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不知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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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歌睜眼的時候,天剛破曉。她向來早起,今日也不例外。
她剛想爬起,不想又扯動後背的傷口,痛的心裏一縮。她隻好又躺回去,清晨的微光慢慢照進洞裏,她看著那洞裏的石筍,怔怔地發起呆來。直聽到一人咕囊著說要水,夕歌回過神,忍痛爬起來,挪著步子走向一塊平地,隻見那小屁孩嘴唇幹焦,夕歌伸手一探,額頭的溫度正常,燒已是退了。
夕歌放下心來,轉身向洞裏更深處挪去。這洞是個濕洞,洞中有潺潺山泉,隻是洞口較大,泉水又小,隻在幾個低窪處積聚成淺潭,稍高的地方變成了幹地。夕歌常常在上山采藥的時候同夥伴們常來這裏取水解渴或者洗澡衝涼,山洞裏的水冬暖夏涼,冬天的時候她常會瞞著二娘帶上嚴韻晨來這裏洗澡。她記得每每嚴韻晨來這裏都要高興的又蹦又跳,這嚴韻晨雖小卻極愛水,但是因為二娘管的極嚴,從不許她下河玩耍,所以每次嚴韻晨都豔羨地看著溪中打水仗玩鬧的孩童,嚴韻晨平時膽小懂事溫順,到水中卻極活潑。
想到這些,夕歌心頭不禁一陣黯然,自己中了“千魂”,不得不跟著這小屁孩身邊當牛做馬三年,不知道父親得知她失蹤會怎樣,會不會有那麼一絲痛心?二娘知道這個克死自己兒子的人終於不用再日日相對,是否會覺得開心?嚴韻晨,三年後倘若能回去,她是否還能記得她這個姐姐?夕歌不由自住地搖搖頭,雖然她無比痛恨那個所謂的家,但真要離開的時候,心裏竟也是割舍不下。
手心捧著水,水如絲線般從指縫間滑落,沒走幾步,手已成空。夕歌歎了一口氣,將自己的衣衫撕下一塊布來。在水裏洗了洗,便拿著那一塊布,繼續挪回去。等到她挪回那小屁孩的麵前時,全身已快虛脫,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對著那幹焦的嘴唇,她擰了擰手上的布,清涼的水便滴到了唇上。那小屁孩倒也乖覺,唇上滴上了水,嘴就張開了,夕歌用力一擰,那水便落到了嘴裏。許是擰出的水太多,涼的那小屁孩驚醒過來,慢慢地睜開眼。先是疑惑,繼而眼神漸漸清明,然後便是怒目而瞪了。
他啞著聲音含怒道:“你竟敢給本——我喝髒水!我饒不了你!”
夕歌原本為他尋水,痛的冷汗涔涔,他非但不感激,反而一副要把她砍了泄憤的模樣,心中不由得一怒:“就給你喝了怎麼著,有本事你把它們吐出來啊!”
那小屁孩嫌惡地看著夕歌拿的那塊布,繼而又怒目瞪她。似要啃了她才甘心。
“好吧,”夕歌低聲歎道,怕惹急了他,這個不成熟的小屁孩沒準一劍砍過來,可就不合算了,“我承認這塊布看起來是有點髒,但是我剛才在取水的時候已經洗過了,保證取的水都是幹淨的。”
那小屁孩見她先前氣焰囂張後又誠惶誠恐地解釋,怒氣稍解,臉卻還是冷冷的:“你在哪兒取的水?”
“那邊。”夕歌用手一指。
“扶我過去。”那小屁孩高貴地發號施令。
待那小屁孩喝足了水後,夕歌已是快脫力了,順勢就在淺潭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那小屁孩也搖搖晃晃地慢慢坐下來,伸手在懷裏掏摸了一陣,終於掏出了一個青瓷小瓶。拉開她的衣服,冷聲說:“別動,上藥。你若兩天傷口好不了,我就一劍結果了你,免得你拖我後腿。”
夕歌身子一僵,冷汗更多,不敢動半分。她記得昨晚在崖邊,他替她拔箭頭的時候,她忍不住痛呼出聲,結果他在後麵冷冷地說道:“叫的這麼淒慘,很痛麼?我直接一劍給你個痛快的,怎樣?”
