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火鳳於飛 第二十三章 咫尺黯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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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晴兒!我若是連她都認不出來,才真是瞎子!”楊沐氣得鼻子都歪了,心痛得憤怒大吼。一粒散香丸,改變了她的氣息,一粒變聲丸,改變了她的聲音,甚至縮骨功,改變了她的身形,就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但,就算全天下人都能被她騙過,他也不會!那麼多親昵的過往,她的每一個眼神,每一縷呼吸,都在他心裏牢牢紮根,都已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他怎會將她認錯?!“雲兒,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為了不讓我靠近,竟連這種辦法都想得出來!”
小宮女驀地一聲輕笑,斜斜地睥睨著楊沐,溫婉無比的聲音帶著戲謔的嘲諷:“你以為你不是瞎子嗎?”
“為了你?這真是我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你有那麼重要嗎,蕭王殿下?你確定沒有太高估自己嗎?”
邊說邊素手一推,用上了幾分內力,直將楊沐迫退了好幾步才站穩。輕吐一口氣,宛若霎時拉伸了血肉骨骼一般,長了起來,緩緩恢複了原來的體型,原本稍嫌寬大的曳地宮裝,此時套在身上竟有些局促了,險險剛及腳踝,不是連雲卻是哪個。
笑意淺淺地伸出小指掏了一下耳朵,端至唇邊,輕輕一吹,似是把楊沐的話就那麼如塵埃一般吹去,柔柔地哂道:“蕭王殿下,我是真不明白,你這可笑可憐的自信是從哪裏來。為了你?難不成,時至今日,你還囿於一已私欲,以為人人都隻圍著你轉嗎?我真不明白,你怎麼還有心情好整以暇地站在這裏?母親病入膏肓,你不去管,穎方暗湧洶洶,你不去管,皇宮危機四伏,你不去管!為了你?為了這麼一個自私狹隘、不知天高地厚、不顧家國安危的你嗎?
就連楚寒都能放下,你呢?蕭王殿下,你又做了什麼?說白了,還不是把個人私情淩駕於家國安危之上?自己跑到這裏來傷春悲秋,你要把一切都丟給埋首琴棋書畫的楊毅、隻篤佛經的楊諾還是九歲的諶兒?抑或是小小的翠薇宮近衛楚寒?為了你?為了這樣的你嗎?如果是,隻會讓連雲更加看不起自己。”
連雲一口氣說完,勾唇嘲諷地覷著楊沐,麵上冷若冰霜,心中卻是百感交集,無盡的悲愴漫上來,鹹澀的滋味直抵四肢百骸。
看見他因她眼底的諷刺而慘慘戚戚的苦笑,看見他因她嘴角的薄涼而淒淒惶惶的身影,她牙關緊咬,將那欲衝出口的安慰之語強行堵在喉嚨,咽下心頭,就仿佛咽下了一柄鋼刀,在她的心上,生生砸出一道深沉的血口。她努力牽起一邊唇角,冷冷地睥睨著,一刻接一刻,異樣堅定地保持著一個姿勢,巋然不動。
她沒有辦法。諶兒還小,楊毅、楊諾心有餘而力不足,這寒楓王朝目下隻能靠他擎起,她別無選擇,隻能以最決絕的方式斷了他的執念將他喚醒。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啊!
她的聲音那般輕柔那般淺淡,流鶯一樣的溫婉,卻一字字一句句都似利刃一樣狠狠地剜在楊沐心上,直刺得他滿心血色淋漓。
那一刹那,楊沐隱忍多時的淚水終是無可抑製地落了下來。除了嘲諷和鄙夷,他竟看不出她其它的表情。他還就不信,她的心裏,就像她表麵看上去這般平靜。縱使她記不起過去的種種,聰慧如她,一眼掃過,還會看不清楚他心裏濤飛浪卷一般從無止歇的深情?
突然上前伸手一把攬了她的腰,那細軟腰肢不盈一握,讓他想起曾經無數的纏綿之感,不禁心中一蕩,將她猛地往麵前一帶,兩人身子緊緊相貼。
連雲麵色一變,一股淩厲之氣驟起,砰地將楊沐遠遠摔至十丈之外,哂道:“這就是你的回答?哼,真是不及慕之軒多矣!”
慕之軒。三個字呼嘯而過,帶走了楊沐心中僅餘的一絲光明。大片大片的黑暗烈烈盛開。她愛上他了……這個念頭,就如十萬鐵騎一般從他的心上狠狠地碾過,清臒的臉頰霎時陷了下去,就像枯柴一般,嘴唇微微翕動,卻是發不出半點聲音。
“楊沐,別讓我看不起你!”連雲甩出一句話,不再看他,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前去,似乎沒有半分猶豫和不舍。縱,心裏早已成灰。
蘇雪晴慌忙跟上,視野裏盛進她的背影,那麼清凜,那麼惆悵,淋漓著傷痕累累的血色。唉,蕭王啊蕭王,你……究竟,讓我怎麼說你才好……
楊沐的心都似被撕裂了,他一生的光明都似被割走了。這幾個月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如果當初,他肯棄了和親,那麼他們該是何等的幸福?可是他沒有,他選擇了瓊雅,選擇了一種沒有她的生活,活該他死死地困在永無止盡地擴張蔓延的淒惶與悔恨裏,永遠不能逃脫。他早該知道,她這樣的女子,錯過了便是永遠啊。
心一陣陣地抽緊發麻,不知道時間的流逝……
卻說六月十六日,慕之軒詔令世子慕賾(慕之熙之子)監國,黎青遠總攬大局,崔文廷、卓靖一文一武輔定朝綱,自己則帶著孤雲、冷月、薛琅、梅影、娉婷一行幾人間道前往祁國關東鍵銳營赴赫連霸天之約,十名影閣成員暗中保護隨行。司隸中郎將傅敬陽率五百護衛大張旗鼓地走,掩人耳目。
一路之上,慕之軒屢屢變更路線以及速度,忽快忽慢,忽而白天投棧睡覺,忽而又半夜三更把人喊起來急急趕路,仿佛不折騰死人誓不罷休似的。
這日黃昏,剛剛紮營,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見慕之軒拿根樹枝在地上劃了一會,抬起眼來,不容置疑地說道:“收拾東西,立刻出發!”
