起眼來:“速調集雅城所有可用之兵,將麗妃舊部全部緝拿,但有抵抗,立殺不赦!”
“這般血腥屠戮,豈不失盡民心?隻怕,不用慕之軒來攻,你這太子就已經沒有立足之地了!”蒼老的聲音朗朗言道。
“父皇!”張藍轉身,門口那著一身明黃長袍的老者,不是他的父皇張詠是誰!自弟弟張步與麗妃死後,父皇一直稱病不朝,軍政大權盡皆交到了他手中,而,自那之後,他也從沒有瞧過他一眼,從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恍如陌路。哪知今天……
張藍喜出望外,張詠卻沒有進來的意思,隻淡淡說道:“殷浩在澧陵關雖是守而不攻,一味拖著,可,若慕之軒真出了事,那就不一定了。曇國已然奪了一次澧陵關,地勢之利弊自然了若指掌。藍兒,非你親去不可了。至於雅城,所有的罪孽就交給朕吧。朕老了,做一回昏君也無妨……”
“父皇!……”
“什麼了不用說了。這些年來,父皇偏疼張步,這次,就算償了欠你的父愛吧……”
……
寒楓王朝皇宮。楊烈麵上一片驚疑,盯著眼前執笏的男子:“你再說一遍!”
“緊要關頭,曇州三千騎威勢驚人,生生地將我朝張可初將軍所部與祺涯的禁衛營兵丁迫得分散開來,到得懸崖之巔,張將軍所部料定絕無生機可想,均抱了以死抱國之念,哪知驀地眼前一晃,腳下竟多了二十來根長長的粗繩子,那人說道,看在連雲公主麵上,給你們半盞茶時間,過時不候。話音才落,他們隻放聲喊殺,手上兵器卻是盡皆入鞘。張將軍方知他們是有意如此,彼時,三國之士已亡盡大半……”
“張可初所部現在何處?”
“張將軍的密奏稱,我朝二千誌士在混戰之中十損其七,餘部雖得曇州精騎有意撤了那麼一道口子,但亦有傷兵不少,而曇州王廷已將消息放出,這一場三國聯擊不再是秘密,張將軍便自作主張,率部先赴吳定靳尚南將軍處休整。”
楊烈心中水湧山疊。慕之軒,竟能為了雲兒做到如此以德報怨!而他,作為父親,他都給了雲兒什麼啊,不過是溫情掩蓋之下的一次又一次的利用與算計!他欠她的,豈是能數得清的……
……
寒楓王朝吳定。靳倩婉執筆的手猛地一抖,筆落,墨漬霎時透了紙背。“爹爹,你沒聽錯?”
靳尚南歎道:“張可初確是那麼說來著。”
靳倩婉黛眉緊蹙,淒然一笑:“這事,怎不讓公主心寒啊?皇上此次,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傷不了曇王,反而更堅定了公主的去意。那曇王也果真不可小覷,他知道公主重情,便處處以情動之。縱是盡殲了張將軍所部,亦動不得我朝的根本,而做了這個順水人情,卻深得公主之心啊。這份胸襟與精明,哪是蕭王可比的?”
“婉兒說的是啊。可惜,慕之軒與我朝,終究免不了一戰……”
“爹爹,你速派小股精騎暗下曇國鐸城,潛在城外盯緊了,若發現祁國方麵有所動靜,即刻通知鐸城鄧濤、齊琛肅整應對,咱們這邊也隨即出兵截住其歸路。”
“婉兒,你是想以此替皇上還一份人情給慕之軒,且順勢打壓一下祁國的氣焰,可對?隻是,沒有皇令而私助他國,這事可大可小,一個不小心便是叛國通敵之罪啊。偏偏蕭王又不在……”
“爹爹,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蕭王不是準你便宜行事嗎?再者,人活一世,但求無愧於天地而已。而且……”
“而且什麼?”
“如果婉兒料得不錯,皇上命你相助鐸城的諭令應該也快到了……”
……
曇國鐸城。城樓之上,守將鄧濤正與影閣王含在棋盤上各自為營,黑白雙方看上去不溫不火,其實卻是暗藏了無數殺機,直看得齊琛、林劭眼都不敢眨一下。
“老將軍,四角都被我圍定了,你還不棄子?”王含笑道。
鄧濤眯眼一笑:“是嗎?我怎麼沒看出來?”邊說邊執起一枚白子輕輕落下。
林劭拊掌大笑,在王含肩上一拍:“王含,這一子下去就吃了你一個角啊,真是出其不意!我原以為你夠高深莫測的了,必然穩贏,哪知……唉,齊大人,喏,這是我欠你的賭資,就此奉上。”
齊琛笑著接了過去:“那我就不客氣了。這薑,還是老的辣啊。”
王含搖了搖頭,抿唇一哂:“早了點。”
“什麼早了點?”齊琛笑問。
王含沒有抬頭,又是一子落下,“自然是你們倆這會兒論輸贏早了點。”
鄧濤接道:“是早了點。不過你這棋局,跟王爺相比還是差了那麼一著,一著之差,可就滿盤皆輸了。”閑閑一子,竟是眨眼間翻雲覆雨,將王含逼入死局。
王含起身深深一揖:“請老將軍指教,王爺這一支奇招將從何出?”
鄧濤伸出食指輕輕向北一點:“必是靳尚南無疑。”料敵之先,一著未行,而四五著棋已伏下,更兼算盡人心,焉能不勝啊……
……
曇州王廷。十一歲的慕賾,一雙似可滴出水來的澄澈眸子嵌在一張完美俊逸的臉上,細碎的長發覆蓋住他光潔的額頭,垂到了濃密而纖長的睫毛上,眼角卻微微上揚,激揚的豪放之中偏又挾著一縷柔美的書卷氣,一股與他年齡並不相附的成熟潑潑而出。“黎先生,我便複‘速棄之,慢回’可好?”
黎青遠笑得爽朗:“偌大一個澧陵關,速棄之,世子真是好手筆。”
慕賾眸光明滅,誠懇地望了過來:“黎先生,叔王原擬張藍會先平了雅城的內患,是以才要殷浩拖上十天半個月。而,此一時,彼一時,張詠出山,張藍便有足夠的時間與精力回防澧陵關。現下,賾兒以為隻能立刻棄之,方可將損失減至最小。黎先生,你是柱國重臣,若賾兒說得不對,還請先生指點。”
“青遠倒想先請問世子,既是速棄之,又何以要慢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