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萬籟俱寂，整個碧落閣隻有水榭的燭火依舊寂寞的亮著。站在窗外，隱隱綽綽還可以看到兩個男子的身影在屋內相互交談。
    那就是閣主最近一直在等的客人麼？
    藝清想起剛才與那個陌生男子交手的那一幕，心中仍然一陣冰涼。
    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人施的針比她還快？要知道她可是師承蜀山唐門，在暗器的造詣上堪稱百年難遇的第一奇才。
    一開始她並不知道這個無禮的闖入者是閣主的客人，所以在出手的時候，她絲毫沒有留情。
    但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她那竭盡全力的一擊居然會被對方輕易的打回來，並且銀針還險險地擦過她的鬢角。
    這個人的身手與閣主相比，居然不遑多讓！她一直以為自己追隨的是一個傳奇，是整個武林最強的男人，但是，那個陌生男子的出現，讓她的信念開始動搖了。
    好在他並不是其他門派派來刺殺閣主的，否則碧落閣真的多了一個勁敵。
    “這麼著急找老子過來有什麼事啊？我可忙著呢！”水榭內，玉瀟理了理身上那件價值連城的狐裘，妖媚的臉孔上溢滿了不悅。
    裴子寒淡笑著望著自己多年的好友，寡冷的臉上浮現淡淡的笑意。
    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居然一點也沒變。無論是當初在未央宮還是現在的風月樓。
    可是他呢？和當初那個持劍飛揚的狷介少年相比，今日的裴子寒恐怕早已麵目全非了吧！
    “這次我找你來的確是有件急事要你幫忙。”裴子寒纖長的指尖輕扣著桌上的酒杯，杯中的竹葉青緩緩的蕩漾開來。
    有些意外地將視線重新投到對麵的好友身上。玉瀟微顰著眉：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是他們相識十五年來，他第一次有求於他。
    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怎麼會……
    玉瀟目光一淩，心底驀然一沉。兔起鵠落間，他那白玉一般細膩的手指已經扣住了對方的寸關。那樣敏捷的身手，就連叱吒武林的碧落閣閣主也在一刹那間失了神。
    “胡鬧！真是胡鬧！你不要命了麼？”已經完全不是剛才的慵懶散漫，玉瀟淺黛色的雙眸中滲出了層層怒氣。
    “我當初臨走的時候千番叮囑，讓你不要隨便動真氣，你就是不聽，現在蠱毒已經快侵入心脈，不想活了就早點去死，別在老子麵前晃來晃去，看著心煩。”玉瀟又氣又急，一手撩來裴子寒右手的袖口，隻見他單薄的手臂上赫然有一條黧黑色的血線宛如細蛇一般盤繞在他的手腕間。
    “我不礙事，江湖上有那麼多人想要我裴子寒的命，我怎麼能這麼快就如了他們的願。”裴子寒不動聲色的推開玉瀟扣著他寸關的手，慘白的臉上有些許難以隱忍的痛苦。“你都這副模樣了，還叫沒事？再晚一些，恐怕老子也隻有給你收屍的份了！”玉瀟氣得一甩長袖，抓起桌子上的竹葉青，看也不看就一飲而盡。
    裴子寒一手撫著胸口，極力想掩飾自己胸中翻江倒海的痛楚：“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這次叫你來，是為了阿墨的事。就算我能等，阿墨她也不能等啊！”
    “你知道個屁！”玉瀟這個宛如白玉一般儒雅的公子，罵起髒話來竟然絲毫不遜色於市井間的流氓悍匪。
    說話間，玉瀟一手探入袖中，一手扒開裴子寒胸口的衣物。隻見他指尖迅速地翻飛，幾枚細如發絲的金針已經沒入裴子寒的胸口，封住附近的幾個大穴，防止蠱毒侵入心脈。
    不同於以往的玩世不恭，玉瀟這次施針時的表情十分專注。裴子寒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是看到好友那嚴肅的神情，含在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其實他大可不必這樣的，自古以來，血蠱就無藥可醫，如今他已經病入膏肓，所剩的時日也不多了。他又何必費這個心？
    “你有多少個月圓之夜沒有殺人了？”玉瀟將金針一枚一枚，小心翼翼地收回袖中，輕舒了口氣，才抬頭問道。
    裴子寒整理衣物的手一僵，隨後有些感慨道：“差不多有兩年了……”
    兩年！
    玉瀟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難怪他的蠱毒會蔓延得這麼快。
    中了血蠱的人若是月圓之夜不殺人泄憤，肚子裏的蠱蟲便會瘋狂地撕咬宿主的五髒六腹，那種劇痛甚至比從人身上活生生的剜下一塊肉來還要強烈。而他竟然憑借著自身的意誌力硬生生的壓抑著那種死心裂肺的痛苦？
    其實他是比任何人都不合適殺戮的……
    “阿落呢？她還是每天都想著怎麼殺掉你麼？”玉瀟望著好友漸漸緩和下來的氣色，忍不住提起他一直不曾釋懷的一個女子。
    裴子寒苦笑了一聲，語氣悠緩：“阿落一直都活得很痛苦，她是我裴子寒這一生唯一覺得虧欠的人。”
    那是他從未央宮逃出來以後，第一次蠱毒發作。沒有了宮主的龍靈丹壓製毒性，蠱蟲的撕咬很快就讓他失去了理智。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將手裏的星輝劍一次一次的送進那些手無寸鐵的村民胸口的，他隻知道那印紅了雙眼的鮮血能讓他忘卻蠱毒帶來的痛苦。他的腦海裏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叫囂著：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
    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一切已經顛覆了，隻有肆虐的火光和支離破碎的肢體在控訴著他的罪惡。空氣中甜膩的血腥味像屈死在他劍下的冤魂一般，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雖然從那以後，死在他星輝劍下的亡魂不計其數，但是僅僅隻有那一次，他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整個翠坪村一百二十八條人命，最後隻剩下被年邁的爺爺奶奶護在身下的黎落。
    他至今還清楚的記得，那個把他從斷魂崖下救出來，甜美的笑著叫他寒哥哥的十三歲少女，從親人的血泊裏爬出來的那一刻。
    生平第一次，他在一個十三歲少女膽怯而怨毒的眼神中顫栗不已。
    那雙眼睛，那個眼神，是他此生都逃離不了的夢魘。
    玉瀟站起來，拍了拍好友清瘦的肩膀，猶豫了一陣，才開口道：“先帶我去看看阿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