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王，這第四碗酒，我們姐妹卻之不恭了——”清泠泠的聲音自遠處傳來。
    高岡之上，黑壓壓的人群議論之聲霎時巨響震天，這是何方神聖啊，放肆，猖狂，不可一世。憑什麼領他們曇王的酒！
    漫天花雨紛紛而下。四個女子麵覆薄紗，雪白的裙袂飄飄揚揚，宛若黑夜中劃過幾道明媚的月光，輝澤無限，灼人眼目。輕輕落到連雲麵前，整齊劃一地抱拳行禮：“雪瀾閣娉婷、紫萱、曦瑤、林漪見過主子！”
    一語既出，所有在場之人，包括慕之軒在內，統統被震到了天邊。驚詫的目光一時間全全鎖定在連雲身上。
    靜，出奇地靜，隻有微風輕響。
    雪瀾閣。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情報大戶。賭場，青樓，酒樓，錢莊，沒有人知道雪瀾閣有多少產業，沒有人知道雪瀾閣有多少暗樁和據點，沒有人知道雪瀾閣有多少人脈。
    雪瀾閣竟奉她為主！難怪她能做曇州第一軍師，原來有這麼大的來頭……眾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看向慕之軒。
    慕之軒卻是一頭霧水，他哪裏知道她……可，他就是相信，她就是有這般本事。
    梅影、孤雲、冷月齊齊倒吸一口冷氣，她，她她她到底還要帶給他們多少震撼！
    蘇雪晴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這這這是真的嗎？
    連雲嘴角輕揚，笑意淺淺，高貴絕塵得讓人無法逼視。
    “主子，日前你在寧陽遇襲，那賊子，娉婷給你帶來了，請主子發落。”
    眾人這才注意到四女隨手扔在地上的一個人影。看上去十分萎靡，手腳蜷曲，一隻腳已經踏入了鬼門關，氣息微弱如遊絲。
    這女子的身形、聲音，怎麼熟悉至此？蘇雪晴正暗自猶疑，就聽慕之軒朗笑道：“原來是嫣然姑娘大駕光臨。”
    嫣然？天下第一美人嫣然？眾人更是齊齊暈倒，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自稱“娉婷”的女子瞥了慕之軒一眼，笑容之中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狂傲。“曇王好眼力，娉婷佩服。當日寧陽賽詩會，娉婷不過鬥膽暫借一下嫣然的名號而已。”
    哦……可是，沒等眾人一口氣鬆下來，娉婷的又一句話，卻把他們駭到吐血。
    “除了主子，試問天下之間，誰還當得起嫣然之名？”
    什麼？她？嫣然？不可思議。這女子不是瘋了吧？
    高岡之上霎時死一般的寂靜。連雲微閉雙目，唇邊帶著輕煙浮雲一般飄逸瀟灑的笑容，不言不語。
    “娉婷姑娘好利落的動作！害菊影白白辛苦了這許久，倒為姑娘做了嫁衣。”驀然又一個女聲飛至，“見過王爺！”
    梅影、孤雲、冷月幾乎同時呼出聲來：“菊影！”
    娉婷微微一笑，卻是極致的自負悠閑，“菊影見笑了，為了主子，赴湯蹈火，誌在必得。”
    慕之軒眉眼一抬，一雙幽深的眸子悄然眯起，微光閃爍。
    菊影上前，“稟王爺，屬下辦事不力，甘受責罰。”
    娉婷道：“菊影過謙了，日進二十萬兩黃金，也算辦事不力？”
    二十萬兩黃金？眾人唏噓之聲此起彼伏。
    慕之軒臉色一沉，眉心殺氣陡現，冰冷的雙眼掃過去，就那麼在眾人身上轉了一圈，一個照麵，所有的人竟莫名其妙地噤若寒蟬惴惴不安起來，近前的兵士有些已經頗有向後退的架勢。他們的曇王發起飆來那可是出了名的狠絕，出了名的冷血，一個弄不好，下一個倒黴的還不定是誰呢……
    “查到刺客卻沒有帶回，此菊影失職之一；發出訊息卻被人截留，此菊影失職之二；追蹤目標卻到遲一步，此菊影失職之三。”嘲諷之色自他唇邊升起，慕之軒答得極為從容。
    娉婷一驚，曇王果然不凡，不過瞬間就已明白了其中關竅。當下，瞧著他的目光中又多了幾分敬畏。隻是，又不由冀望他不要苛責菊影。畢竟，菊影失職，與她脫不了關係。何況，菊影也甚是了得，計算精準，手段淩厲，應對迅速，硬是與她們前後隻相差那麼一點點。
    慕之軒一聲輕哂穿過重重黑暗，清晰入耳：“菊影，還記得當初我組建影閣時說過什麼嗎？”
    菊影狠狠點了點頭，當年的話她一字不忘。“王爺說，瞬息掠電，變幻千端。影閣之第一要義，便是快，更快。菊影知錯，沒有理由，沒有借口，遲了，便是遲了。”
    梅影、孤雲、冷月三人雙拳緊握，手指關節都已經握得隱隱泛白，連呼吸都開始起伏不定，心裏早呼喊著求情了千萬遍，卻是誰也沒有說出口。各各拿眼睛無限憂戚、無限冀望地看著慕之軒：主子，手下留情啊……
