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她道：“今四方紛爭，兵交方始，若然廢法，何以討賊？更兼影閣對我朝何等重要，若有妄泄影閣機密者，理當嚴懲不怠。失職不察者，亦當斬之。”
    這這這，這真是奇哉怪也！崔文廷、卓靖要保梅影，連雲反而要斬他！天啊！這不是做夢吧！
    卓靖簡直有些傻眼，雖早知連雲智計卓絕，且往往劍走偏鋒不按常理出牌，卻也實在搞不懂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崔文廷卻是眉毛略微一挑，心思驀地一轉，目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她這話說的看似斬釘截鐵，實則是模棱兩可，“若有妄泄影閣機密者”“失職不察者”，那若沒有呢？若有，若不是王含、梅影，而是他人呢？看起來，這件事絕不像表麵上這般簡單啊。眼角餘光覷了覷黎青遠，見他一副氣定神閑、波瀾不驚的樣子，更是堅定了自己的看法。
    慕之軒耀眼的紫色衣袖輕輕一蕩，略帶嘲諷地掃了一眼眾人，一聲冷笑凝在唇邊，冷冰冰的聲音飄了下來：“瀆職之過，的確死有餘辜。”
    天！眾人更是大驚失色，不自覺地倒吸一口冷氣，硬生生地把喉間差點湧將出來的驚呼咽了下去。那可是梅影！王爺素來倚作心腹的梅影！眾人不由得僵在當下，個個心頭陡然冒出了“冷血曇王”四個字，直駭得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生怕一不小心成為梅影的陪葬品。
    “王爺，”連雲卻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從容不迫輕描淡寫地繼續說道，“這位大人不畏權勢，抗顏直諫，實是我朝之幸，請王爺重賞之。”
    連雲所指，正是最先發言的四品官員陸可。
    “那是自然。”慕之軒笑道。
    陸可臉上浮起一絲得意的笑，但僅僅是一瞬，便陡然驚覺有兩道如利劍一般鋒利的目光牢牢地鎖定了自己，雖未抬頭，卻明顯可以感覺到那目光的來源是……曇王慕之軒！陸可被他這一盯，後背霍地出了身汗，那是一個目光便可殺人的眼神！仿佛已經扼住了他的靈魂，瞬間就要將他焚化成灰！不由自主地就軟了腿，下意識連退兩步，口中囁嚅道：“王……王爺，這，這，這是下臣分……分內之事，不……不敢求賞……”
    崔文廷搖頭微歎，在慕之軒的眼底，崔文廷再次看見了那種帶著無限黑暗殺氣的目光，那個目光，隨他七歲繪曇州軍事地形圖，隨他九歲蕩平齊溪、南陌叛亂，隨他十三歲力量挫逍遙十三劍，隨他十五歲大勝祺涯，隨他即位之初疾顏整肅以雷霆萬鈞之勢誅殺兵權在握的梟臣劉昱而收軍政大權於掌中！此刻，這種目光狠絕指向了……陸可！
    陸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隻覺衝天的冷意幾欲凍徹六月灼熱的長空！
    眾人這時也發現了異樣，隻是，王爺不是說要賞嗎，怎麼會，怎麼會這般盯著一個有功之人……
    周圍死一般地寂靜。沒有一絲風聲。眾人卻似幾乎可以聞見慕之軒目中潑潑噴湧的……血腥之氣！似乎，那血腥之氣已然爆至極點，哪怕隻是輕輕一擦，就會是一片血光！
    連雲卻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從容不迫輕描淡寫地踱至陸可麵前，站定，泠泠說道：“敢問陸大人，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一語既出，陸可更是驚魂不定，她這話問得蹊蹺！言下之意明明指向他在混淆視聽顛倒黑白！……事已至此，也隻有自求多福了。深吸了一口氣，強自定了定神，答道：“曇州城內外都在流傳，是以臣下……”
    “原來是市井流言！”連雲陡然變色，“陸可，身為王廷四品大員，遇事不思謹小慎微，追根溯源，反而隻憑市井流言妄參柱國之臣，你當我王廷議事是酒肆茶館不成！”
    眾人大驚，這個看上去向來淡淡然就如不食人間煙火一般的女子，這個看上去向來飄飄然就如一口氣都能吹倒的女子，發起飆來，竟也是這般地讓人膽顫心驚！瞧她那眼神，穿雲裂電，直如劍鋒一般穿過眾人的骨頭，令眾人發出牙酸發冷的格格之聲！與王爺何等相像，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隻聽她繼續說道：“若真是源自市井流言，縱是未能詳查而奏，亦有可容諒之處，畢竟是本著一顆忠心，不忍放過一絲為王廷招致危險的可能。”
