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公子麵（二）】
    “等……等下。”見小二走了，姽嫿趕緊抓著門框，不再往房間裏走，“我住不起上房啦。”
    雲蒼一腳已經跨進了門檻，聽她說話，便停住步伐，好笑的看著她的動作。她整個人被拉成了一個大字，一手牢牢的把住門框，另一隻手被雲蒼攜住。
    “如何住不起了？”
    “我沒有銀子。”唯一的二兩銀子都被你拿走啦！
    雲蒼扯她進來：“我要你住，你住便是了。”
    “那好吧。”姽嫿迅速收了手，大大方方進屋坐下，還笑眯眯的望著雲蒼說：“那雲大人就請回房啦，小女子要休息了。”
    可是那個男人居然倒了杯茶，遞給姽嫿一杯，自己一杯，坐下，兩人一同品茗。輕吹熱氣，悠悠的說：“既然你沒有銀子，隻能陪我住了。”
    這麼說，不是讓她一個人住了，是兩個人？
    姽嫿放下茶杯，不可置信的瞪著她，想起她常在鳴珂閣裏聽過的一句話。
    “小女子，賣藝不賣身。”
    “咳咳……”雲蒼忽然被嗆到，他這樣一個脫俗的人物，被茶水嗆到還真是頭一回。
    賣藝不賣身！
    第一次看到雲蒼臉上泛了起微微的紅潮，可他依舊雲淡風輕，而那個樣子……挺好看的。姽嫿在心裏默默想著，又馬上甩掉這種想法，輕呷一口茶水，無比認真的說：“所以，我不跟你住。”
    話音剛落，忽覺不對勁，她愣了一下，隨即有一股陰涼潮濕之意襲身而來。側頭看向門外，外麵沒人，薄薄的糊紙似乎被風吹動。
    不對，外麵有人。姽嫿微蹙秀眉，疑惑的看向正安然品茗的雲蒼。
    他笑著回望她。
    須臾，室內靜謐的讓人覺得窒息，隻聽見杯托落在桌上的清脆之聲。姽嫿靜觀其變，也不害怕，反而覺得無趣。
    也不知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這般粉墨登場。
    “既然來了，何不進來。”雲蒼看向門外，
    門“吱呀”一聲緩緩敞開。
    “裝神弄鬼。”姽嫿嘖了一聲。
    “嗬嗬……”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入耳便讓人不悅，姽嫿皺了下眉毛。
    隨著笑聲而來的，是一串鈴鐺聲，叮當叮當……
    奇怪，姽嫿覺得額頭有脈絡隨著心跳起伏而一下一下的發痛，她伸手按住，那笑聲和鈴鐺聲，又像千萬條蟲蟻往心裏鑽，有些透不過氣。怎麼回事？她不解，她對自己的能耐尚有些把握，如何一聽這鈴鐺聲，就擔不住了。
    雲蒼發現她不適，隨即握了下她擱在桌上的手，頭疼緩了許多，她投去感謝的眼神。
    “嗬，一隻沒幾年的小狐狸，就敢跟姑奶奶我叫板。”卻見一個小女孩輕盈地一躍而進，小女孩？
    她束了兩根發辮，柔柔垂在兩側，隨著跳躍的身姿而甩開，脖頸上掛著一串金色鈴鐺，骨骼纖弱，小手小足。看著姽嫿，不屑的笑了：“可要再嚐嚐姑奶奶我這串小鈴鐺的滋味？”
    說著，取下鈴鐺在手中晃蕩，霎時發出的鈴鐺聲，再次催快了姽嫿的脈搏。她強自鎮定，雖不知道眼前這人的來曆到底如何，但這亂響的鈴鐺聲真真正正擾亂了她。
    姽嫿輕咬下唇，斷定眼前的小丫頭的皮相不過是虛障，嘴上不願意吃癟，硬是忍住疼痛哼笑一聲：“哪裏來的老女人，搶了個娃娃玩的鈴鐺兒，不還回去麼？嘖，這世道哦。”
    “你說什麼！”女孩瞪眼，兩股發辮竟朝天直立了起來，衣袂飄飛，緊緊攥住手中的鈴鐺，大聲道：“你才是老女人。”
    姽嫿早有應答：“喲，剛不是自稱姑奶奶麼，你可知天下最無恥的便是你這種，強占了一個女孩兒的身體，卻倚老賣老。”
    “姑奶奶就是姑奶奶！”口舌之快逞不過，女孩也不含糊，所幸默念起來，搖動手中鈴鐺。靡靡之音入耳，艱澀難懂，卻是極難忍受，姽嫿一手按住桌沿，撐不過，向前倒去。
    幸得雲蒼手快，一把撈她在懷中。剛聽兩人鬥嘴，又有幾分有趣，微微壓低了身子，伸手輕捏那女孩的下巴，拇指尚在稚嫩稍豐的臉頰上柔柔摩拭，聲音低醇：“丫頭，你的聲音很好聽。”
    乍一聽誇獎，又是如此俊美的男子，女孩兒泛了兩朵紅雲在臉上，怒氣全消，又因他手指的撫摩而覺得微微有些癢，眯了眯眼，一時不知說什麼。
    “可惜。”雲蒼停頓一下，稍稍抬起她的小臉，轉而下移，滑過光潔的喉間，“我不喜歡。”
