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凡很緊張。
    如果說實踐的對象是成人，他或許不至於那麼揪心。但身患自閉症的多數是孩子，他們把自己困在了狹小的思維空間裏，自我封閉於一個相對固定與狹小的環境中，不與外界交流，在他們的世界裏隻看到自己，還有那些少得可憐的值得他們去關注的東西。
    陸凡知道，這類特殊人群裏，有十分之一的孩子或許是某方麵的天才，隻要把他們的潛能挖掘出來。這類兒童在影視題材中屢見不鮮，比如雨人，比如邁克爾。斯高菲爾德……當然，更多的則是智力低下的孩子，他們就算擺脫了自閉症的困擾，也比其他的孩子更難融於社會，更需要大家的關懷和愛護。
    他的第一個“小白鼠”是什麼樣的呢？
    陸凡將那個還未見麵的孩子喚作“小白鼠”並沒把對方當成實驗品，而是“朋友”。高教授說過，真誠是最好的療法。那麼隻有把對方當成朋友，你才能做到真誠！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心理慰藉，有的人選擇好友，有的選擇家人，有的選擇自我發泄。
    陸凡選擇網絡。
    他無法用網絡來實踐“行為心理學在自閉兒童治療中的影響”，因為患有自閉症的兒童最不擅長的便是交流，文字、語言、互動……在他們的世界裏幾乎為零。
    學術上的苦惱他可以自己消化，但心理上的苦惱他隻能通過網絡，尋找虛無縹緲的慰藉。這心理的苦惱包括他的性向，對於不上Gay吧的陸凡來說，網絡是最好的發泄手段。除非人肉搜索，否則別人根本不知道你是誰。
    網絡就是這麼一個奇特的東西，聊天的時候你永遠不知道坐在網線的那一頭是什麼人，或許是鳳姐，或許是曾哥，也或許是你熟悉的人；對抗遊戲更是讓人興奮異常，讓你陶醉在瘋狂的殺戮裏，是魔是鬼無人會幹涉你。
    陸凡的網絡名為“快樂的垃圾桶”，傾聽著別人的傾訴，也向別人傾訴自己的苦惱。隻有說出來，解決了，放鬆了，才會快樂。他曾經在他們之中設定自己實驗的“小白鼠”，有成功也有失敗，他曾經開導拯救過一個尋思自盡的少女，用跳躍的方塊字化解了女孩心中的抑鬱，讓她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如今那個女孩很好地活了下來，而且和他保持著網絡聯係。女孩想要他的電話號碼，他拒絕了，他的答複是：隻有黑屋裏的神父才能真心傾聽教徒的懺悔。
    那個晚上，陸凡沒有選擇聊天，而是忘我地打魔獸，在“劍聖”的瘋狂屠戮下放鬆自己，直到舍友王晗被他飛快的鍵盤敲擊聲惹毛了，他才依依不舍地和“戰友”揮淚告別，同時心理負擔似乎也減輕了一些，一粘枕頭便沉沉地入睡了。
    周六，高崇聖帶著陸凡到了位於市郊的一幢別墅前，輕輕地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樸實的中年婦女，她見到高教授特別客氣，趕忙把二人請了進來。“高教授，您坐，我去把嘉豪帶來。”
    “哦，不急。您怎麼稱呼？”高教授問道。
    中年婦女笑吟吟地答道：“我叫楊惠，是劉先生的遠房表親，來幫他照看小嘉豪的。”
    “哦，楊女士，這位是我的愛徒，姓陸，叫陸凡。以後你就把嘉豪交給他吧。”
    “好好，陸老師，那就拜托你了，有什麼需要盡管叫我。”楊惠的笑容更加燦爛，似乎是一副重擔卸下了許多。
    高崇聖有一場學術研討會要參加，簡單交代了幾句便離開了，隻剩下略顯局促的陸凡。
    “楊大姐，能不能帶我去見見嘉豪？”陸凡也呆不住了，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他的“小白鼠”。
    “請跟我來，他一直都在他的房間裏，不愛出門。”楊惠帶著陸凡上了二樓，敲開了右邊的房門，揚了揚下巴示意陸凡進去，隨後輕聲地掩上了門。
    劉嘉豪似乎沒有注意到外人的臨近，正專注與手中的正方體八音盒，一遍又一遍地聽著單調的樂曲。
    陸凡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蹲下身子，仔細地觀察著這個孩子。劉嘉豪大概是六七歲的年紀，眉目清秀，是個挺討人喜歡的孩子。
