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第六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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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衡王府,棲霞閣。金猊飄香,錦幔逶迤,絲竹盈耳,笑語嫣然。景平帝一身常服端坐主位,杜衡陪坐在側,另有紅綃帶領幾位萬花樓的當紅姑娘陪侍。景平帝以前經常微服到衡王府玩樂,每次都要叫紅綃和萬花樓的姑娘,雖然從不通報姓名身份,杜衡隻以兄長相稱,她們心裏都知道這位客人的身份,比平日不知正經多少倍。饒是如此,景平帝仍然覺得比在宮中少了很多拘束,又有杜衡在一旁插科打諢,百般調笑,更讓皇帝暢快無比。
    今日,歡快氣氛依舊,懷璧出盡風頭。先是上裝唱了幾折戲,景平帝聽得興起,待他卸妝以後又要他再唱。杜衡為了湊趣,和他串一出《夜會》。戲文不過是老套的才子佳人私定終身的橋段,妙就妙在杜衡唱生,懷璧唱旦,舉手投足間情意綿綿,活色生香。
    兩人唱完,景平帝笑道:“若山,你與懷璧恁般默契,倒像一對小夫妻。”
    杜衡不答話,隻管瞅著懷璧笑。
    懷璧臉上飛起兩朵紅雲,低笑道:“是王爺唱得好。”
    紅綃垂下眉眼,緊抿嘴唇,靜靜喝酒。
    景平帝撇她一眼,哂笑道:“若山快敬紅綃姑娘一杯,莫要冷落佳人。”
    杜衡依言上前將杯子遞到紅綃嘴旁,笑道:“今日大哥高興,紅綃可不能生氣。”
    紅綃就著他的手喝一口酒,輕拍他一下,嬌嗔著用戲文回了一句:“你休要嘴上抹蜜,隻哄我高興。”
    杜衡捉住她的手,尖著嗓子道:“小姐錯怪小生了。”他這一嗓子像極了宮中的內侍,景平帝撫掌大笑,其他人也笑做一團,連懷璧也露出一抹笑意。
    他這一笑猶如破冰綻放的紅梅,清豔奪人。
    景平帝對他招手,他趨身上前。景平帝攜住他的手仔細端詳一回,感歎道:“這孩子果然是色藝雙絕。我原先還道是坊間傳言,今日一見確實名不虛傳。我瞅著比我府中的還要好些。”
    杜衡對懷璧使個眼色,懷璧會意,斟酒便敬。景平帝喝完酒之後,便拉他坐在身邊。他不動聲色將手搭在景平帝腕間。
    杜衡適時對景平帝道:“並非懷璧比大哥府中伶人好多少,是大哥看膩了。不過他們也該排些新戲,唱來唱去就是那幾出,確實讓人膩味。”
    景平帝笑責道:“往常的新戲都是你在排。現今兒有空也不來幫幫我,隻顧自己逍遙。”
    杜衡笑道:“大哥教訓得是,是我疏忽了。明日我就給大哥排一出新戲。”
    景平帝看看懷璧,笑道:“新戲要用懷璧。”
    杜衡點頭答應。
    這般玩鬧到景平帝起駕回宮時,已經是二更天。杜衡送走皇帝,又叫車送紅綃等人回萬花樓。紅綃臨走時很幽怨的睇他一眼,他伏在她耳邊道:“改天來看你。”
    紅綃點點頭,不甘心又無可奈何的離去。
    杜衡回到棲霞閣的內室,懷璧譏誚道:“既然舍不得,何不將她留下?我可不想再破一次王爺的好事。”
    杜衡微笑道:“本王可不可以認為璧兒這是在吃醋?”
    懷璧冷哼一聲。
    杜衡斂去笑容,正色道:“皇兄情況如何?”
    懷璧轉頭對著他的臉問道:“王爺,可知道有什麼辦法不傷人便能改變人的心智?”
    杜衡皺眉道:“你是說攝魂術?”
