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與燈如晝（二）】
    當晚，沅朱差人送了東西來，依舊是封信箋，筆致秀麗。同福居一日之間，數十客房都空了，掌櫃摸不著頭腦，好在銀子夠數。
    小南瓜在乾坤袋裏翻了許多膏藥出來，卻都沒有用上，雲蒼靠著椅背，懶洋洋的說：“你跟我這麼久，不知道我根本不用藥麼？”
    屋內點著通明的燈火，雲蒼拆了信箋，小南瓜正在鋪床，隻聽問：“歸魍怎麼樣了。”
    “昏著呢，還沒醒。”小南瓜想想，又問一遍，“主子，不去找姐姐麼。”雲蒼睨他一眼，不作聲，他隻好吐吐舌頭閉嘴。
    清遠居，沅朱在書房內，無人掌燈，墨已研好了，沾得筆端飽滿。近日收集上來許多小道消息，倒是讓差點悶在家裏發黴的她忙碌了起來。
    哦，你的老朋友呢。沅朱看著羊皮卷，笑一笑，寥寥落了筆。
    唔，歸魍？旁邊的羊皮卷上大致寫著歸魍生平，不長，中間像是省略了一段。沅朱照實抄錄於信箋上，又像想起什麼似地，揉了燒掉，最後隻寫了句：歸魍一事，自見分曉。
    這不等於沒說嗎？雲蒼展開信箋，搖搖頭覺得好笑，又看到下方寫著：公子紀舒。
    紀舒？雲蒼在腦海裏回想一番，這是哪位……恍然，是他啊。
    你因我瞎了雙目，應當是恨我吧。雲蒼執著信，送到燭邊，渺渺的燈火，像一抹殘忍的笑。
    都是少年時的故事了。
    至於姽嫿麼，功力尚淺，想必能逃走也是倚仗別人幫忙，也罷，叫她闖闖也不是壞事。小狐狸毛不順麼，欠捋，可惜，戲還沒作完呢。雲蒼望著窗外，長而彎的眼尾，如那一輪月色撩人：“這回，大約要倒黴了。”
    小南瓜聽見，心內感歎，這種主子，真別扭。
    另一客房內，歸魍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緩許多，他還在夢裏。
    地王府，雲霧仙的美名早已超過了她賞金獵人的頭銜，魅嫵，人如其名，花容姣好，霧鬢風鬟。當時歸魍亦不叫歸魍，本名觀海，前塵之事不可考，進了地王府，一切都拋棄了。
    “海哥哥。”她喚他本名，音容笑貌，恍如昨日。這一切多美好，做一個俠客，一雙眷侶，願作鴛鴦不羨仙。
    在夢中，做夢的人隻是觀者，他看到有人環著她的肩，那是年輕時的他們。
    “海哥哥，等咱們的孩兒出生了，便去尋一個幽靜處，離開地王府，一家三口美滿生活可好？”她偏著頭笑，手撫在微微隆起肚子上，一臉幸福。身旁的男子劍眉星目，英俊挺拔，更有年少的豪氣，腰佩寶刀，一手握著刀柄，一手扶著妻子。
    他想說話，可是發不出聲來，伸出的手也觸不到，隻怔怔看著兩人從他麵前走過。
    魅兒，你還在，真好。
    轉眼，又是大半年，魅嫵生了一個女兒，若是長大了，當是如何美豔呢？可一切都變了。
    鬼門刀嗜血，他少年時以血喂之，年輕氣盛，殊不知已入了魔障。
    可是……她們為什麼會死？
    不對！
    鬼門刀刺入胸口，雪白的衣裙染上大朵大朵鮮紅色的花，空氣聞起來腥甜欲嘔，她唇角淌著血，顫抖的手捂不住潺潺血泉。
    “海哥哥。”眼中盈上不可置信的淚水，她亦喚他的本名。
    男子棄刀而逃，慌不擇路。
    這些明明不是他做的！
    他沒有殺她，他什麼也不知道。
    “你可知世上有亡者重生之法？”有人這樣跟他說，但他看不清說話的人，那人四周泛著金光，華燦不可逼視，聲音老成持重，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鎮魂玉可使亡者重生，快去……有人這樣催促他。
    之後過了許久，時光的流淌他都記不得了，隻記得皇宮中，浴血奮戰，任何傷痛都比不上她的離去。
    世上再無名叫觀海的男人，可他要她重生。拖著一身傷疤，跋涉千裏，循著指引到了拂春館。
    魅兒，魅兒！
    驚醒，歸魍坐了起來，大口喘著氣，眼眸圓瞪，粗布衣衫早已汗濕。
    深夜月下一場亂夢嗬，他許久沒有做過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