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4
    趙奎賢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海上。
    藍色的海水填滿了整個視線，波瀾時起時落，太陽灑下的光在這裏碎成千瓣，隨著海水晃動，很刺眼，蕩的讓人有些頭暈。
    趙奎賢把視線移開了，雖然那些零碎的光還是在眼角裏亂閃，但至少讓腦子裏清醒了很多。他動了動身子，卻發現自己竟然是漂浮在這深藍色的海洋上。
    真奇怪。。。疑惑不堪的時候，他低下頭，忽然看見有一道縫隙像藤蘿的枝蔓一樣從漆黑的海底生長出來。接著，陽光就順著這倒縫隙向海底蔓延。
    漸漸的，陽光所及的地方，影像都清晰起來。在幽深的海底，好像有個人站在那兒，像陽光的來路仰望。
    那是很熟悉的身影，周圍彌漫著憂傷，恐懼和絕望。。。
    是誰呢，為什麼看到那個人會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氣息那麼近身形卻又那麼遠。
    當陽光終於觸及到她，一絲一縷的落在她的臉上時，趙奎賢才看得真切——是她。
    是宮萇川啊，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趙奎賢忽然的心安了，低垂下眼眸，瑰色的唇彎起柔和的弧度，那樣溫柔的微笑露出來，一瞬間就連陽光也仿佛失了顏色。
    但是很快的，海麵上忽然起了海風，海風吹來了烏雲，烏雲越積越多。
    光線逐漸黯淡下去，他著急的看看天色，再看看海底，宮萇川的周圍變得越來越昏暗，她好像很驚恐，努力地伸著手，不停地喊。
    “奎賢，奎賢。。。”他聽不到聲音，但是卻可以根據她的唇形知道她在喊著的是他的名字。
    莫名的，有種感覺，好像要永遠的失去她！
    他拚命地劃水，拚命地往下伸手，但是身體就是一點也不下沉，這無邊無際的海麵一時間就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阻隔著他，讓他隻能一點點看著她消失。
    然後，太陽完全被烏雲吞沒，世界一下子漆黑無比。。。
    雨過天晴，雨後的空氣格外的清新。
    趙奎賢睡得好像很不安穩，在夢裏還緊皺著眉頭。忽然，他全身一陣緊繃，猛地坐起身，從夢中驚醒。
    慢慢的平息著自己的氣息，他己全身被冷汗浸濕。
    可是，他怎麼會在宮萇川的房間裏呢？頭很疼，他用手按著額角，視線往周圍看。
    地上散落的衣服、淩亂的床單、滿室的酒氣、床上刺眼的痕跡。。。
    昨晚的記憶一點點找回。。。按著頭的手軟垂下來，砸在床上。
    “宮萇川。。。宮萇川。。。宮萇川。。。”他眼神有點呆滯，嘴裏卻不受控製的低喃著一個名字。然後，漆黑的瞳孔中閃過一絲恐懼，隨著他翻下床找遍各個屋子，那種恐懼愈演愈烈，鋪滿了整個眼睛。
    客廳、廚房、客房、浴室、衣帽間都找遍了，可是她不在。
    突兀的站在客廳中央，趙奎賢搖了搖頭，他告訴自己要冷靜，宮萇川她隻是出去了，去了超市，去了爸媽那裏。。。
    他點點頭，是這樣的沒錯。所以他又回了臥室，從衣服兜裏翻出手機，想撥宮萇川的電話，但是手抖得厲害，總是按錯鍵，這樣來來回回了好一會才撥出她的號碼。
    電話通了的時候，他慌忙的把手機抵在耳邊，迫切的想聽到那裏傳出她的聲音，但是想起的是一陣熟悉的鈴聲，是從床邊的桌子上傳出來。
    全身上下一陣惡寒，他忍不住一抖，手機就掉落在地上，但是還沒有掛斷，被呼叫的手機還在桌子上一閃一閃的唱著好聽的歌。
    那首歌快要唱完的時候，趙奎賢忽然又想，宮萇川是忘記帶手機了，是忘記了。她總是特別的馬虎，手機忘記也是常有的事情，害的每一次他想找她的時候都找不到，每一次都害他擔心死了。現在他去找她，這就去把她找回來，然後要告訴她以後一定要在他想見她的時候，不，不想見的時候也要，要讓他第一時間聽到她的聲音，第一時間找到她，第一時間把她抱在懷裏！
    趙奎賢扯過地上的衣服，胡亂的披在身上，就衝出了房間。
    直到夜幕鋪天蓋地的襲來的時候，房間裏的安靜再次被人打破，隻是回來的仍舊隻有趙奎賢一個人，身後再也沒跟著那個總是笑嗬嗬的說個不停的女孩。
    她常去的超市，公園，還有爸媽家裏，健身房，碼頭，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問的人也都問了，鬱凱、止戈、卜夕、還有她的家人都沒有她的消息。