於是夕歌隻好咬緊牙關,待兩支箭拔出來時,夕歌的嘴唇已被咬的斑駁滄桑。她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即使是在開玩笑,還是那句話,她賭不起。這個白眼狼就是你對他再好,救了他再多次,他仍舊是一養不熟的狼,隻要威脅到他,他便毫不猶豫地先將你撕碎。
夕歌此時更懊悔為什麼救了他,東郭先生和狼,她現在就是那個愚蠢的東郭先生。
一時之間,兩人無話,再過了半晌,隻聽他說了句“好了”,夕歌方才把身子略微動了動。
“昨晚是你給我上的藥。”一陣靜默後,那小屁孩突然說。
夕歌聽他突然提起,便想起昨晚她幫他上藥,揭開衣服後,看見那大大小小顏色各一的傷疤,一時間感慨良多,說不出話來。
“你找的這山洞還不錯。”過了會,他又說,卻是前言不搭後調。
夕歌點點頭,說道:“我平時常來這裏。”
昨晚,他幫自己處理好箭傷後,一脫手便昏了過去,夕歌怕那群官兵在崖下找不到屍體,去而複返,呆在這裏總不安全,想起離這兒西南方向的不遠處有個山洞,平時上山采藥常去,洞口雖大,但樹木蒼鬱,遮了大半,還算隱蔽。所幸中箭並不深,便忍著後背的痛楚,將這小屁孩背進了這山洞裏。
他點點頭,卻不再接話。
一時之間寂靜得尷尬,隻聽得山泉水潺潺淙淙,分外清脆。
唉——
夕歌看著手裏半青不黃的果子,一陣發愁,兵荒馬亂,連果子都這麼萎靡,沒幾個長得好的。捧著十幾顆果子回山洞,卻見那小屁孩正在細細地擦著劍,表情溫柔而專注,夕歌不禁打了個寒戰,這廝磨劍霍霍的,到底要宰誰?不會是嫌慢,要宰我出氣吧。
夕歌試探地叫了他一聲:“喂——”
隻見他猛地抬起頭,厲眼如劍。
夕歌趕忙將懷中的果子推到他跟前:“要不要吃點?!”
他不答,卻突然一笑,如三月陽春般和煦。夕歌這才發現他洗了臉,膚白如雪、眼黑如墨,竟是十分的俊俏,一時便呆怔在那裏。直到他惡狠狠地說“你這妖女,竟敢盯著男人這樣看!”,夕歌方才回過神來。卻見他臉上起了一層紅色的薄霞,惱怒地瞪著她,心中一個透亮,暗笑不已,原來這小屁孩竟在害羞?
那小屁孩見夕歌用玩味的眼神看他,更是惱怒,伸手抓了一把果子,氣呼呼地轉身。夕歌見他又羞又惱的樣子,忍不住放聲大笑。
“妖女,再笑,本——我殺了你!”那小屁孩一怒,兩眼圓睜,按劍威脅道。
“哎,我說你這小屁孩,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真沒意思!”夕歌撇著嘴說道。
“再叫我一次‘小屁孩’,殺了你!”他挑眉冷聲道。
“說你沒意思吧,”夕歌無奈地朝天翻了白眼,“你老是殺啊殺啊,我有幾條命夠你殺啊!”
“你知道就好。”他冷哼一聲。
“那我怎麼稱呼你,總不能天天叫‘喂’吧?”夕歌無奈地問道,嘖嘖,自己做了一件多偉大的事情,連對方姓名都不知道就拔刀相助了,真是有古俠士之風啊。‘救人一命’,有時未必能造‘七級浮屠’,反而很可能要去見閻羅王。
且料他突地把手上的果子一甩:“這麼苦,什麼低賤的東西?!也拿給我吃!”
夕歌見他將自己好不容易尋來的果子摔了一地,氣極反笑:“這裏山村野裏的,原本就隻有低賤的東西,你若覺得配不上您的尊貴身份,大可以不吃!這一路上,大都是荒郊野嶺,你要還擺少爺主子的架子,你就等著餓死吧,你死了,你的仇家該拍手稱快了!”
他一聽,猛地看向夕歌。
夕歌心中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以為他就要拔劍砍人了。
不料他矮下身子,慢慢地撿起那幾個果子,自嘲地笑了笑:“算什麼呢?我算什麼東西?!這賤東西配我,當真不錯!不錯!不錯!”
繼而仰頭大笑,一邊嘴裏還大叫著“不錯,不錯——”,似癲如狂。
夕歌這時不知怎麼的,心底裏像有一根絲弦在輕輕的一下一下地撥動著,她似乎又回到那個殘陽如血的日暮,大火燒了三天三夜,高閣樓台轟然崩塌,世界一下子變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