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粉靠在鬆木椅上喃喃地講著上元節時的趣事，忽而間抬頭，初藍微微地歪在桌上，頭一點一點的，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他秋水曜石般的眼眸，肩上的裘衣也隨著他的動作緩緩地滑到腕上，她好笑，怪到沒了聲響，原來是困乏了。
    輕輕走過去把裘衣重新搭到他肩上，她伸手搖了搖他的身子，伏在他耳邊低聲喊，“主子，主子！”
    “恩？”他直起身來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看著眼前站著的紅粉，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紅粉柔聲道，“主子，去床上睡吧，夜裏頭風大，您身子金貴，可不要受了寒。”
    “不要！”他想也沒想就斷然拒絕，說完了才反應過來自己說話過於任性了些，忙紅了臉訥訥地低頭解釋，“紅粉，我不想睡，天還早，我。。。還不困。”
    她拿眼偷瞧，他的臉色因為困倦已有些蒼白，平日裏晶亮亮的眼睛此時也是懨懨的，哪裏是他說的不累的樣子？暗暗在心裏歎了口氣，她知道準是君上說了晚時過來瞧他的話，他這才強自熬著不睡等君上，又不好意思跟她說這話，因此不得不拿不困敷衍自己。
    並沒說破他的心思，她從桌上的茶壺裏倒了杯熱茶讓他喝了暖身子，笑著說道，“那奴婢再陪主子說會子話。”
    他笑著點頭，“好。”
    鍾離夕顏坐在案前，撂下筆，揉了揉已經發酸的肩膀，早有內侍官奉上熱滾滾的茶，站在旁邊弓著腰試探地詢問，“天晚了，君上早些歇了吧。。。。”
    她掀開蓋子微微啜了一口，沉吟半晌卻沒有說話。
    內侍官十分猜不準她此時的心思，偷偷瞧著她的神色又小心翼翼地開口，“您。。。要歇在曉寒宮？”
    “誰說孤要歇在曉寒宮的？”她卻忽然著了惱，把茶杯狠狠地摔在案幾上，怒斥道，“他根本就沒把孤放在眼裏，難道孤還要巴巴地跑去看他的冷臉嗎？”
    內侍官被嚇得一個哆嗦，縮著脖子垂下頭嘴裏不住地稱“是”，心裏卻在暗暗叫苦，早知要挨罵，借他十個個膽子他也不敢妄自揣測聖意，本以為過了這許久，別扭的兩個人也該和好了，誰知還是這樣僵持著，君上一天到晚沒個好顏色，弄得他們這些伺候的內侍官們也都是懸著心，生怕出個什麼錯處觸怒了龍顏，一半刻這項上的腦袋可就要掉了。
    戰戰兢兢的內侍官再不敢輕易說話，偌大的禦書房靜得隻聞見杯蓋相撞的些微聲響。
    “去夕藍殿。”隔了好半天，沉默了許久的鍾離夕顏終於緩緩開口，放下茶杯從案前站起，神色深沉悠遠，不知在想些什麼。
    內侍官微微鬆了口氣，恭敬道，“是。”邊說邊連忙拿來披風給朝著殿外走的她披上，又捧來紫金手爐，挑起燈籠恭謹地隨侍在一旁。
    “孤想一個人走走，你不用跟著了。”她把紫金手爐往內侍官懷裏一塞，接過他手裏的燈籠就大步朝外走去。
    禦書房外是濃墨一樣深重的夜色，晚間的風透過衣袍的縫隙一點一點鑽進衣內，通體涼意。
    她邁著輕渺的步子，緩緩地踱過庭內，遠遠望去，曉寒殿裏照例是一片黑暗素淨，隻有殿前的幾隻燈籠淒慘地懸掛在簷前，散發著窸窣的滲人的光芒。
    朝著那邊邁去的腳步在庭前緩緩地定住，什麼都未曾害怕的心卻因了那深重的黑暗而產生了莫可名狀的畏懼和涼意，好像有什麼在狠狠推拒著她，好像有什麼東西會讓她的皮膚隱隱作痛。
    她牽起嘴角無可無不可地笑了一下，轉過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