    娉婷四女隻覺得此時的心怦怦作響，有那麼一瞬，竟覺得眼前的此人和自家主子那般相像……
    蘇雪晴眉頭大皺，正要出言，卻被連雲以眼神示意止住。
    慕之軒眉毛一挑，卻是不言不語。
    這靜，卻是尤為可怕。梅影三人雙目瞪得通紅，幾乎要滴出血來。
    “謝王爺成全。”菊影淡淡一笑，又回頭深深地看了三人一眼，無聲地道了聲“珍重”，素手一抬，一柄長劍已橫在頸上！
    眾人隻覺身子重重一顫，卻是誰也沒敢發出半點聲息。
    靜。駭人的靜。
    哐當一聲，長劍落地。
    慕之軒若無其事地一揮手，不緊不慢地道：“能夠明白自己的得失錯誤，總算不辱沒我曇州影閣之名。但，下不為例。”
    “菊影謹記。”
    眾人懸著的心總算落下。
    娉婷美目流轉，菊影，抱歉了。
    無妨。菊影唇邊笑容淺淺，回給她一個了然的眼神。
    “主子，我們……”娉婷輕咳了聲，打破寂靜，霎時又將眾人的注意轉移到連雲身上來。
    連雲淡淡地掃了一眼，藍裳輕拂，展眼已掠出很遠。娉婷四女緊隨其後。
    蘇雪晴待要同往，又收回了腳步，目中一絲失落堪堪瀉出。心神恍惚間，忽覺手上一股溫暖的力度傳過來，卻是梅影將她緊緊握住。
    連姑娘她從來都不是尋常女子。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是我生性活潑，口無遮攔慣了。姑娘才……
    “主子！”
    四女砰地一聲轟然跪倒，就像一座山倒下的巨響，堅定不移地狂熱地看著眼前這個宛若拂風弱柳、宛若凝露纖花的女子。
    “不急。”連雲神情散淡，淺淺一笑，衣袖輕拂，將四人輕輕托起，“娉婷、紫萱、曦瑤、林漪。”
    娉婷心思陡轉，主子這是……拒絕？怎麼會？
    “主子！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紫萱擦了一把不覺奪眶而出的眼淚，狠狠地打量著連雲，目光不肯遺露半點地方，生怕她少一根寒毛，生怕一眨眼她又消失不見。這些日子各處分部大江南北滿世界都找瘋了，也沒見她蹤影，還以為……如今，知道主子安好，總算是一顆心落回了肚子裏。曦瑤、林漪也是目光齊齊盯在連雲身上，緊張激動的樣子讓連雲不由心中一暖。
    “別鬧了，聽主子說。”娉婷說道，心中卻是祈求了無數遍，主子，不要……
    “寧陽城外綠柳林，我去過了。”連雲似有察覺地看了她一眼，暗讚：真是個聰明靈秀的女子。
    “那機關陣法是我所設不假，曾經的過往娉婷也留書說得十分清楚，加上影閣這些年來搜集的雪瀾閣零零星星的記載，我沒有理由不信。隻是……”
    “主子的意思是說，暫下記憶尚未恢複，不便主持雪瀾閣大局，要與我等劃清界線？”雖已有預感，但此時親耳聽到，娉婷還是禁不住纖腰輕顫，大滴大滴的眼淚自心頭跌落，無盡的傷感漫上雙眸。
    “主子，我們……”三女大急，主子好不容易回來了，可怎麼……
    “住口。”娉婷打斷三人，神色淒惶卻堅定無比，“既如此，娉婷就繼續為主子守住雪瀾閣，什麼時候主子想回來了，雪瀾閣上下自當灑掃以待。”
    “娉婷，可是靈隱峰之約……”三女不約而同地驚呼。
    “離別了這麼久，總有些事情要同我敘上一敘吧？不如且留下，沒準我會改變主意也說不定。”連雲帶著輕柔的一笑，暗歎一聲。罷了，該負的責任總要有人去擔當，即使記憶空白，那些過往，卻又如何能夠抹殺？那些放不下的人，為著她東奔西走的人，她又有什麼理由逃避？有什麼理由拒絕？
    “主子！”整齊劃一的聲音響徹夜空。主子真的回來了……
    她回來了，她真的回來了，那熟悉的麵龐，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笑，熟悉的人……娉婷喃喃自語，兩行清淚順著麵龐不由自主地滑下。兩個多月以來焦急麻木幾乎喪失了任何感覺的心在這一瞬倏然複蘇，明明每時每刻都有一大堆話要跟她說，此刻，能吐出的竟然隻有兩個字。“主子……”
    “娉婷，苦了你了。”連雲眉眼之中滑過一絲心疼，伸手在她肩上輕輕拍了兩下，“受了傷也不知道好好調理……”
    娉婷正要答話，突然肩頭一熱，隨即一股暖流湧起，如大江破堤，滾滾前進，彙入她微微堵塞的四肢百骸奇經八脈，所過之處，如熙風拂過，似一隻溫柔的手，將她受損的經脈逐一細細修補，丹田中內力隱隱浪飛濤卷，更勝以往。
    “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