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浮世如風 第七章 迷霧鎖重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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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既與我素未謀麵,又怎知我便是玉竹客之妹?倒是願聞其詳。”盡管心中早已是駭浪滔天,雲兒的聲音仍是淡如止水,不起一絲波瀾。
這還用問嗎?她這副天塌下來都無動於衷的淡漠神情,跟玉竹客明明是同出一轍!
靳尚南翻了翻眼,徑至書架上取下一幅卷軸,狂傲地扔過去。
雲兒一抬手,恰到好處地接住,神色之中卻隱隱散發著一絲焦慮,暗暗吸了一口氣,“啪”的一聲抖開卷軸……
整個人頓時像被石化了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冷月驚詫地看著她的失神,不由自主地也把目光移過去。隻見畫上是個女子,絕美的女子,柔軟的發絲散落在肩邊,微微仰頭,望向天空中的一輪明月。眉如遠山,目似秋水,微微勾起的紅唇溢滿了幸福和滿足……
這個女子,怎麼這麼熟悉?!……
是她!畫上畫著的,竟然是她!冷月腦中轟然一震……
突然之間,雲兒一陣目眩,隻覺得無數個紫色的影子層層疊疊地掩殺過來,綿綿不絕的聲音在腦際氤氳:“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喉頭幾乎喘不過氣來,那片紫色,仿佛要把她燒著了,仿佛要把她撕裂了,她受不了了,簡直是痛得發狂了,心中一緊,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她又暈過去了!
慕之軒被這意外震昏了,直愣愣地盯著她,眼晴渾濁而沒有表情。她的身體痙攣著挺伸著,伸著兩臂東摸西摸,好像要抓住點什麼東西,要拉住什麼人向她伸過來的手。她不住嘴地朝空中,朝四麵八方喃喃地回答那隻有她自己才聽得見的呼喚,好像這時那呼喚變得越來越勤,越來越急迫了……
她要把他活活葬送掉了!他露出一絲令人戰栗的陰沉而溫柔的顏色,同時帶著既恐怖又情深的無限緊張,飛快地把手伸出去,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撕心裂肺地狂喊了一聲:“雲兒——”
他的喊聲是那麼慌急、促迫,那麼無助、抓狂,仿佛天地都為之瞬間慘然變色!
他恨不得把他的心血淋淋地掏出來,切成一塊塊地放到她腳下。是他錯了!是他太自私了!他早就應該跟她說清楚!老天!拿走他的命!拿走他的心!拿走他的一切吧!隻要讓她平安!隻要讓她健康!她是他所有的夢想,是他的心跳,他的呼吸!……
忽然,她驚恐地睜開眼睛,呆呆地對著他,卻好像根本視而不見,好像他的臉是可怕的虛無、是無底的深淵!
他惶惶不安地把她緊緊摟在懷中,好像要把她徹底揉進他的身體,他不斷地低吟她的名字,好像把她當成初生的嬰兒:“雲兒,雲兒……”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安定下來,抬起頭來,心疼地看著他憔悴得幾乎扭曲的臉:“二哥哥……”
她的聲音略帶哭腔,他的心也跟著一陣陣揪緊:“我在,我在……沒事了,雲兒……”
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她用力地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一臉鄭重地道:“畫呢?”
他眉頭像要皺出血來,就是那張可惡的畫讓她慘曆了這麼一番痛苦的夢魘,他恨不得一把火把它燒掉,可是,他不能,他已經自私了一次,他不能再這麼殘忍地對她……
他騰出一隻手來,從床頭把那幅畫取過來。
她接在手中,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鋪展開來……
畫中的她巧笑倩兮,呼之欲出。尤其是那雙柔美得驚人的眸子,瑩然閃光,神采飛揚,眼光中的神色似喜似嗔,似情深意重,又似黯然神傷,目光流轉。無論是誰,隻要和她的眼波一觸,就覺得好像沉浸在暖洋洋的溫泉之中,全身說不出的舒適。整幅畫說不出的寫意傳神,的確堪稱丹青妙筆。可見畫者十分用心,而且作畫之際定然融入了無限深情,才會有如此效果。
畫的右側赫然題著兩句詩:“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毫無疑問是出自她的手筆……
可她神思恍惚,什麼也記不起來……
慕之軒靜靜地起身出去。不一會兒,將靳尚南帶了過來。
“這畫是何人所作?”雲兒欣慰地看了一眼慕之軒,然後把目光掃向靳尚南。
她的眼神疲憊之中隱隱散發著一絲犀利,靳尚南竟油然而生一股強烈的懼意,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正是令兄所作。”
雲兒搖搖頭,喃喃地道:“不對,這畫中明明透著相思之戀,怎麼會是兄妹之情?”
“沒錯,”靳尚南肯定地答道,“是令兄親口所說。”
雲兒眉毛一挑,冷冷地看過去:“是嗎?”
