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雨一直細細綿綿的落著，順著屋簷滾落的雨珠宛若一顆顆斷了線的珍珠，透明無垢的折射著近處朱欄的顏色，恍惚間帶著朦朧。
    找不到，什麼地方都找不到！
    迎著夾帶著雨花的微風，站在廊上的天瞬斜倚著廊柱，疲憊的眼底沒有一點的焦點，惘然的像是迷路的孩子。
    “這就是你給我的懲罰嗎？”縱是相見應不識，他隻想再見她一麵，等待上千年的淒哀，卻連她的容貌都在回憶中蒼老成白。
    “天瞬，凡間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一道妖嬈的男音在他的身後輕輕響起。
    天瞬的視線緩緩地有了焦點，他按著聲音來處旋過身來，在灰暗的走廊處，一把上好桃骨的折扇在明暗中閃爍不定，來人略帶著憐憫的視線冰冷的往上挑，無奈而又可惜。
    “百尾，我的時間不多了。”天瞬偏著頭，嘴角抿著笑，滿是瑩白的發絲纏繞著他的兩肩，淩亂的散落著，這和他以往溫雅的形象大不相同，卻同樣吸引眾人的視線以至於離不開他的身上。
    “找到了又如何？你會去爭取？！天瞬何必自欺欺人，見與不見對於你都是災難。”許是不忍，百尾握著扇柄的手指都隱隱的鐵青，藏於黑暗中的臉頰根本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天瞬靜默地注視著他好一會後，步下階梯，一步步地走向飄著細雨的庭中，任微風將他的下擺卷成一朵朵的浪花，“我隻需要一個死心的理由。”他的語調依舊輕緩溫和，沒有一絲怨懟不甘。
    她一念之差，他動情一場。
    百尾淩厲的眼眸掃向被淋濕滿身的天瞬，收起折扇豎向他道：“你的驕傲呢？天瞬！”
    天瞬淡淡地喟道：“百尾，你沒有真正的喜歡過一個人，若是當初，我也可以驕傲的認為七情六欲是凡人才會有的，我是上仙，是除了九霄君之外最為耀眼的仙君，可是到了最後，我發現我一無所有。”
    他已經時日不多了，那人對他的忍耐早已告罄，何時動手將他挫骨成灰也隻在於他的心情，他不想連死都是被動的等待著。
    “天瞬！”因勸人而煩躁不安的百尾忍不住皺著眉梢叫道。
    天瞬攤開手，凝視著掌心的清晰的紋路，低低地笑著，彷佛壓抑在山泉邊上的嗚咽，他喃喃自語道：“我到底是什麼呢？”
    百尾臉上神色很快地逝去，愈是看他的舉動愈覺得不太對勁，不假思索地，他沉著臉走出黑暗處，冷冽的目光直盯著默然的他道：“回到妖界，天瞬，我與千骨都不想見你魂飛魄散。”
    隻有妖界是那人絕不會踏入的地方，雖然禁錮一方，也絕比暴露在危險之下的好。
    沉默頓時懸宕在兩人間，天瞬沒有回頭，隻見他低垂著螓首，微斂的眼瞼波光瀲灩，“我喜歡妖界的生活，雖然殘酷，但難得自由，隻是——百尾，一個人總有執著的一天，我不可能永遠躲在妖界不管不顧，阡陌欠了我，而我欠了九霄君。”
    有那麼片刻，百尾曾對他是否是真正的天瞬的身份有所懷疑，對此他不以為然地掀了掀嘴角，並不明白為何有人總愛生死相許，若是喜歡便在一起，當感情冷淡自然分開，天瞬的愛戀未免太長太久……太苦。
    “百尾。”天瞬驀地抬眸，一瞬也不瞬地看向他。
    百尾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的舉動，有時他也實在受不了天瞬不慍不火的個性，無論出了什麼事情，他隻會藏掖在心，哪怕潰爛成傷也不願開口。
    天瞬微笑地拂袖，彈飛落在身上的雨珠，他淡淡地道：“幫我一個小忙。”
    “天瞬的忙，我，百尾萬死莫辭，莫說一個，縱是千個、萬個，我又什麼時候會推辭。”百尾刷了刷折扇，眯著一雙滿是桃花的狐狸眼，半開的折扇正好遮掩住他微頓的嘴角，以及不安的神色。
