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大人沒有地方住，先住在咱們家。”殷若水向正坐在桌邊吃飯的幾個人解釋，但說話的腔調好像在收留一條流浪狗。
    今天下午穆錦辰看完卷宗後，殷若水打算給他安排住處的時候，發現衙門裏的客房實在是不能住人，髒兮兮，亂糟糟，到處是灰塵，到處是蛛網，連窗戶紙都是破的。跟這裏比起來，縣衙大堂還算是幹淨的。
    殷若水望著從房頂射進來的那一束燦爛陽光，嘴角扯出一個極其難看的弧度。“咱們是小地方，縣衙常年無訪客，疏於打掃疏於打掃。”
    穆錦辰已經找不到更合適的詞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他馬不停蹄地一路趕來，看到的竟是比破廟好不到哪裏去的縣衙，懶懶散散的官差不知道整天在忙些什麼。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想要倒在床上睡一覺，卻原來一切都隻是噩夢的開始。
    “城內可有驛館？”穆錦辰忍了。
    “驛館……還不如縣衙，真的，咱這裏是小地方，沒什麼人來的，這麼多年以來，您是唯一一位來咱這裏的京城大官！”
    穆錦辰無力撫額，“那客棧呢？”
    “客棧還要花錢，多不劃算啊！而且咱這裏是小地方，客棧條件有限，大人您是要在咱縣裏常住的，您每個月那點兒俸祿，還不夠住客棧的呢。”
    穆錦辰一陣目眩，“聽捕頭大人話裏的意思，沒打算修葺縣衙？”
    “縣衙平時利用率不高，修了也是平白無故杵在那裏折舊，隻能是浪費人力物力財力。衙役們平時很忙的，也抽不開身忙這些……”
    穆錦辰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殷若水隻覺得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冷，隻好閉上嘴巴沒再接著說。
    “要不……大人先到我家裏暫住一下？”
    “你家在哪裏？”
    穆錦辰妥協地牽著馬跟殷若水回到家，他已經做好思想準備接受精神上的摧殘時，卻沒有看到縣衙那種破敗的景象。朱紅的漆門有兩丈高，寬敞的院落有兩個縣衙大，大大的廳堂裏一水紅木家具。看著氣派的大宅子和一桌子的人，穆錦辰的心裏不禁泛起疑問——一個捕頭，住得起這麼好的房子？
    “我來介紹一下，這全是咱衙門自己人。瘦猴侯震，大長臉馬藺，漢子韓魁，都是衙役。邵華，大人您也見過了。那位是我師兄賀翔，開武館收徒弟的。這房子是我師父的，他現在出遊了，還沒回來。”殷若水簡單介紹了一下家庭成員，穆錦辰微微點頭算是打招呼，其他人都嗬嗬笑著，就隻有邵華陰著一張臉，丟下飯碗站起身。
    “我吃飽了。”說完一步三搖地回房去。
    “我去加副碗筷。”賀翔給穆錦辰添了副碗筷，大家沉默著繼續吃飯。
    這算是穆錦辰來到津安縣的第一天，簡直不是‘糟透了’就能形容得了的。
    第二天一早，殷若水領著穆錦辰去死者家中查探。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中午就要發喪了。
    二人身著官服，殷若水給門口的下人簡單說了聲，便徑直進入靈堂。
    靈堂裏擠滿了人，有宋家的親屬，也有前來吊唁的友朋。越過人群，很容易便可以瞧見跪在靈堂左側的宋家遺孀及少主。少主才七八歲的樣子，披麻戴孝，嚶嚶啼哭，很是傷心。而那女人一身素服，表情嚴肅，木然地往火盆裏扔紙錢，臉上卻沒有一滴淚。
    二人出於對死者的禮貌，照例跟在其他人後麵衝著靈位行禮。家人還禮後，有幾位訪客過去淒婉地安慰了她們母子幾句，那女人簡單回了，表情不變。
    越過靈位看後麵，棺木蓋著蓋，他們兩個都知道，那棺材裏麵沒有屍體。掃視一圈兒屋裏的人，一個個都眼圈兒紅紅的，不管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人家至少麵子上做夠了。這讓穆錦辰不免多瞧了那寡婦兩眼。
    “夫人，殷捕頭來了。”一名下人急匆匆來到宋夫人身邊，彎腰稟道。
    宋夫人扔掉手中的紙錢，慢慢站起身。“大人。”宋夫人輕輕走到二人身前，單獨向二人拜了拜，“大人，可有好消息？”
    “尚沒有，不過已經有些眉目了。今天我來通知夫人，可以去縣衙領宋員外回府了。”殷若水輕聲安慰著，今天就要發喪了，屍首總不能還繼續停留在縣衙內吧。
    “有勞大人，一定要替民婦做主，為我夫伸冤。”沒有一般婦人的哭哭啼啼，宋夫人出奇的冷靜，穆錦辰想到邵華做出的判斷，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凶器。
    “這是分內。對了，這位是京城的穆大人，他是來協助我們查案的，需要再次查看一下現場及書房，還望夫人應允。”殷若水說明來意。
    “大人不必客氣，宋金，帶這位穆大人去後院及書房，大人有什麼吩咐隻管照做。”
    “是，夫人。”名叫宋金的下人領著穆錦辰來到後院事發現場，進行第二輪搜查。雖然縣衙裏有整理好的卷宗，但鑒於對本縣縣衙極度惡劣的第一印象，穆錦辰覺得很有必要親自來察看一番。
    “大人，這就是姨奶奶的房間，老爺就是在這裏出事的。”宋金用鑰匙打開房門上的鎖，穆錦辰瞧著他的手，皺起了眉頭。
    “是誰發現他二人的？”
    “是姨奶奶房裏的丫鬟，早上來伺候老爺起床時發現的。”宋金低著頭回答，彎曲的背脊弓著，原本高大的身形也矮了下去。
    房間裏很整齊，隻有床鋪比較淩亂，還沾有血跡。
    穆錦辰彎腰察看門閂，上麵有輕微的劃痕，說明凶手是用利器撥開門閂進屋的。
    視線順著門板向下，便看到在他的腳邊有一滴暗紅色。穆錦辰彎腰蹲下來，在門檻的暗影處，有一滴血跡。再注意房間內的地麵，幾處地方似乎有擦拭的痕跡。穆錦辰蹲在地上仔細觀察著那幾處不甚明顯的痕跡，是從床邊一直延伸到門口的。
    ‘凶器被帶離現場，難免會有血滴從凶器上落下，如果凶手沒有刻意擦掉凶器上的血跡的話，這血滴便會指引向最終的遺棄地點。’
    穆錦辰順著這條線索，在院子裏的地麵上仔細辨認著，確實也可以找到同樣的擦拭痕跡。這痕跡不明顯，著實費眼力。
    快要到午時了，宋家的下人在殷若水的安排下，領回了宋大生的屍首，安放在棺材裏。長長的鐵釘立在棺蓋上，重重的鐵錘被高高舉起，就在馬上要落下的時候，一個聲音響起。
    “慢著！”眾人齊刷刷看向說話之人，穆錦辰幾步跨過來說道：“案情有了進展，請夫人今日先不要發喪，推遲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