    宮萇川就這樣在趙奎賢的世界裏消失了。衣服、錢、任何東西都沒帶走，就像隨著昨夜那場春雨，在陽光下蒸發了。。。
    她隻留下了一張字條，上麵有被淚水打濕的印記，皺巴巴的。
    當趙奎賢看見那張紙條時，那上麵寫著的“kyuhyunobba。。。對不起。。。我愛你。。。”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從紙上飛出來，順著他的眼睛耳朵往身體裏鑽，那些文字的棱棱角角劃過血肉，一路橫衝直撞的在全身亂竄。
    “啊！”伴隨著一聲慟吼，趙奎賢一拳打在了牆壁上，雪白的立刻開出一朵血紅的薔薇，莖枝蜿蜒而下，格外的刺眼。
    疼，很疼。
    肌膚碎裂時，趙奎賢隻感覺到錐心的疼痛從那裏傳出來，從手蔓延到手臂蔓延到心髒。
    他真該死，真該死，竟然做出那種事情！
    視線再次碰觸到床單上罪惡的痕跡時，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懼和罪惡感竄上心頭，讓他近乎狂躁的扯下被子，扯掉床單，動作粗暴的把它們塞進垃圾桶裏。
    終於弄完這一切後，趙奎賢穿著粗重的氣息僵直的站在床邊，受傷的手還在流著血，滴答滴答掉在地毯上。
    他低頭看著被血洇開暗了一片的地毯，皺了皺眉，然後猛地蹲下身又開始撕扯起厚重的地毯，但是整個房間裏是用一整塊地毯鋪在地麵上的，無論他怎麼用力抓，手指抓得生疼，指甲被撬翻過去也不停，固執的再去抓再去扯。
    就這麼折騰了一會兒，他終於筋疲力盡的癱坐在地上，而剛剛被他瘋了一樣扯著的地毯也隻是稍稍的鼓出一個包。
    怎麼辦，以為把所有痕跡都扔掉就可以讓她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可是遮掩不掉怎麼辦，怎麼弄也弄不幹淨，怎麼辦，永遠都不能抹去了怎麼辦。。。
    “宮萇川，怎麼辦，你告訴我要怎麼辦，你告訴我要怎樣才可以幫你抹掉那些，你回來告訴我，告訴我你怎樣你才能原諒我，怎樣才肯回來。。。”
    逐漸昏暗的房間裏，終於安靜了下來，雖然光線很暗，但是還是可以看到，有什麼閃著光亮的東西從趙奎賢的臉上滑落。
    夜風徐徐，很柔和的吹進房間，驅趕了一室的酒氣，帶著一陣很淡很淡的幽香。
    趙奎賢像沒有靈魂一般，機械的轉動著脖子，目光落在某處時停住了，緊接著全身一僵。
    擺在窗台上的那盆花，開花了。
    小小的白色的碎花，一簇一簇的緊挨在一起，在溫柔的夜風中輕輕抖動。
    ——你知道嗎，在你走後的第一天，你愛的那盆花，綻放了。
    看著它的時候，我終於無法再像以前一樣欺騙自己。
    無法欺騙自己，如果——如果你在該多好。
    真想讓你也看見，初春裏綻放的花朵，美的像幻夢一樣。
    我這個傻瓜，到現在才知道，思念，原來是這麼痛的一件事。。。
    宮萇川睜開眼睛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問這是哪裏。有點空曠的房間，幾件簡單的家具，牆壁很久沒有粉刷過的樣子，很暗很舊，也沒有貼壁紙，感覺這個房間裏最有價值的就是一個裝滿書籍的大書架。
    她探起身，動了動發暈的頭，她隻記得雨停了以後，她就離開了那個有趙奎賢的家，但是後來的事情都不清楚了。
    正當宮萇川頭暈乏力無暇再想太多時，門忽然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是一個年紀有點大的大嬸。她一看見宮萇川就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宮萇小姐你醒了，怎麼樣感覺好一點了嗎？”
    “啊。。。那個。。。”宮萇川有點發懵，她第一眼看見這位大嬸就覺得很眼熟，聽到聲音之後就更覺得在哪裏見過麵。但是仔細想想她在韓國的這幾個月裏接觸的韓國人並不是很多啊，尤其是說過話有過交集的就更加少之又少。也不像趙奎賢的哪家親戚啊，這就很奇怪了。
    “那個。。。請問一下，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麵啊，我覺得您有點眼熟。”她小心翼翼的保持禮貌。
    大嬸聽她這樣問，笑的很和藹，“宮萇小姐還記得。。。”
    “那個，您不用叫我宮萇小姐，太可氣了，還是叫我小川吧。”宮萇川聽她這麼叫了幾聲，原本就有點頭暈眼花，聽完了之後就更覺得發暈了，這種稱呼也太別扭了，印象中很少有人這樣叫她。不過好像有那麼一點點印象，啊！對了，她忽然想起來了，這位大嬸就是她在去參加薑泰西和止戈的訂婚宴時遇到的暈倒在馬路上的人。