    一抹微笑悄悄襲向天瞬的唇畔，他遲疑了很久，倏地偏頭瞧著樹椏上剛冒出來的嫩綠樹葉，這才淺道：“若我死後，大概會剩下七節舍利，五節舍利贈與千骨與你，還有兩節是給七月的禮物，隻是我的本源舍利不在於七節中，你若下的了手，在我瀕死的時刻把心髒剜出來煉化成舍利，百尾，我隻求你這一次。”
    “你是在開玩笑吧，天瞬。”百尾試圖擠出一抹微笑以緩和氣氛，但突然發現嘴角浮現的是遲疑、氣惱的僵笑。
    天瞬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他，沒有一絲開玩笑的痕跡。
    百尾頓時明白他是認真的，他忿怒地抓緊扇柄，連眼底都閃現著炙熱的火氣，“你以為我下得了手嗎？天瞬是笨蛋嗎？若是教千骨知曉了，恐怕我會陪你共度黃泉，好做一對苦命鴛鴦！”他的狠辣隻會麵對敵人時才會動手，他下不了手，絕對不可以！
    天瞬歎了口氣，他猜想得到百尾會反彈，就是沒預料到他的反映會這般大，“百尾，我不想落在那人的手上，連死都無法自由，令他得不到我的本源舍利，這對於我來說是對他的最大諷刺，還有最好的報複。”
    “夠了！”百尾在天瞬把話說完之前，氣惱地將折扇甩出，他硬是沒有躲閃，生生的接下攻擊，略顯蒼白的俊顏上突兀的留下一道紅印。
    帶著些許愧疚，天瞬不願挪動腳步，也不願掩去臉上的紅印，薄紅的唇瓣溢出淡淡的無奈的歎息，他撈起下擺，就地跪下，瑩白的發絲淩亂的散落了他一臉，更有幾縷發絲因細雨而貼在他的臉頰上，蒼白的容顏沾惹了雨珠，而他卻沒有空閑試去。
    “百尾，若有那麼一天，算我求你動手。”
    雨珠沿著他微斂的眼瞼順勢滾落，沾濕的羽睫還有緊抿得的唇線，顯得易碎朦朧，彷佛霧中看花，以為可以近在咫尺，卻遠如天涯。
    一抹好不容易擠出的笑容也一點一點地自百尾線條優美的唇角隱去，“天瞬，你可以，真的可以了。”他的聲音冷淡如斯，連一絲的怒氣都消退的幹幹淨淨的了。
    “……”天瞬安靜地垂著螓首，嘴角蔓延開來盡是苦澀，一切寂靜到了不堪。
    直至多年以後，百尾依然清晰的記得那時的天瞬，是如何朦朧寂靜，也始終都記得當時他蔓延在嘴角的戚涼悲哀，彷佛燃燒了他最後生命力的決絕。
    淩駕天瞬的風華絕代，是連仙界最為璀璨無雙的九霄君也不能掠奪的風華，直到今時今日，百尾才相信那流傳於三界的秘辛。
    “好，我答應你，天瞬，我贏洸百尾答應你。”百尾的唇邊掠過一抹笑，冷冷淡淡，口氣生硬彷如第一次遇見他一般，“天瞬，我想那本源舍利，你打算要我幫你送給另一人對嗎？”
    “葉枝重華，這是我虧欠他的。”即使天瞬的臉上自始至終都帶笑，但他的微笑簡直令人不忍視睹，如果可以百尾寧願要他哭出聲，寧願見他哭的毫無形象可言，也不願見他這副模樣。
    百尾不自覺地握緊了拳，回過眸來，眼底寫滿了不忍，“你還要跪多久？淩駕天瞬。”
    “淩駕天瞬……”天瞬不自覺的重複著，驀然抬眸，視線反而直望進百尾的眼底，“我早已不是淩駕了，百尾，無論你知曉多少，我都不願再當淩駕天瞬！”
    一口怒氣霎時懸梗在百尾的喉間，欲吐不吐的憋著難受，“你倒是厲害，凡是扯及過往的就給我三分顏色，淩駕天瞬，你有什麼不好承認的，你就是千年前背離仙界進入忘川河下的淩駕天瞬。”
    隨風飄飛的雨珠斜斜的落著，天瞬倔強地緊咬著下唇，黑白分明的眼眸卻清晰的傳達著他的不悅。
    當下百尾麵容一僵，立即氣岔地伸手怒指著他，“我認識你真是三生不幸，六世造孽才會有今日，我的一世英名遲早會毀在你的手上，該死的，早知今日悔不當初，還不如當初寧願扛著病痛也不要欠你恩情，這下如果你不小心被抓到，我是要跑去救你，還是要先殺你，混蛋！”
    天瞬錯愕地望著他，好半晌，也沒有言語。
    果然不能將百尾逼迫的過緊，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真的失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