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麵前低聲說了幾個字，然後悶笑，轉身朝金正煎藥處走去。
    她的臉紅霞滿天。
    “瑞香在哪裏？”她裝做沒有聽到，不想自己的語無倫次和慌亂被他所窺，四處搜尋那半天已經不見的女子。
    石瑞香芳蹤杳無。這一番忙碌，疲憊、心顫、驚悸之後，卻忘記她所帶來的困擾。隻是，京城不過剛剛被困幾天，米店就關了門麼？若援軍不能感到，缺少米糧，難道真如石瑞香所說，處處都有餓死骨麼？
    這一日的繁忙，似乎拉近了與他的距離，這距離卻又近的可怕。
    庭院深深，那一牆的淩霄枝蔓纏繞，直上九尺雲霄。
    “人糞？”金正的大呼小叫灌滿了庭院，“姑爺，虧你想得出來？”
    她莞爾一笑，那高傲輕狂的男子，做事總是出其不意，讓人匪夷所思。身為醫者，他自然懂得，治病先安神，若那被瘋犬咬傷的男子終日焦躁不安，任用多少藥物也是無濟於事，早晚必定會精神崩潰而絕。這世間最可怕的並不是病患，而是自己的心。
    城困已經月餘，城中米價飛漲，大街上乞丐和流民越來越多。百草堂卻一天都不曾寂靜。那傷愈的軍士已經歸隊，後麵卻又陸陸續續抬來無數傷兵。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城內年輕力壯的男子自願告別妻子父母，披甲上陣，為家國而戰。建康城多年的安穩並沒有磨掉百姓的堅忍，百草堂也從來不曾清冷，日日躺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兵病員，甚至連隔壁的大娘也過來幫忙。
    此時的林子風，治療傷病的醫術愈發駕輕就熟，他的衣袖上沾滿了血跡和藥漬，卻從來沒有半分嫌棄之言。他平日所穿的都是陶百年的衣物，陶媚兒不得不想，待解了建康之圍，便給他做幾套新衣衫。
    昨晚靡雨蒙蒙，下了一整夜，直到天明，也不曾停歇。庭院深處的一片繁紅，經曆了一夜狂風亂雨，成了枯枝。桑樹下的石凳被雨水衝刷得異常幹淨，幾朵白菇竟然從石凳下的土地裏鑽出，清嫩誘人。
    她起身便看到一隻黑匣擱置在自己房門口。那隻犀牛角，正靜靜地躺在這隻黑色木匣中，它本來就凝重的色澤因歲月的沉積而增添了幾分神奇的感覺。又有誰能知道，這隻犀牛角的背後，到底掩藏著多少纏綿悱惻、曲折離奇的故事？
    那一瞬間，她的淚也變成了雨。他終究願意為了她，舍棄成見，成全她的感激。
    遠遠望去，他的笑容是依然那般深不可測，他的醫術又是那般詭異神奇，讓人捉摸不透。他的視線似乎不時也朝她搜尋過來，無意中與她相撞，黑眸中流露出的眷戀與柔情昭然若揭，她的心中竟又是猛的一撼，仿佛漏了幾拍。不知何時，自己的心已隨他的身影隨轉隨落。
    腦海中又出現那日前去送藥，與他初遇，震懾於他的輕狂之言，但如今細細咀嚼，那滿腔的恨意，竟了無痕跡。這個口口聲聲奪人妻子的盜匪，卻日日操勞，成了聲名遐邇的良醫。他非但沒有挾持她遠遁，反而為了天下蒼生，滯留在危機四伏的京城。
    她深深呼吸一口，鎮定了心神，手捧黑匣，靜悄悄離開百草堂，向濟世堂走去。
    隻見一個老漢麵色蒼白，從“濟世堂”驚慌而逃，裏邊傳來雜亂的喧鬧聲。
    “老伯，出了什麼事兒？”陶媚兒不解，徐伯父自從伯母生病以來，便無心診療，每日隻靠徐天琳支撐，這般吵鬧，讓徐伯母如何養病安神？
    “哎呀，陶姑娘，是你呀！唉，這濟世堂是每況愈下，一天不如一天了……”
    “老伯為什麼這樣說？徐家世代行醫，非一般庸醫可比，怎會……”
    “姑娘你有所不知，現在隻是小徐大夫支撐大局，要是安安穩穩行醫也就罷了，可是這小徐大夫不知何事，日日酗酒，根本無心經營，看吧，又一條性命啊……人家都找上門來了……”
    陶媚兒未等聽完，便已經心如刀絞，隨即朝門口衝了過去。
    堂內人聲鼎沸，徐立康一臉陰沉，怒視著徐天琳，徐天琳雙目迷離，渾身散發著宿醉的落魄，軟泥一般癱倒在地上。
    正堂一口巨大的黑棺赫然入目，一個老婦抱棺痛泣，一壯年男子手持巨斧，咆哮如雷，大有不甘罷休之勢，似乎隨時要把這濟世堂劈為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