娉婷撇撇嘴,明眸之中掠過幾絲猶疑,卻是沒有開口,斜著眼睛看過去,孤雲幾人倒是各各神色如常,慕之軒話音一落,便毫無一絲猶豫地開始收拾,不由微蹙了蹙眉,踱了幾步,斜斜倚在一棵樹上。
“娉婷,好像很不以為然啊。”慕之軒笑道。
“不敢。”娉婷抬起眼來,右手閑閑地揭下一小塊幹樹皮來,“娉婷很是佩服公子的計算,對方由何而來,幾時追上,公子輕描淡寫之間便掐得分毫不差,每每都能險險避開,就好像那些個人完全聽命於公子一般。隻是,娉婷有點奇怪,些些宵小根本不足為慮,別說我們一行除了薛琅之處盡是高手,即便是一人對之,想來也會如砍瓜切菜一般,眨眼功夫便能處理得幹幹淨淨,公子卻為何要避了又避?”
慕之軒對上她淡淡疑問的眼睛,唇角微扯:“說說看。”
娉婷眼中微光閃爍,麵對著落日映紅的樹林淡然一笑:“我有一種直覺,公子似乎並不是在避,而是在引。表麵上看,咱們是被那些個宵小迫得漫無章法地頻頻改換路線,那些人又不過是些流寇草莽,追一陣子,出了他們的地界便放棄了。按理,就算追蹤的人不至於越來越少,也決不會越來越多才是。可實際上,卻偏偏如此。不僅人數成倍增長,實力更是。所以,我想,公子是有意為之。”
慕之軒嗬嗬笑了,那麼灑脫淡定,霸氣十足:“娉婷果然不愧是雲兒看重的人,眼睛夠銳利的!我的性子,祺涯、滕俊哪一個不清楚?我便將計就計,一路行來避則避矣,又故意留下線索,明明白白地讓他們知道他們追對了人,引他們過來。當然,目下滕俊身邊所謂的無影門正是鎮州的那些誌士,滕俊可是對他的無影門期許很高啊,若他們連我的行蹤都踩不準,豈不是太沒有道理了?”
娉婷偏了偏腦袋,接道:“可是,公子,曦瑤傳訊說不隻滕俊的近衛,就連祺涯的禁衛營都有秘密調動的痕跡,甚至,還有兩股未知勢力正火速迫來,影閣也確認了這些消息,想來不會有太大出入。這可不是一塊易啃的骨頭啊。公子,你這般明目張膽地引他們過來,勇則勇矣,至於把握,隻怕十有一分啊。”
一絲苦笑襲上慕之軒的嘴角,皺了皺眉,眸中掠過一縷頗具玩味的戲謔:“十有一分?在娉婷眼中,我便是如此不濟嗎?”
娉婷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慕之軒,道:“主子相信的人,娉婷豈有懷疑之理?隻是,形勢比人強啊。咱們在明,對方在暗,咱們不過十餘個人,對方卻是何止百倍於我,更不用說有多少源源不斷趕來的強援了。娉婷實在看不出,公子有什麼出奇製勝之道。”
慕之軒抬起眼來,慢慢有簇簇火焰在他眼中燃燒起來,燒得那雙澄澈的眸子變得狠辣,嗜血,瘋狂。
娉婷隻覺得他那眼神寒光湛湛,瞬間就將熾熱的空氣凝結成冰,殺氣蕭蕭,強勢地似乎頃刻間便要裹挾了整個天地,讓她一看之下,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隻聽他道:“如果,我跟你說傅敬陽的五百護衛就在離我們不遠處呢?”
娉婷訝異地“啊”了一聲,“你不是讓他們大張旗鼓地走以掩人耳目嗎?”
慕之軒笑得分外無害:“既然沒人蠢到把那支隊伍當作靶子,我又何必浪費麾下能征善戰的一員虎將呢?掩人耳目的不過是一支尋常商隊,傅敬陽一直就在咱們身邊,相距不過一裏。”
“一裏?”娉婷杏目中不由浮起一股猶疑之色,“那麼近?怎麼我一點都沒感覺出來?梅影竟也似乎毫無察覺?”
慕之軒依舊微笑著:“輕易被看出來的也就無所謂奇兵了。瞞得過雪瀾閣與影閣這兩大情報網,其他的自然更不在話下了。”
娉婷點點頭,眸中盡是感佩之色,微閉了閉雙目,又道:“公子的五百護衛,想必都是精銳,可對方若存心要置你於死地,自也不會派出些酒囊飯袋之輩。如此,勝算也不過對半而已。”
慕之軒忽地伸臂攀下一根樹枝來,微一用力,“卡擦”一聲脆響斷為兩截,“娉婷,三千騎都能勝過三萬人,你又何以斷定五百護衛勝不得五千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