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姑娘，當心！”趙辰驚叫著，鏗地拔出長劍挺身而上，可那劍隻刺到一半便再也刺不進去一寸，就像是被兩塊鐵板生生地鉗住了一樣！
    這一下，真把他急得火燒火燎的，她可是連雲身邊最貼心之人，若有個閃失，可怎麼是好！而此刻，她竟像是中了邪一般，就似對自身的處境一無所知！趙辰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那一道道劍氣向她全身要害壓下！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可又偏偏沒有一絲辦法！涵國的人是絕不會出手的，而楚寒他們又不在近前！這這這，這……
    正心思百轉間，突覺劍上壓力一鬆，而他本是用了十分的內勁，壓力驀地一鬆，倉猝間勁力收之不住，竟就那麼蹭地連人帶劍撞上前去！
    與此同時，圍困蘇雪晴的十來個祁國死士竟就那麼生生地齊齊栽倒在地！甚至，連一聲驚呼都沒來得及發出！
    趙辰粗粗查看了一下，他們同樣都是死於銀針之下，隻是，那力度，比蘇雪晴竟要強出數倍。是誰？除了連雲，暗中竟還藏著這樣一個高手！
    蘇雪晴朝著無盡的黑暗笑道：“喂，姑娘有東西給你！”
    趙辰一怔，隻覺眼前白光閃過，一個白衣翩躚的男子就那麼盛入了眼底。他一步步踏著夜色緩緩走來，黑亮的眸中所射出的光芒幾乎吞噬了馬車左右的十數支灼灼的火把。那散淡虛無的淺笑，那渾然天成的氣度，就那麼自然而然地瀉了一地。“拿來。”
    蘇雪晴戲謔笑道：“什麼？”
    白衣男子默然不應，帶著淺淺的笑意攤開手掌。
    “我們這一路的三個尾巴，是你出手清理的吧，還有剛剛，謝了。”
    “下不為例。”
    “什麼下不為例？”蘇雪晴佯裝不知，頗為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利用。”
    蘇雪晴依然笑著：“沒辦法，姑娘現在的狀況你也清楚，她又不忍心要我去送死，隻好委屈你了。對了，你怎麼稱呼啊？總不能姑娘每次提起，都哎、喂地亂叫一氣吧？”
    “無痕。”
    “我說無痕，你能不能一次多說幾個字呢？”
    白衣翩躚的無痕絲毫不為所動，依舊簡練：“東西拿來。”
    “真是沒勁！”蘇雪晴一臉悻悻地將一支羽箭塞到他手中，“這是那日在寧陽你射死那幾匹驚馬所用的箭，姑娘一直帶在身邊，現在物歸原主。”
    她一直帶在身邊！無痕眼前立時出現那個淡若浮雲的女子，她微微的一顰一笑都似乎卷著無數耀眼的陽光，隻消那麼一絲一縷，就足以黯了日月星辰，黯了天地山川！
    轉身，倏然掠去，準確無誤地向著她的方向。
    他那麼那麼急切地想要看看她，就算遠遠地看上一眼。
    嫣然，嫣然……
    他邊掠，邊在心裏呼喚著這個讓他朝思暮想的人，這個深深刻在他心裏的人。雖然，或許她一生都不會憶起她初初名動天下時跟他僅有的那一次偶然會麵。
    那時，他是主子忠心的鷹犬，隻問命令，不問是非，接了任務去殺楊毅。那是一場何其荒唐可笑的刺殺啊……
    無痕陷入渺遠的回憶當中，而他不知，此刻，在千裏之外的曇國邊境，有人正講述著同樣的一段故事。
    撥弄了一下火堆，娉婷柔柔的目光落在慕之軒緊閉的雙眼之上，唇角揚起：“那一年，家父無端被牽進了一樁謀逆案中，一家老小盡皆下獄，因我拜師學藝在外，得以險險逃脫。我費了無數周折東躲西藏終於到得穎方，向京中一位同鄉的官員遞上訴狀，可他膽小怕事唯恐累及自身，硬是不接，還將我趕了出來。幸而，好心的門房提醒我不妨等到三月三。
    依我寒楓王朝的習俗，三月三踏青鬥春，屆時少男少女可無所顧忌地展示自己的才藝，尋覓心怡之人。而全國上下無人不知太子楊毅最是風雅，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喜歡。如若他接了我這一紙訴狀，豈非便可直接上達天聽？
    那時，我自負歌舞，又誌在必得，自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一支舞畢，技壓群芳，果然引得了一位麵如冠玉、氣度不凡的公子前來，瞧他渾身掩飾不住的貴氣，瞧他身後一眾唯唯諾諾的身著華服的王孫貴戚，我知道，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可，就在我要取出袖間那一紙訴狀之時，耳畔一股森冷的寒意掠過，一柄凜凜的長劍竟然就那麼生生地自我身側挺出，勢若閃電一般刺向……太子！
