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岩扉鬆徑長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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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坐在回春堂的病號房裏,風遠隻能感歎世事無常。
他沒想到那個古怪青年所在的藥鋪就是回春堂,沒想到在說過“再活一次”之後還會再次回到這個後半輩子起點的地方,正如他沒有想到當年一離開這裏就會立馬被舊夢糾纏,難解難斷,會遠走天涯,遇上一個名叫天涯的溫雅男子,會和他一同歸來,卻在接近多年前的迷霧時失散。
天意總不遂人願。
當初不過是在這裏醒來,一宿都沒歇,在意識裏卻已然把這裏當做故鄉似的。再次住進回春堂,推開窗,一切都和從前沒什麼變化,透著熟悉和親切,風遠一直繃得緊緊的神經也慢慢放鬆了些。
當年那個活潑的小學徒早已正兒八經的坐堂,倒是還認得他,態度卻是十分的冷淡,一副恨不得將他立馬攆出去的模樣,隻是礙著老大夫的麵讓他住了進來,簡單處理了下滿身也不怎麼重的傷。
老大夫已然年紀很大了,雖不顯龍鍾老態,精神頭畢竟也不行了。他看了風遠一陣,然後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
什麼都是在變的,縱使景物看不出什麼來,人到底也不複當初。
陽光從身後的窗戶灑進來,將窗欞畫在人身上。風遠坐在床沿,看著自己撐在床上的手發呆。
青年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問:“那位老大夫這麼看你做什麼?挑女婿?"
風遠默然一陣,最後也歎了口氣:“不知道,相麵吧。”
“感情是和我搶飯碗?”青年道,“相完麵歎口氣就走,也不知道結果如何。”
“不好吧。”風遠說,“看我這一事無成的大半輩子,麵相若好,豈不是個笑話。”
“是非成敗轉頭空,若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心安理得的過一輩子,不虧欠什麼人,也不被什麼人虧欠,已是求都求不來的福氣。”青年閑閑笑道,“不過話說回來,我看人的命盤氣數倒也準得很,你要不要試試?”
“先生原來是在給自己招徠生意。”風遠也笑了笑,起身欲走,“可惜在下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我看你烏雲蓋頂,周身氣象煞氣隱隱,似是不詳之兆。你此去救人凶吉未卜,就算你自己豁得出命去,也不怕拖累了那人?”青年悠悠豎起一根手指,“難得我今天心情好,看命之餘附贈點逢凶化吉的招兒。唉,真是筆虧本買賣,要算就趕緊的,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下次再來可就要收錢了,我的價可不便宜……”
風遠回身坐下。
“這就對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出門在外凡事最好多求神問卦,才可保萬無一……”青年忽然一怔,“咦,怎麼會是這樣,趕得巧了,也奇了怪了……”
風遠聽得心裏一緊,轉頭急問:“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嗎?天涯他會不會有事?”
青年打掉他情急之下掐住別人肩膀的手,嗤笑道:“英雄救美還要看對象呢,你那朋友哪裏需要你救?”
風遠不是不知孟天涯能力在自己之上,隻道:“他眼睛不方便,再厲害也容易被人欺侮,我怎能不救?”
青年眼中某種能被稱為“悲憫”的感情一閃而逝。他沉吟了一會兒,向風遠問道:“救不救的事我也管不著,隻是你們這一路上有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人?”
風遠本當他是個江湖騙子,不欲與他多做糾纏,這時聽他問得認真,也仔細回想了想,說:“本來也沒有什麼,隻是去了一趟大漠回來後倒多了起來。一個是開封的姚老板,那晚恰逢元宵燈會,我與天涯走散了,這時姚老板大費周章引我至蓬萊閣,之後卻什麼也沒有發生;另外就是長安除夕那一夜,半夜有個小賊偷了我們的錢袋,我們追回錢袋後卻被客棧的一個夥計襲擊,他的出手很奇怪,好像還知道很多舊事,爭鬥中我幾乎被他所傷,這時一個年輕劍客救了我,卻什麼也沒說就跑了,就好像是專門為我們解圍而來的。”還有一個更古怪的人就是你了。這話風遠自然咽了沒說,隻道:“那兩晚的事情相當古怪,我一直沒有想通。”
“不對。”青年閉目沉思,“別說單個了,就是這些人加起來也不可能有這麼強大的氣場。”他疑惑地睜眼道:“你確定你們一路上沒有惹到什麼厲害角色?”