    眼前一亮，她馬上說道，“您就是那次我幫忙送到醫院的大嬸吧！”
    大嬸很欣慰的點點頭，“是啊，沒想到宮。。。”她還有些慣性的想稱呼她宮萇小姐，但是看到宮萇川稍稍皺起的臉時，又改了口，“沒想到小川你還會記得啊。”
    “記得記得。。。”就在那一天趙奎賢當著n多人的麵吼了她，不是她記仇，但是那也真是她的辛酸血淚史中比較不堪的一次，所以還是有印象的。“那個您現在身體好點了嗎？”她又問。
    “其實那是老毛病了，那天突然就複發了，還好被你送了醫院，到現在為止就沒再複發過了。”宮萇川現在還想到她的身體，這讓大嬸很開心，覺得自己真是遇上了一個好孩子。
    兩個人這麼一交流，宮萇川大概已經猜到了自己怎麼會在這裏了。接著，大嬸就開始解釋了，“我是今天早上從首爾往家裏趕時看到你暈倒在路邊，但是又不知道你家在哪裏，就把你帶回了我家。”大嬸的工作是幫漁民們把新打的魚送到城市裏，昨晚由於下雨就耽誤了沒能回家，所以一早的時候就趕車回家，沒想到會碰到昏倒的宮萇川，於是就把她帶回了家。
    大嬸所說的和宮萇川想的差不太多，不過人生有的時候真神奇，當初她那樣幫了她，大嬸就怎樣的還了回來。有什麼樣的因，就會有什麼樣的果，而她和趙奎賢一開始就隻是她一個人癡纏，所以最後的結果也隻能是她一個人離開。
    “小川，”見宮萇川神色有些憂傷，大嬸擔心的詢問，“是不是你遇到了什麼事，怎麼會發著高燒暈倒在路上？”
    宮萇川被拉回了神思，對於大嬸問的，她想了想，才慢吞吞的回答，“。。。恩。。。我是因為一些事情離開家了。。。”
    “究竟是什麼事情要生著病還離開家，家裏人會擔心吧。”
    宮萇川搖搖頭，“其實我早應該離開的，隻是一直賴著沒走。。。所以不會有人擔心的。。。”
    “傻孩子，怎麼會沒有人擔心呢，你的親人也總會擔心的啊。”大嬸拍了拍宮萇川的頭，就像一個慈愛的母親在安慰自己的孩子一樣，宮萇川忽然覺得鼻子一酸，想起自己遠在中國的父母，如果回去的話，是不是他們也會這樣安慰自己，但是再仔細想，暫時還是不要了吧，他們一定會很難過的，還可能會被其他人議論。。。況且。。。況且留在韓國的話，還能多聽到一些他的消息。。。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呢？”
    被大嬸這樣一問，宮萇川顯得有點茫然，從趙奎賢那裏出來以後，她真的沒有想過以後要怎麼樣。
    看出她的踟躕，大嬸安慰她似的笑笑，很溫和的對她說，“如果沒有地方去就先住在我這裏吧，雖然我這兒條件不比你們城裏，但至少可以是你一個容身之地。”
    其實宮萇川並不是嫌棄這裏的條件，而是覺得自己會給她添很大的麻煩，這樣就答應了總有種負罪感，可是她現在真的沒有容身之。。。算了，還是先暫時住下，等到和趙奎賢辦好了離婚協議，在找到一份工作，她就出去住。
    這樣決定了，宮萇川最終答應下來。大嬸看她答應了，也就放心了，然後又讓她好好休息，自己去忙自己的事了。
    宮萇川就繼續躺下，睜著眼睛望著漆黑的屋頂。忽然間，她很想知道趙奎賢現在在做著什麼，發現她離開之後，是不是有一點點的擔心，有一點點的不舍，哪怕隻有一點點也好。。。
    這樣想著，眼睛又開始發酸，越來越酸，但是過了好久，卻沒有眼淚流下來。因為她自己咬著牙忍著，覺得自己眼淚太多了，顯得太過軟弱，以後輕易地不可以掉眼淚了。。。隻是在眼睛和鼻子很酸的時候強忍著是件很難熬的事情。。。
    ——雖然現在還不能完全的從過去的夢裏清醒，但是終有一天我可以適應沒有你的生活，終有一天我可以笑著祝你幸福。
    像那天一樣，吹著溫暖的風。你愛過的，花盆裏的花，綻放了。
    不知不覺，春天到來，我卻仍然，想在深冬入睡，遠遠地，遠遠地，你在很遠的地方。事實上，我，每天還是在想念你，點點滴滴，點點滴滴，瑣碎的小事，卻每天都讓我想起你。
    房間充滿的氣息令人安慰，你的氣息在花香中消失殆盡。也許總有一天會不在感受得到，連你存在的空間都想緊緊抓住。
    遠遠地，遠遠地，在很遠的地方，其實我每天都在想念你。點點滴滴，點點滴滴，瑣碎的小事，我也會每天想到你。
    一日漫長的如同幾個月，總有一天，我的心也能像今天這樣迎來的新春。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你在啊，我相信你的每天都是春日。在遙遠的遙遠的未來，如果和你相遇，告訴我，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春日》