    連雲停了一下，眾人卻是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知道她言下之意是陸可別有用心，知道下一刻她就要爆出晴天霹靂，可又實在無法預知她能挑出什麼紕漏來。
    “陸可，我來問你，六月九日辰時，你出城狩獵獵到何物？六月十一日午時，你府上貴客是何方神聖？六月十三日，也就是昨日未時，你收到了誰人的傳書？入夜，你又去與誰人密謀大計？”
    連珠炮似的問題乍然將沉重悶的空氣撕裂了一道幾欲吃人的口子！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可怕的念頭刹那閃入眾人無限放大的驚惶的雙眼，她她她，她所指，竟是陸可……蓄意謀反或是暗通敵國……這這這，這可是天大的罪名……
    陸可惶然怪叫一聲，跌倒在地，死魚一般的目光無措之極，掌心裏全是冷汗。
    “王爺，”連雲正色道，“請宣梅影上殿。”
    慕之軒依舊是冷冷的，不動聲色，手一揮，須臾梅影便進得議事廳來。
    有那麼一霎，連雲覺得梅影身上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可究竟什麼地方不對勁卻也說不上來，隻是現下不宜多說，且廷議過後再作區處吧。
    “見過王爺。”梅影躬身一揖，說道，“梅影幸不辱命。”
    慕之軒輕輕地嗯了一聲，沒有答言，梅影卻又是極為恭謹地一揖，轉過身來，倨傲地掃了一眼眾人，說道：“前此，祁國左、右二相大打出手，涵國張藍派往祁國接洽的使節團遇襲全軍覆沒，乃是王爺與軍師妙計所指，王含與雪瀾閣諸位的傑作。事後，滕俊知悉，意圖自我曇國內部尋求破解之法，派出麾下十餘位精銳近衛潛入曇州。
    六月九日辰時，陸可出城狩獵，與滕俊近衛遭遇，不過區區一小妾被其擄去，不過區區十萬銀兩相誘，便膽大包天，肆意欺主，將我王廷舊事泄於敵國。
    六月十一日午時，滕俊近衛再赴陸府。崔文廷三朝員老，與王爺略有誤會，忠於曇國之心卻是可昭日月。可笑陸可竟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崔大人對我王心懷怨忿，遂與其人計議逼崔大人合作。
    六月十三日，也便是昨日，廷議之後，崔大人被滕俊十餘近衛強帶至陌河。幸而王爺趕至，翦滅其陰謀，故意放一人脫逃，以求揪出滕俊於我曇州安插的內線。而後，陸可去了毓花坊……”
    毓花坊？煙花之地，梅影怎會拿到朝堂之上堪堪說出？莫非……眾人腦際忽而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少官員已是腿腳發軟。
    “諸位，毓花坊的流蘇姑娘當真是人間絕色啊。不過，與滕俊近衛之中排行第三的殺手流蘇竟是同名。”梅影戲謔笑道，揚起一封紙箋在眼前晃了晃，“話說這流蘇姑娘的裙下之臣還真不不少……”
    聞言，眾人各各大驚失色，十來個官員慌慌出列上前，顫微微地伏於地下，惶道：“王……王爺，下臣知……知錯……”
    連雲眉間微蹙，剛剛的一抹疑惑似乎更強烈了，可究竟是什麼呢？斂正心神細細思索。
    慕之軒冷冷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旋了一圈，自主位上走了下來，慢慢踱至梅影跟前。哪知忽地身側一冷，電光火石之間，梅影竟以掌為刃向他擊了過來！彼時，二人相距極近，梅影又是乍然發難出手如電，慕之軒根本沒有躲閃的餘地！
    眾人登時傻了眼，驚呼之聲大起：“王爺！——”
    孤雲、冷月遠遠看見，急急飛身掠來，可，梅影自來便是以快著稱，哪裏等得他們過來，再等得他們出手相救！
    眾人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死神逼近慕之軒，目眥盡裂，心都揪成一團，可是，就是沒有辦法阻止，就算是用自己的身體去替他承受這一擊也來不及做到！
    就在那千鈞一發的生死之際，隻見白光一閃，慕之軒腰間陡然多出一圈白綾，迅若流星，疾若閃電，尚未來得及眨眼，身形已滑向一邊。
    連雲嗖地撤回長綾，唰唰一抖，一片白色迷霧頃刻覆蓋了眾人眼膜，藍裳，白綾，以及她唇邊綻開的那縷微帶嘲諷的嗜血淺笑。
    當其時，梅影與連雲戰在一起，兩人身影時而合在一起，時而分開，身法皆如鬼魅一般在連雲輕舞的白霧之中疾疾呼嘯。
    眾人隻覺得自己一定是見了鬼了！心跳之聲，清晰可聞！
    孤雲、冷月早到了慕之軒身前，一左一右牢牢地將他護在身後，同時目不轉睛地盯著連雲與梅影，心中齊齊大駭：梅影竟功力驟漲，堪堪比平日高出數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