    “啊？”女孩出聲，大驚失色，捂住自己的嘴，老嫗般低啞的聲音溢出，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你……”
    卻看見雲蒼直起身，一手扶住姽嫿，似笑非笑：“這樣才適合你。”
    孩子一般的把戲，被他做的毫不突兀，被姽嫿看在眼裏，有些不悅，也說不上來，隻推開了他扶住的手，壓住血氣翻湧，自己站穩。
    那樣輕柔的撫拭，原來他對所有人都是如此。
    又聽得樓外有人叫喊：“魎妹，休與他爭辯。”這聲音，聽著耳熟，分明是……先前倒下的那個巨人。
    女孩跳開一步，笑的稚嫩又殘忍：“這家客棧早被包了下來，你們還是識相點。”
    便要動手，卻被被門外躍進的人喝止。
    “誰來撒野！”
    故人碰麵，女孩更是笑的囂張，蒼老嘶啞的聲音質問：“叛徒也敢出來？”
    又轉而看向雲蒼，眼神稍柔，卻依舊帶著譏誚：“一隻沒幾年的狐狸，一個叛徒，還一個沒長成的娃娃，雲先生身邊就帶著這些人？”
    “廢話少說。”卻是歸魍接話，擺下一招。
    女孩躲過，伶俐跳到桌上，冷哼一聲：“公子大量，寬宥你，你卻不知悔改，盜玉而去。嗬，說來倒是，連自己妻女都能親手殺掉，還談什麼人心。”
    歸魍青筋暴露，眉間漸漸湧上黑氣，雙手緊握，不住顫抖，漸漸有了痛苦神色。女孩足尖輕點，緩緩走到歸魍麵前，一字一句，恍若尖刀，寸寸入心：“魅嫵那時，你可知有多慘？”
    “不是我……不是。”歸魍魂不守舍，“你胡說！不對，魅兒她還在等我。”
    “長刀直穿胸口，你可知為何不見血？”女孩扯唇而笑，“鬼門刀嗜血，魅嫵，血盡而亡。”
    歸魍目眥欲裂，又怔怔失神。
    “孩子呢？連名字都還沒有取吧。哈哈哈……天下再無她們的蹤影，你可後悔過？後悔又有何用呢。”
    後悔？
    又有何用呢……
    不！
    “鎮魂玉，對！鎮魂玉有重生之效。”歸魍喃喃念著，又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撲到雲蒼麵前，撕聲而泣：“先生，請救我妻兒。”
    雲蒼立著，恍如青鬆，低頭看他，地下的男人渾身顫抖，半晌，才緩緩開口：“你先起來。”
    女孩的笑聲傳來，冰冷刺骨：“哼，你求誰都沒用！現在速速交還鎮魂玉，我念在與你亦屬同門的情份上，還能替你求得公子寬恕。不過我看你，不如自我了斷的好。”
    歸魍忽地一躍而起，雙目已紅，緊盯女孩不放：“到我手上的東西，哪有送還的道理。若你一意來搶，就先問問我手中的刀。”
    他手中分明空無一物，卻仿佛握有一把長刀，衣袂無風自飛，賁張手臂的肌肉因為用力而隆起。
    “地王府害死我的魅兒，我要你們全給她陪葬。”歸魍的心被魘住，自說自話，手中無刀，所到之處也一片狼藉。桌子翻了，茶杯碎成八瓣，瓣瓣生花。女孩閃身，輕蔑道：“沒用的男人。”
    姽嫿不忍再看房間被毀，扯扯雲蒼衣袖，輕聲說：“好了，雲大人，麻煩你請他安靜點。”
    也不知雲蒼用了什麼法子，歸魍終於靜了下來癱倒在一邊，又轉而對女孩說：“我有個手下，麻煩你的人把他放了。”
    手下？姽嫿愣了下，才發現小南瓜不在。
    女孩吃吃笑了，向門外擠擠眼睛：“那小孩好煩人的。”
    向外眺望，才看到小南瓜正被人拎在手上，拎他的正是先前被他放倒的那個巨人。
    兩人身形成了巨大反差，巨人將他顛來倒去，在手上把玩。小南瓜欲哭無淚，胃裏翻江倒海一般難受。
    因是在院內，圍觀者少，也有幾個雜役看傻了的，一邊看一邊拊掌，似在看街頭賣藝。
    “主子，救我！”小南瓜叫的好生淒涼。
    雲蒼的織金雪鍛圓領袍，下擺繡了隻仙鶴，遠遠看去恍然如仙，在二樓向下望，回頭衝著女孩展顏一笑，問道：“和一個小孩較什麼勁呢？”
    這一笑又是一場禍亂，女孩低頭，又聽得雲蒼說，聲音像是從雲端上飄來：“你的聲音極動聽，還你吧。”
    隻聽“啪”的一聲，不知是何物體發出的聲響，女孩試探性的回應，終於又聽見自己銀鈴般的音色。
    “我……我叫魎妹。”她神情嬌羞。
    “我知道。”他雲淡風輕。
    女孩一陣欣喜，似乎忘了是誰讓她失聲又複聲的禍首，縱身躍下，示意巨人放下小南瓜。
    “放了那小子，我們要的隻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