    懷璧沒有回答他,自顧自說道:“鳳門有一項禁術叫移魂,曆來隻有掌門能夠修習。移魂比攝魂術厲害的地方在於它既能保持被施術人的意識,又能將施術人的思想植入被施術人的腦中,用這種方式不知不覺間便能控製住別人的思想。弑鳳宮第一代宮主原是鳳門弟子,因犯門規被逐出鳳門,但是他偷學了移魂。隻不過移魂必須要內力高深的人才能運用自如,如果內力不夠的人用,效果甚微。”
    杜衡疑惑道:“你是說皇兄身邊隱藏有弑鳳宮的高手,想用移魂控製他的思想?”
    懷璧搖頭道:“若真有那樣的高手潛伏在皇宮,王爺的暗衛怎會察覺不到?今日觀麵色,診脈象,我懷疑皇上中了噬魂散。噬魂散也是被弑鳳宮偷了配方的鳳門禁藥,無色無味,銀器試不出來。若長期服用,蝕人心魂,毀人康健。”
    杜衡在聽這番話的時候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他緊蹙眉頭道:“宮中有人給皇兄服用噬魂散,然後再伺機用移魂控製他?”
    懷璧點頭道:“雖然完全學會移魂需要很強的內力,但是隻學會皮毛卻不難,沒有武功也可以學,隻要有噬魂散輔助,效果是一樣的。”
    杜衡咬牙沉吟道:“噬魂散和移魂都與弑鳳宮有關係……皇兄對她一直很好,還立她為後,她竟一點不顧念夫妻之情!”
    懷璧淡淡道:“生在皇家,能講什麼夫妻之情?”
    杜衡麵色陰沉道:“可有解藥?”
    懷璧道:“無解。隻能阻止噬魂散對身體的損傷程度而已……所以在鳳門是禁藥。”
    “卑鄙!”杜衡手中用勁,將一個茶盞捏得粉碎,鮮血順著手指滴落。
    懷璧望著他流血的手,沉默不語。
    過了半晌,杜衡麵色緩和道:“勞煩玄武配置噬魂散的解藥。”
    懷璧點點頭。他盯著杜衡的眼睛。那雙墨色的瞳仁中蘊含一抹濃得化不開的沉痛。
    杜衡柔聲道:“你……早些歇著吧。”說完轉身離開內室。
    懷璧有擇席的毛病。輾轉反側之際,腦海中閃過杜衡眼中的悲傷之色。他有過得知至親之人受到傷害,甚至命在旦夕,自己卻無能為力的體驗。猜想那個嬉皮笑臉的人心中一定很痛苦。
    他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前推開窗。看見杜衡頎長的背影矗立在夜色中。一動不動,安靜、沉默宛如雕塑,凝結成黑暗中的陰影。隻有衣袂和發絲輕輕揚起,又落下。寂寞憂傷如水般蔓延開來,將他挾裹其中。
    月光下,一切都像蒙上了銀紗,透著少有的光潤。偌大的院落空空如野,風吹過便拂起幾縷微塵。懷璧知道那人平時如何談笑風生,如何氣定神閑。隻是現下,卻覺得那抹身影如此孤單。
    杜衡立在棲霞閣前,心中翻滾起滔天巨浪。在急速轉動的各種念頭中,他恍惚看見少年時的景平帝將自己高高舉起,瑩潤如玉的麵孔在金色的光線中閃動著溫柔的光輝。
    “若山,若山,以後要一直陪著皇兄……我們一起去看大炎的錦繡江山!”
    慈愛的皇兄、溫和的皇兄、如水般平靜無波的皇兄、總是寵溺的凝望自己的皇兄……
    父皇將炎國的暗衛交給我,是要我盡力輔佐皇兄護我大炎。他早就預料到皇兄難以獨撐大局嗎?
    現在皇兄已經被藥物控製性情大變,如果他是非不明、如果他要殺清儀、如果他有負父皇的期望、如果他將傾覆炎國的大好河山——我該怎麼辦?怎麼辦?難道我終要與皇兄為敵麼?