聽他這麼說,風遠心裏也禁不住有些發毛,偏偏思來想去硬是不記得自己招惹過什麼不該惹的人,若說這個厲害角色是指水月宮方麵的勢力,身邊這人早該在山道上就溜之大吉了,哪裏還會等著自己摔下去?最後隻得歎了口氣道:“明麵上的就是這幾個吧,至於暗地裏的,我曾經以為沒有,如今看來還是有的,隻是到底是哪些人,是多是少我就難以揣測了。”
“你果然是指望不上的。”青年也歎了口氣,忽然一指點在他眉心。
那感覺糟糕無比,像是有一把篩子強行在腦中翻來覆去,把所有沉澱著的該想起的不該想起的通通過了一遍,光怪陸離。風遠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要離開那根手指,卻發現自己用盡了所有的力量,都隻能讓眼珠子微微動上一動。他在那根手指下無所遁形,汗流浹背,意識逐漸昏沉。
翻至某處,腦海中的篩子意外地停了下來,像是被一扇大門阻隔。風遠得以緩了下神,感到那股力量徘徊了一陣,隨著那根手指一送,消散無痕。這一係列動作進行得極快,一來一去毫無征兆可言,若非汗濕重衣,風遠都要以為自己剛剛隻是晃了一會兒神,做了個荒誕不經的夢。
風遠心裏說不上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愈加的失望,那股力量明明再往前一點,推開那扇門,就能探知被塵封的往事了。
相比於風遠的失落,青年一反常態地沉默著,緩緩踱至窗前。
風遠覺得他身上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又或者是有什麼被深深掩蓋的東西,正透過層層遮掩慢慢顯露出來。
青年就那麼站在窗前,可那眼神並不像在看著江南初春的暖陽,而像是看著一場金色的細雨,輕薄迷離,下不完望不穿,拾不起吹不散。於是他的麵容愈發的靜若止水,神情不知道是高深還是淡然,隻有額角的碎發隨風清揚。
風遠覺得這個人忽然變得難以捉摸起來,以前雖然也行事古怪,但還沒有這種遙遠的感覺,好像隻要一錯眼,他就會消失不見了。
這種感覺太詭異,為了打破這一刻神秘的氛圍,風遠訕訕問道:“你可是看到了什麼?可有不妥?”
青年回過神來,倦然一笑:“沒什麼,隻是忽然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再看看如今,感歎人生際遇無常罷了。”
風遠正想說些年紀輕輕哪來那麼多很久以前,莫學人家悲秋傷春之類的話,卻被他滄桑的目光看得說不出來。這種感覺,未免眼熟得太讓人心驚了……
好在隻有一瞬,這種詭異的感覺就從眼前之人身上消失了。青年閉上眼睛,吊兒郎當地彎起嘴角,抱臂往牆上一靠:“抱歉,在下學藝不精,耽擱了你這麼久,什麼都沒瞧出來。”
“什麼都沒瞧出來?”風遠皺眉,這是什麼都沒瞧出來該有的反應麼?
“大概你此去會遇上和我頗有些瓜葛的人,既然和我有關,我自然看不分明。”青年淡淡道;“隻是有幾點你記住了:第一,凡事三思而後行,要學會用心去看待遇到的人和事,不要被外在表象所迷惑;第二,如遇進退兩難之境,隻宜智取,不可硬拚;第三,兵者不祥之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無論何時,莫妄動兵戈,莫要見血,切記切記!”
風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相信這個人,他隻是直覺地認為,這個人的這番話並不會害他。他望著青年,認真地點點頭。
青年歎了口氣:“莫要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啊。”
風遠心道,我此去不過是救出天涯,順道打聽一下月嵐的事,又會如何後悔?隻道:“多謝先生提點,還未請教先生高姓大名?”
青年道:“在下姓雲,雙名徑寥。”
“雲徑寥?好名字。岩扉鬆徑長寂寥,獨有幽人自來去。”風遠道:“那我先去打探水月宮的消息了,雲先生一同去可好?”
雲徑寥愁眉苦臉地哀歎道:“風公子,我知道你邀在下同去是信得過在下,奈何在下現今寄身藥鋪,尚有諸多苦力活在身,不知風公子可否先替在下……”
“那雲先生先忙著吧,小可不便打擾。”風遠丟下一句,已然穿窗而出。
雲徑寥很不厚道地笑了兩聲,閉嘴時又是一張沉靜的臉。
“本以為又有新的人入了凡塵,沒想到竟會是他……可喜他並沒有死,可歎眼下這局勢,實在不適合故人重逢……還是再過些年吧……至於這個風遠……他的記憶為何會被封印?倒是不難解開,不過到底是別人的東西……”
雲徑寥好笑地敲了敲腦袋,又歎了一口氣,他有很多很多年沒有這麼頻繁地歎氣了,看來自己果然是老了。“哎,總歸不是自己的事,想那麼多幹什麼?果然是在眾生間混跡了太久,若不是這人帶來的消息,都快忘了自己是什麼了。”
正自嘲地笑著,忽覺整個天地都狠狠地抖了一下,雲徑寥被震得身子一歪,急忙撐住了桌麵。
房間裏的一切擺設紋絲不動,雲徑寥卻感受到了心髒強勁有力的跳動,一聲一聲,像是從遠古大地下傳來,和自己的心跳共振著,強勢而不容置疑地宣告著自己的蘇醒。
他撲到窗前,街道上人群喧嘩依舊,樓下傳來病患求診和坐堂大夫斥責夥計的聲音,下午的陽光舒緩而安詳,樹葉在微微的風裏輕擺,一切都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但在雲徑寥異於常人的眼中,正看見極北處有一道黑氣升騰而起,盤旋不散,遠遠竟似龍形。
按撫漸漸平息下來的心口,雲徑寥儒雅的眉宇深深皺起。“這年景,竟然是什麼事都湊在一處了。此處不久將成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話音未落,人已然消失不見,隻留一紙書箋,端端正正落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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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大放血,明晚再放一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