    當時可真是亂啊。王孫貴戚有的驚呼著跌跌撞撞，有的惶惶地拖著太子左擋右避，暗中的護衛眨眼之間也各各兵刃在手聚了過來，還有無數男男女女炸了鍋似地大呼小叫不辯方向地亂跑一氣。
    世事偏偏總是那麼捉摸不定，讓人難以想象。在那一片混亂中，驀地起了一聲細如蚊吟的歎息：‘真是好煞風景！’
    我也是習武之人，自是知道那是一個絕頂高手，雖是細如蚊吟的一聲歎息，卻是極為清晰地落入了每個人的耳中。而那聲音聽來，竟是那麼那麼浸潤人心，那麼那麼讓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強烈的祈盼，強烈地祈盼她再多說幾個字，似乎隻要再聽得她一言半語，便是立刻死了也再無遺憾。
    一切，都在那一刻靜止了下來。大呼小叫的聲音戛然而止，跌跌撞撞的亂跑戛然而止，最可笑的，是那個殺手的長劍竟然就那麼摔落在地，而那些護衛竟然也似忘了他們何以會亮出兵刃。所有人都中了邪似的呆住了，一個個將目光擎向那聲音的來處……”
    ……
    “真是好煞風景！”
    無痕笑得溫和，笑得沉醉，邊掠邊想起那一聲細如蚊吟的歎息。不過是一聲歎息而已啊，那時竟讓殺人無數都不動容的他生生地恍惚了，迷失了，從不離手的劍就那麼生生地摔落在地。生平第一次，他忘了他的任務，忘了他的身份。
    他抬眼看去，看到了那一抹讓他此生再也忘不掉的倩影。
    她如墨烏發挽得別致，發間一支白玉彎月釵，垂著細細的一串星星流蘇，一襲白色衣裙，並無絲毫的鑲嵌佩飾，說不出的清冽雅致，就如一朵空穀幽蘭，盈盈地浮在水麵之上。
    足尖輕點，一朵漣漪泛開。玉臂，纖腰，墨發，雲袖，在陽光之下，碧水之上，一舞驚鴻。沒有絲竹伴樂，卻絲毫不影響她舞姿的唯美。那麼輕柔飄逸，嫻靜如落花飄零，如春雨蕭蕭，如泉眼細流，如閑雲野鶴。
    那一霎，他夢囈一般地道：“好舞！”
    她的舞戛然而止，雖然薄紗覆麵，絕美的天姿卻是絲毫掩不去半分，星眸杏眼，曜若秋水。“可惜，洗不盡你胸中的殺戮。”
    ……
    慕之軒的頭動了動，一直緊閉的眼瞼緩緩活動，睫毛微顫。娉婷麵露喜色，說得更為起勁：“她一舞驚鴻，而後，淡淡地說了那麼一句‘可惜，洗不盡你胸中的殺戮’。那個殺手聽了，就如僵住一般，半晌，俯身拾劍，神色複雜地摩挲不已，就像捧在手中的三尺青鋒便是他刻骨銘心卻頃刻之間便要生離死別的戀人一般，一會兒，又抬眼看了一下盈盈立在水上的女子，收回目光，就那麼生生地將手中的寶劍捏成一段段的碎片……”
    ……
    迫不及待地掠來，遠遠地看見連雲倚在高高的樹上，無痕立在樹下仰望。她的星眸杏眼，一如當年，讓他瞥了一下，便再也移不開眼來。
    那時，他捏碎了出道以來從不離身的長劍，隻為她那一句“可惜，洗不盡你胸中的殺戮”。就在那一刻，他迷惘了，生平第一次，懷疑是不是真的需要那麼多殺戮，是不是真的他就為了殺戮而生。不知猶豫了多久，對主子的忠誠終究占了上風，他說：“主命難違。”
    而她，眸中依舊浮著淺淺的笑意：“隻要動手之前，想想天下那麼多燦爛的笑臉。毀之何忍？你，可以的。”
    “你，信我？”
    ……
    慕之軒睫毛顫得更很，似是用盡了所有的氣力想要睜開眼來，隻是，沒有成功，而臉上竟然掛了一層酸酸的清寒。娉婷不由暗笑，他還真是小氣，傷成這樣，竟還不忘吃醋！不過，倒可見得他對主子的一片真心了。
    “……她卻並沒有回答，玉足在水麵上輕輕一點，就如一片白色的雲一般飄然向後。
    見她欲去，太子急急喊道：‘敢問姑娘高姓大名，可否與在下一敘？’頓了頓，似是覺得自己有些唐突，忙又補上一句：‘在下隻是想與姑娘共談音律，絕無褻瀆之意……’
    他這一喊，那個殺手方才回過神來，也急喚了聲：‘姑娘留步！’
    而那女子一襲白衣卻如驚鴻仙子一般驀地向後疾掠，飛一般地竄向天邊。那殺手全身一震，幾乎是緊跟著那道白影飛竄了出去。可，他身形剛及河邊，就見一道水幕突地向上立起，就如一道天然屏障，瞬間又幻出無數水箭向他射了過來，潑得他一身狼狽！”
    ……
    無痕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襟，笑笑，仿佛頃刻之間又回到了那時。
    那麼多的水倏然迎麵潑了過來，直把他全身上下澆了個通透！他還從沒有那般狼狽過，濕淋淋的，就跟落湯雞似的，濕發一綹一綹地貼著麵頰，甚至，兩根水草生生地躥到了他唇邊，微微的草香撲鼻，他竟然不惱不怒，反而生出了一絲……眷戀，隻因，那是拜她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