    杜衡緩緩閉上眼睛,鎖住眼中炙熱的酸澀。
    隱約聽到腳步聲,他回頭,懷璧施施然朝自己走來。懷璧對他微微一笑,道:“王爺這麼晚還不睡?”那是淡到極點的笑容,笑得雲淡風輕如水麵漣漪;又笑得恍恍惚惚如清風徐徐。
    看到他的笑靨,杜衡胸中洶湧的激蕩情緒慢慢退去,濃重的疲憊與悲涼如潮水一般將他包圍。
    他輕聲道:“叫我若山……現在隻有皇兄會這般叫我。”
    懷璧囈語般叫了一聲:“若山。”
    他澀然一笑,道:“我一開始學寫字學得就是‘若山’二字……我還記得我坐在皇兄膝頭,他握著我的手在紙上一遍又一遍寫,寫了多少遍,他就喚了我多少遍……”他的話越來越輕柔,似呢喃似歎息的語氣。
    懷璧凝住他,眸色猶如水墨暈染一般,波光流轉。他幾不可聞的歎息道:“王爺……若山的心情,我曉得。我最親的人也中了致命毒藥,命在旦夕,而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枉我以毒王自居……可是,如果我不撐住,可能連一點機會都沒有。若山……要撐的是整個炎國。”他加重了最後一句話語氣。
    杜衡看見他又笑了。這次笑得更淡卻也更溫暖。
    杜衡握了握拳,掩去眼底的落寞和悲傷。換上慣常的懶散笑容道:“璧兒說得是。”他抬頭看天邊的明月,慨然道:“事已至此,無論如何本王也要搏一搏!不管他人有何居心,使何手段,隻要有本王在便休想傾覆炎國!”
    懷璧輕輕碰碰他那隻流血的手,低聲問道:“你的手可要包紮?”
    杜衡抬起手看看,然後輕輕將他耳邊的亂發順到耳後,微笑道:“無妨。今天要謝謝你。”
    懷璧偏頭避開他的手,淡淡道:“還你的酒。”
    杜衡垂下手,道:“起風了。早些睡吧。”說完轉身往棲霞閣走。回頭見懷璧一臉愕然的站住不動。便輕笑道:“璧兒在王府留宿自然是為本王侍寢。放心,本王睡樓下……不擾你。”說完笑著闊步而去。他的衣袂在月光下翩然搖擺——依然是那個名滿天下的風流九王爺。
    次日,懷璧回到住處,打發走下人,隻留下貼身丫鬟蓮兒服侍。
    沐浴完畢,她緩緩從水中站起身,水流從身上退去,流光溢彩間露出她姣好的女性曲線。她係上抹胸,穿上裏衣,再穿上白色牡丹水緞外衣,白色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係上粉紅絲絛,外罩灰色煙羅紗衣。打開妝奩,挽一個簡單的發髻,七尺長發黑瀑布般披在身間,光可鑒人,發間隻插一隻金蝶步搖。
    蓮兒跟隨懷璧多年,自然知道她是女扮男裝,此時見鏡中的俏臉桃染粉腮,嬌豔欲滴,不禁讚道:“小姐真好看!”懷璧笑一笑,展開一柄折扇,起身且舞且唱:“沒亂裏春情難遣,驀地裏懷人幽怨……甚什麼良緣,把青春拋的遠……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轉……”待唱得累了,才發現自己唱得竟是懷春傷春的唱詞,將扇子遮住臉暗笑,眼前盡是杜衡那如星海般的眼眸。心中突然一驚,暗道:“我莫不是瘋魔了,怎會想起他?師父說世間男子都是薄情之輩,我在京城委實也見了不少輕薄子弟。那些人尚且輕狂不足為信,何況他這位風流王爺?他以撩撥我遣性,昨日不過稍稍流露心緒,我就當了真。真是糊塗!”正想著,一隻白鴿飛進院中停在窗欞上。懷璧抱起鴿子,從它腳上取下一個紙卷,展開看。
    蓮兒見她沉默不語,便問道:“小姐,可是門中有事?”
    懷璧蹙著眉頭道:“門主要進京。”說完手中用勁,紙條變成碎片,四散飛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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