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押虞風的牢房還算幹淨，牢房頂端有一個小小的窗戶。清冷的月光從其中照射進來，霜雪一般灑在灰色的地麵上。虞風注視著地上的光暈，腦海中掠過一幅一幅的畫麵，一生征戰，戎馬生涯，如果能馬革裹屍血染沙場，是何等快哉的事情。現在卻可能死在自己國家的天牢之中，不是沒有悲憤和不平。可是現在，心裏卻是一片寧定。想得最多的人還是宋逸雲。
    想起和她人鬼殊途，想起再也握不住她溫暖的手，看不到她澄淨的眼，聽不到她輕柔的笑，嗅不到她甜美的氣息。不知道她在那個世界是否快樂，是否孤獨，是否還記得這一世的愛，這一世的憾。也許，很快就能見到她了。從她離去的那日起，自己的心便已經死了。心底的深處，何嚐不想隨她而去。現在，縱是身死，也算是得償所願。
    正想得出神，突然一條黑影閃進牢房，輕手輕腳打開牢門，竄了進來。
    虞風身份特殊，進牢時沒有上鐐銬。黑衣人拉起他的手，輕聲道：“跟我走。”
    虞風站著不動，道：“你是誰？”
    黑衣人急得跺腳，道：“你……出去再說！”
    虞風還是一動不動，繼續追問道：“你是雲兒？你沒死？”這個聲音他至死也不會忘記。隻是想確定。心卻跳得如擂鼓。
    黑衣人不說話，隻是使勁拉他。
    虞風不知怎的心中一軟，歎息道：“好吧，我跟你走。不過出去後，你要說清楚。”
    兩人從牢房中出來，一路上看見守衛東倒西歪躺了一地，好像睡著了一般。
    牢房外，站著兩個蒙麵人。虞風一出來便和救他的黑衣人一起上了一輛馬車。
    虞風坐在馬車上，與黑衣人麵對麵，勉力抑製住急速的心跳，目光爍爍的望著對麵的人，問道：“你是……雲兒……小雲。”
    黑衣人全身一震，抬起頭與他對視。半晌，似乎輕笑了一下，道：“終究是瞞不過你。”
    虞風幾乎滯住呼吸，狂喜不已。原來你沒有死沒有死。他慢慢抬起顫抖的手，想去觸摸她的臉，她稍稍偏頭避開。虞風沒有注意她這個略顯生疏的動作，一把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用勁抱著，仿佛要把她勒進自己的骨血中才能確認她的真實存在。一聲悠悠歎息貼著後背傳來，震顫著胸腔、心髒。自己的手臂還在越收越緊，仿佛抱著什麽失而複得珍寶一般，含著想念、不舍、貪婪。
    再也不用上窮碧落下黃泉，你就在我身邊。
    直到虞風感到懷裏的人開始呼吸困難，他才放開。雙手還緊緊握住她的手。他近乎呢喃的問道：“你既然沒有死為何不與我相認？讓我恁般痛恁般念。”聲音不自覺的帶上了一點撒嬌的味道。
    宋逸雲定定的看著他，眼光中既有深情又有無奈和痛心，她反手握住虞風的手，幾不可聞的歎息一聲道：“罷了，今天就全告訴你吧……那日我被打下山崖，其實並沒有死。隻因為崖下雲霧繚繞所以大家都不知道懸崖其實不高，下麵還有條河。可惜我運氣不好，被弑鳳宮的人抓住。他們為了逼我說出火鳳神功的下落，迫我服下冰魄。冰魄是種奇毒，中毒之人一時不會死，但是容貌盡毀，武功盡廢，一到晚上便如萬蟻噬心般疼痛，要疼足七七四十九天才會死。”
    虞風聽到這裏倒吸一口冷氣，心痛之極。
    宋逸雲幽幽的繼續說道：“他們見問不出所以然來，便想用我威脅門主用神功來交換解藥。神功是鳳門至寶，我怎能讓它因為我落入奸人手中？我本想一死了之，但心中卻放不下你……後來他們一個疏忽讓我抓住機會逃了出來。半路上被門主師兄所救。
    冰魄之所以是奇毒，因為它是以弑鳳宮宮主的血為引製成，解藥也必須以弑鳳宮宮主的血為引，沒有弑鳳宮宮主的血即便是大羅神仙也解不了毒。江師兄是藥人，百毒不侵，他的血可有暫時壓製冰魄的毒性，減緩疼痛延長生命。所以我是依靠他的血才勉強活到今日……可是我毀他的婚約，他還用血來救治我，我心裏真是萬般內疚。我不想再連累他，就從鳳門跑到京城。因為我的孿生姐姐，也就是鳳門的毒王玄武在京城……”