靳尚南把心一橫,麵上凜凜浮起一絲狂傲:“信與不信,自然由你!不過,玉竹客的確說過這是他為他的胞妹作的小像!”
“兄妹情深,要畫出如此神韻也不無可能,”雲兒頓了頓,緊追不舍,“隻是這題詩如何解釋?”
“有何不可解釋?哪個兄長不希望妹妹能找到好的歸宿?”靳尚南氣急敗壞,他是敗軍之將,可早就抱定了必死的決心,然而現在算是怎麼一回事,殺又不殺,放又不放,卻不鹹不淡地圍著一幅畫打轉,真不知道他們的腦袋是不是進水了!
“靳將軍的意思,是說這詩是玉竹客所題?”慕之軒突然插了一句嘴。他的呼吸明顯粗重起來,臉上如割腸剖肚般的恐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靳尚南,好像頃刻之間就要把他生生地吞入腹中!
靳尚南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目光躲閃著,鼻尖上積了一團汗滴:“正是。”
慕之軒好像突然之間被抽幹了元氣,人頹了半截,渾身綿軟,眼皮仿佛重似千鈞,一下子阻斷了他的視界。刹那之間,他好像變成了一片枯葉,一片馬上就要被撕得支離破碎的枯葉!良久,他無力地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是你親眼所見?”
他的聲音裏似乎隱忍著莫大的痛苦,靳尚南甚至能感覺到他心裏已經血淋淋的一片。顯而易見,他剛剛的回答給了慕之軒致命的打擊,他的驕傲,他的自負,他的王者風度,乃至他的整個世界,一下子分崩離析!他的心一定冷到冰點,卻還是不願接受這鋒利無比的事實,他期待,他渴望從他的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結果。可憐的男人!靳尚南竟忍不住同情起他來,欲言又止地囁嚅道:“不……不錯……”他邊說邊惴惴不安地看著慕之軒,不知道這樣的回答又會給他造成怎樣沉痛的絕望。
隻見慕之軒向後一仰,直噴出一大口血來……
“啊!”靳尚南一聲驚叫!
孤雲和冷月飛一般地竄進來,一左一右扶住了慕之軒。
她便是玉竹客!她的字,他絕不會看錯!那麼她的所愛,難道……他眼前陡然一亮,倏忽又更深地黯淡下去……心中一片晦暗,他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死掉……
“唉……”一聲無限悲涼、無限淒楚的長歎!那麼那麼悠長,好像把人的一生都浸透了!那麼那麼悲涼,好像把人的心跳都擱淺了!那麼那麼淒楚,好像把人的呼吸都揪緊了!
慕之軒、靳尚南、孤雲、冷月,四人的目光齊齊地看過去。
雲兒——那聲長歎的主人,仿佛頃刻間變成了一張白紙!一張慘白的紙!一張隨時都會破裂的紙!她幾乎沒有一絲血色,幾乎沒有一絲生氣,幾乎就是一個無主的孤魂野鬼!
她淒淒慘慘戚戚地向後退了兩步,搖搖一晃……
“不要!”慕之軒聲嘶力竭地長嚎,肆無忌憚的眼淚奪眶而出,心急火燎地掙脫邊上的兩人,風一般地卷過去……
依偎在紫衣的包圍中,雲兒忍不住顫抖了一下:“我還好……”他不是她的二哥哥……她便是玉竹客,她離開不過半月,她的他應該是在這半月之中成親,她就算再心痛也絕不會與心中所愛為敵……她輕微地掙紮,想要離開他的懷抱,他卻將她摟得更緊。
她苦苦一笑,看向靳尚南的目光流露出一色黯然:“靳將軍……能麻煩你說說當時的情景嗎?”
她的聲音那麼柔和,那麼期待,直讓人心旌搖動,無法拒絕。
靳尚南更加茫然。這兩個人,一個是雄踞一方的霸主,一個是智慮卓絕的俠女,卻怎麼為了這麼一幅簡單無奇的畫……他暗歎了一口氣,緩緩地道:“當時,我來的時候,這幅畫作已經基本完成,玉竹客一手執筆,對我微一頷首,言道‘此畫隻堪題此句’,便一揮而就。當時隨我前來的還有副將數人,都可作證。”
確然無疑,她便是玉竹客!
“當時,楊沐可在場?”慕之軒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楊沐?雲兒心中瞬間掠過一縷熟悉……
靳尚南更為驚駭:“你怎麼知道?”
真是這樣……慕之軒無力地閉上眼睛,霎時隻覺得天旋地轉,他錯了,他不可饒恕地錯了!他恨不得立時死掉,恨不得把自己千刀萬剮,可是,大錯已經鑄成……他不敢看她,他受不了她眼中的悲涼,受不了她眼中的淒楚……
揮揮手,屏退左右。慕之軒喟然長歎一聲,然後直挺挺地跪在她麵前,狠狠地抽了自己兩記耳光,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