    “你好，我叫陸凡，我們能交個朋友嗎？能讓我和你一起聽歌嗎？……”陸凡知道對方不會理會自己，自言自語地說了起來，眼神始終沒有離開那雙沒什麼生氣的眸子。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自己的話，仔細觀察劉嘉豪的反應。可惜，他嚐試了上百遍，劉嘉豪始終把他當成空氣，連眼睛都沒抬起一下，隻是摩挲著那個正方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陸凡的腿麻了，他站起來抖了抖，見屋裏的光線有些暗，便走到窗前，正要拉開厚重的窗簾，隻聽身後一陣混亂的腳步，還未等陸凡轉身，劉嘉豪像隻小豹子一般撲到他身上，把他硬生生地推開。
    “不動！”劉嘉豪歇斯底裏地大吼了一聲，那雙小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陸凡，仿佛身負刻骨仇恨，火辣辣地，盯得陸凡有些心驚。
    陸凡高舉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咧了咧嘴角，盡量和善地點點頭道：“好！好！不動！我不動。”他抬頭指了指燈，問道：“光線暗，能不能開燈？”
    劉嘉豪不去理會他，暴躁地拉好窗簾，拾起落在地上的八音盒，回到了原位，再次專注地玩弄了起來。
    陸凡小心翼翼地開了燈，劉嘉豪條件反射般地猛然抬頭看了一眼窗簾，隨後便低下頭繼續擺弄那個正方體。
    第二天，陸凡帶來了一個小東西——三階魔方。
    一連串重複多遍的招呼之後，陸凡笑著坐到劉嘉豪的對麵，掏出魔方，自顧自地玩轉了起來。修長的手指在魔方上盡情地飛舞，響聲和色彩讓劉嘉豪第一次把目光移向了他，確切地說，是移向了他手中的魔方。
    陸凡露出了他見到這個小家夥以來的第一次會心的笑容，他揚了揚手中已被弄亂了的魔方，隨後嫻熟地翻轉了數十下，魔方恢複了原狀。
    他一遍又一遍地演示著，劉嘉豪的目光始終沒能移開，似乎已經忘了他手中的八音盒。
    “要玩玩嗎？”陸凡在第二十八遍演示結束時，把魔方遞給劉嘉豪。
    小家夥毫不客氣地接過了魔方，並未急著翻轉，而是前前後後地觀察著，似乎在好奇這二十六個方塊是怎麼變化的。
    “來，把手放上去，輕輕地轉。”陸凡剛把手放到劉嘉豪的魔方上，便被他轉身扭開。無奈，陸凡隻好努力用語言來解說，一遍又一遍，說得口幹舌燥，也沒讓劉嘉豪聽進一個字。
    第三天，陸凡一大早走進來的時候，驚奇地發現小家夥已經開始轉動魔方了。
    他快速走到劉嘉豪的跟前，看著他專注地翻轉這那些小方塊。陸凡耐心地蹲在他跟前，再次唐僧般地在一旁“指導”他向左向右或者是翻轉，也不在乎小家夥是不是在聽。
    開導自閉兒童的過程，也是培養耐性磨練意誌的過程。
    當劉旭平開門而入的時候，看到就是這樣一個情形——一個幹淨帥氣的大男孩蹲在兒子麵前，柔聲地指導著小男孩玩弄手中的魔方。這是他兒子兩年來第一次將八音盒棄在一邊，專注玩轉的玩具，也是第一次安靜地坐在陌生人麵前聽著對方無數遍地重複同一句話卻絲毫沒有動怒的跡象。
    果真是名師出高徒啊！這是劉旭平見到陸凡的第一眼得出的結論。
    陸凡過於專注地觀察劉嘉豪的一舉一動，根本沒注意門口佇立已久的高大身軀。他並非沒聽到開門聲，隻是以為楊惠端水拿點心進來了，未多加理會。
    “……左轉，向左！對，向左！左邊……”陸凡又是比劃又是解說，細細的汗珠布滿了他的額頭，“對！對！成功啦！吼吼！”
    劉嘉豪第一次將魔方複原，陸凡比他還高興，忘乎所以地捋了捋小家夥的腦袋，誇道：“嘉豪，你太棒了！”劉嘉豪似乎不介意他的親昵舉動，隻是一個勁兒盯著還原的魔方，小眼睛略閃過一絲驚喜，盡管表情依舊呆板。，但這對於陸凡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安慰了，萬裏長征第一步，那一瞬足以給他堅持到底的決心。
    “呀，都十二點多了！該吃飯了，小東西，走吧！”陸凡看了一眼手表，又一次呼嚕了嘉豪的腦袋，轉頭看向門口，頓時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