    宋逸雲見虞風露出驚訝的表情，便笑笑解釋道：“懷璧便是我姐姐……我想找她幫我壓製毒性，然後去見你一麵。”
    虞風歎息道：“所以你便扮成小雲來到我身邊。難怪我覺得小雲很像你，我一直懷疑她是你扮的，又想不透你為什麼不願與我相認，而且屢次試探都發現你沒有武功。”
    宋逸雲道：“我容貌盡毀，不想讓你看見我的醜樣子。而且我很快便會死，何必多此一舉徒惹你再傷心一次。可是我又不甘心。我還未成為你的妻子，還未為你留下一兒半女……我真的不甘心！”她的聲音微微顫抖，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虞風將她擁在懷中，心頭又酸又澀。宋逸雲為救自己落入弑鳳宮手裏吃盡苦楚，容貌被毀武功被廢，為了和自己在一起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居然甘心為妾隱瞞真相。
    你舍不得我，放不下我。一定很痛苦，非常非常痛苦。你在痛苦輾轉的時候，你所有的思緒還在我身上，為此你放下自己的尊嚴和驕傲，甚至想出用媚藥的方法，隻是為了留我的子嗣。試問繁華世間，還有誰對我一片癡情？
    他強忍住眼中的酸澀，盡量露出輕鬆的表情，道：“我怎會留戀那具皮囊？百年過後，我們誰又不是白骨一具，甚或黃土一堆。我要的隻是那個你。化煙化灰，都是你。傻瓜。”
    宋逸雲伏在他懷中，呼吸急促而紊亂，明顯在努力地壓抑著喉間的哽咽。虞風無聲地歎了口氣，用力把她緊緊地擁在懷中，象安慰嬰兒般有節奏地拍打著他的後背，一邊輕輕撫摸著他柔軟的黑發。
    等她的呼吸平穩下來，虞風輕輕捧起你的臉，溫柔的道：“雲兒……讓我看看你的臉。”
    宋逸雲身體一抖，虞風安撫她道：“我要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要讓你知道，你不管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喜歡。好麼？”
    宋逸雲低下頭，顯然是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慢慢一點一點拉下麵巾。一點一點露出猙獰的暗紅色，翻開的皮肉，像是被大火燒過，連麵目都分不清。
    一張猶如修羅惡鬼的臉。
    虞風隻覺得血都湧上了腦門。渾身的血液都湧上來了。快要炸開了。他捧起她的臉親吻，一遍又一遍輕聲喚道：“雲兒，雲兒，雲兒……”
    宋逸雲的眼淚流得更凶，一點一點，沾濕虞風的唇。
    虞風喃喃道：“我們在月神麵前許過誓言，生生世世，不離不棄。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都不要離開我，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好麼？好麼？”
    宋逸雲一邊流淚一邊點頭。然後眼淚流得更凶。
    虞風替她擦去眼淚，道：“不管用什麼辦法我一定會拿到解藥，所以你要活下去。我們欠江門主的，我虞風拿命來還，但是你不要放棄，要活下去！就算是死，我們也要一起死。你等著我。我來陪你。你受什麽罪，我就陪你受”
    宋逸雲凝神看著他。眼前的人霜白的鬢發染盡滄桑。而那眼中的深情，一如既往。她點點頭，啞著聲音答道：“我答應你。”
    虞風再次擁入懷中。兩人靜默相擁，隨著馬車的晃動，剛才的哀傷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久別重逢的溫馨。
    馬車終於停下來。
    虞風輕拍宋逸雲的肩，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宋逸雲仰起頭看他，眼睛一片清亮，道：“衡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